我終於來到了王都,看着我曾經的家,我竟忍不住想要大哭一場。
這也才不過短短的幾天,但是在我看來,卻像是過去了好幾年。
令我驚訝的是,我除了感動以外,剩下的只有害怕與疑惑了。
我就要死了。
不出意料的話,那個時刻快要來臨了。
而疑惑方面,則是針對我身邊這個人的。
你到底是什麼身份?
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約定對象?
我們的約定到底是什麼?
到了現在,我已經確信這個「約定」的存在了,也確信你是我的約定對象。
但是我要死了,卻還是無法得知這個約定是什麼。
站在黑暗底下,我忍不住嘆了口氣。
天黑黑的,地獄也會是這樣子黑暗嗎?
還是說,我能上天堂呢?
然而,我還是沒能完成我的工作,那這樣子的我,有資格上天堂嗎?
我那一直進行中的工作,儘管它尚未完成,但是也還是能給你幫助的吧?
希望它能幫到你。
突然,我感到了一陣頭痛。
緩過來之後,我已經坐在了床上。
而我也覺得,是不是忘記了之前的什麼。
——
又是一個深夜。
就像之前那幾個晚上一樣。
阿歷克斯悄悄地推開了旅館的大門,走到街道上去。
現在已經是凌晨,大部分的房子中,燈火都熄滅了。一直亮着的,只有天上的月亮,以及煤油路燈。
月明星稀,阿歷克斯看着依舊殘缺的月亮,覺得好像在看着自己。
他又做了一個夢,然而這個夢不同於前幾個,並沒有絕望,也沒有希望,有的只是迷茫。
儘管他還是記不住這個夢,但是夢帶給他的感覺,還是深深地刻在了記憶中。
做了這個夢后,他就醒了。
「阿歷克斯?」
阿歷克斯回頭一看,發現是光。
「我醒了……」
「你在擔心明天的事情嗎?」
「是,也不全都是。光,我很迷茫……」
阿歷克斯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在旅館門前的台階上坐下。有幾隻飛蛾在路燈邊撲騰着,除了光和阿歷克斯二人,只有昆蟲們造訪了深夜。
光走到他的身邊,和他並排坐在台階上,等待着阿歷克斯的下文。
「你一定覺得,昨天我們兩個人的關係變得很奇怪吧?」
光撓了撓頭,尷尬地笑了笑。
「你知道嗎?我愛上了伊瑪,真的很奇怪,明明我們才認識沒幾天……」
比起在傾訴,阿歷克斯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也會這麼想着:也許我們之前是認識的?也許我們是有什麼關係的?也許,我們兩個人所說的「約定」,正是同一個?」
光也跟着他坐了下去,和他一同看着對面的房子。
「可是啊,你知道我居然在想什麼嗎?我在想,伊瑪已經要死了,我也就沒有機會去得知這些了吧?而且,我居然還覺得,既然伊瑪已經要死了,那愛上她后,又有什麼意義呢?你看,光啊,我就是這麼一個混蛋啊……!」
阿歷克斯低下頭並用雙手抱着,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光明白阿歷克斯苦惱着的是什麼。
在他們沉默着的這段時間裡,夜空中迴響着的是蟋蟀的鳴叫。
儘管夜裡的溫度會比較低,但是光覺得很涼爽,算不上冷。
他拍了拍阿歷克斯的肩膀。
「阿歷克斯,我給你講講我以前的故事吧。」
「嗯。」
阿歷克斯的頭仍然是低着。
「那傢伙——莉婭,是我的主人。對,在此之前,我和她簽訂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只有精靈才能和魔法使簽訂的契約,然後一起經歷了某些生死攸關的事情。
「不久之前,她曾告訴我,「記憶是一個人的組成」。在經歷了某件事後,我徹底地明白了它的含義。」
說到這裡,光停頓了一下,覺得自己的心裡暖暖的。
他從路邊撿起了一塊小石頭,放在手裡把玩着,然後繼續說了下去。
「記住我們與他人的每一份回憶,就是我們活着的意義。你說,覺得愛上一個即將死去的人,是沒有意義的。但是我並不這麼認為,至少,你有與她這幾天的回憶。而這些回憶,證明了你正「活着」。又有誰不會死去呢?昨天的愛,並不能疊加到今天的上面。假如你認為你愛上她的這幾天是沒有意義的,那麼那些長久的愛,又有什麼意義?」
說到這裡,光已經有些激動了。
「阿歷克斯,沒有什麼是沒有意義的!儘管在伊瑪死去后,你會很痛苦,但是你與她的回憶,難道不會成為你從痛苦中的希望嗎?」
說完之後,他們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阿歷克斯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光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樣,甚至沒有餘力抓着石頭,那塊石頭安靜地躺在地上,像是沉默了的阿歷克斯。
也不知道是多久的沉默之後,阿歷克斯終於抬起了頭。他直視着光,光看着他的眼睛,總覺得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變化。
「謝謝你,光,我們回去吧。」
說完,他就站了起來。
「好。」
回到房間后,光回想着那時阿歷克斯的雙眼。
就像阿歷克斯請求他們帶上他去王都的時候一樣,有着什麼,正在閃閃發光。
「各位,儀式就要開始了。」
「目前的計劃是由光去製造動靜,儘可能吸引守衛的注意力,然後我帶着你們混進去。」
這是第六日的早晨,他們聚集在光的房間里,準備出發。
「沒問題,交給我吧。」
說完,光接過了莉婭拿給他的備用掃帚。
「看着好劣質啊。」
「只能買到這種的,你就將就用着吧——身為僕人,廢話還那麼多,當心我打你哦?!」
阿歷克斯看着笑嘻嘻的兩個人,不由得覺得有些羨慕。
他還清楚地記着光和他說過的話。
他偷偷地看向了伊瑪,發現伊瑪也在看着他,於是趕緊撇開了視線。
他在昨晚聽完光的話之後,回到房間,立刻就梳洗打扮了一遍,現在的他,至少不是一個髒兮兮的流浪漢形象了。
是因為這個原因,伊瑪才一直看着他的嗎?但她的眼中卻流露出了擔憂……?
「好了,我們該出發了,魔女大人,冒險者大人。阿歷克斯,你把這個穿上。」
伊瑪遞給了阿歷克斯一件長袍,說起來,它還是從光那裡要來的。
再次確定計劃后,他們出發了。
街道上,民眾們聚集在一起,談論着即將發生的某件事。接下來王宮裡將發生的事情,已經不言而喻。
舊王已死,新王當立。
「要是那位大人能回來就好了。」
「是啊,我寧願她來當王。」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呢?她估計已經……」
「聽說就是因為她執意要給女性授予爵位,才被……」
「不知道新王又會如何對待這些法案呢?」
「這還用說?肯定是……」
令人慶幸的是,至少民心仍然在伊瑪這邊。
光覺得很奇怪,明明伊瑪就只戴了一頂帽子,他們就都認不出來了。
伊瑪也好像也並不在意,大大方方地走着,更多的關注還是落在了阿歷克斯的身上。
畢竟他穿着長袍,臉還被帽子遮住了一半,一看就很可疑。
阿歷克斯顯得很不自在,他一直想走在伊瑪的旁邊,但是卻遲遲找不到機會。
走了還沒半小時,他們來到了王宮周圍。王宮灰色的石磚被爬山虎攀上,表明了它的歷史悠久,但它就只是單純的石磚而已,並沒有任何加固的魔法,也沒有教會的祝福。
王宮入口緊閉着,抬頭一看,四角的高塔上分別有一個值守的魔法師。儘管這個國家很小,但魔法師的數量為什麼會這麼少?
莉婭給光使了一個眼色,光心領神會,做好了準備,先給自己加上了一個強化速度的風魔法。
莉婭拿出了始祖的那把神杖,由世界之樹的樹枝所製造而成的它,鑲嵌上那名為海妖之淚的藍色水晶,可以將渾沌魔法發揮到了極致。
隨着一串咒語的念出,咒文化作一根帶子,將光圍在其中,很快就產生了可以察覺的變化。
眼前,魔法師們的動作變得很慢。
這是莉婭學會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渾沌系的魔法。
但它並不是提升人的反應能力,而是提升對時間的感知。
它對魔力的消耗很大,幾乎快將莉婭的魔力消耗殆盡,餘下的也就只夠使用掃帚,但它的效果似乎遠不如古籍中記載的那麼強。
不過,這也足夠他們應付眼前的情況了。
光從次元口袋中拿出備用掃帚,飛向空中,準備引開那些魔法師。
他有如挑釁般地飛過了魔法師們的面前,在他們的面前製造小小的爆炸,引起他們的注意。
「停下來,乖乖束手就擒。否則,格殺勿論!」
光可不會乖乖聽話,於是兩名魔法師立即向他飛了過來。
他在躲避着他們追捕的同時,還一直用風刃騷擾着另外的兩個魔法師。
這下去,四個魔法師全部都在空中追逐着他了。
莉婭看準時機,拿出自己的掃帚,載着伊瑪和阿歷克斯偷偷地飛進了王宮裡面。
當他們還在外面的時候,王宮中的空地上已經站滿了人——不只是士兵,還有魔法師們,而親王則站在高高的城堡露台上,俯視着他們。原來更多的魔法師都在這裡,沒有參與到巡邏中去。
他睥睨下方的士兵與魔法師,自負地笑了笑。
「那麼,時辰已到,也就是說,我,作為王位的第一繼承人,此刻已經是你們的王了!」
然而他卻發現,並沒有人理會他。
敬仰的目光呢?對君主的畏懼呢?全都到哪去了?!
這是怎麼回事?
他順着那些士兵們的眼光看去,發現了飛在空中的三個人。
而後,掃帚緩慢地降落在露台上。
「士兵?!」
他的呼喊被下方的歡呼壓過了。
「是他們嗎?」
「他們回來了?」
「萬歲!他們回來了!」
……
騷動越來越大,親王再也冷靜不下來了。
「住口!你們在說什麼?!我才是你們的王!士兵!把他們抓起來!」
他不顧形象地大喊着,然而士兵們並沒有理會他,他的親信也在頃刻之間全部都被逮捕。
他們站在高台上,伊瑪和阿歷克斯看着台下,而莉婭警惕地看着周圍。
伊瑪先是把阿歷克斯的帽子摘了下來,然後再摘下了自己的帽子。
「各位,我們回來了!」
親王看着他們,手指向阿歷克斯。
「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還有你!你是怎麼來到這邊的?!」
伊瑪搖了搖頭。
「你圖謀篡位,欺上瞞下,我以公主的名義,宣布明日對你執行死刑!」
聽到她這句話,兩個士兵來到了高台上,將他架住。
此時台下又爆發出一陣歡呼。
在親王被架走之前,莉婭問了他一個疑惑已久的問題。
「你為什麼要下令銷毀一切和始祖有關的事物?」
「我不能接受始祖居然是一個女人,就像不能接受那條為女人授予爵位的法令!」
他咬牙切齒,狠狠地盯着莉婭,但莉婭只是搖了搖頭。他在不息的歡呼聲中,作為階下囚退場了。
莉婭看向下面,就在這個時候,在那些士兵中發現了幾個熟悉的人。
好像是在森林那邊看過的,伊瑪的近衛兵。
但是露台下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在她確認之前,那幾個人早就不知道到了哪去了。
等到士兵們散開后,莉婭也和光會合了。
光把那幾個魔法師引得遠遠的,等他們回到王宮時,一切都已落幕。
之後,他們就和伊瑪告別了。
他們也曾經問過阿歷克斯之後的安排,這一次,伊瑪很堅定地告訴他們,要讓阿歷克斯留在這邊。
因為阿歷克斯也同意了,所以他們也就沒說什麼。
本來他們想要想辦法幫阿歷克斯找回記憶的,但伊瑪卻說她自有辦法,並讓他們不要太過自責,甚至,她說了一句很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
——請不要愧疚,這一切都不是由你們造成的,請安心地旅行下去。如果你們願意的話,請再等待一天。
就連阿歷克斯也安慰他們說,在伊瑪的幫助下,他覺得自己能夠恢復記憶,能夠讓他和伊瑪重聚,這完全是他們的功勞。
最後,光也只能把那句話理解為是伊瑪的安慰。
他們拒絕了伊瑪的酬謝,並準備在這邊再住一晚,然後就出發,前往塔瑪爾。
他們回到了旅館。
不出所料,這件事情已經傳遍了王都。
然而很奇怪的是,大家都在討論着:阿歷克斯回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為何大家對伊瑪隻字不提?
他走過去,向旅館老闆和其他人詢問這件事。
奇怪的是,被問及和「伊瑪公主」有關的問題時,所有人都會問:
「「伊瑪公主」是誰?」
當光問到「你們國家的王是誰」的時候,他們又會異口同聲地說:
「是阿歷克斯殿下!」
這下可就讓光更加疑惑了,難道「伊瑪公主」這個人是冒牌貨?
可是這又如何解釋那些通緝令,以及士兵們的反應?
為什麼阿歷克斯並沒有被通緝?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在他回來后,莉婭告訴過他——因為親王曾驚訝地對着阿歷克斯大喊過這麼一句話。
——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親王為什麼會覺得阿歷克斯已經死了?
與此同時,光又突然覺得很悲哀。
伊瑪就要死去了,明明才收復了王位,還找到了阿歷克斯。
而阿歷克斯也一樣,他愛上了伊瑪,而伊瑪卻要死去了,他的記憶也可能找不回來了。
光想起了那晚的阿歷克斯,感到鼻子酸酸的。
生活就是這樣子啊,不可能事事如願。
不過這件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他們也盡了最大努力去幫助他,儘管阿歷克斯的失憶是他們導致的……
雖然還有着很大的疑問和歉意,但是他們也必須前進——生活就是如此。
光想起了他們臨走前伊瑪說的話。
——我在今晚將會死去。
她很平靜地說出了這句話,可她卻又說,二位,請再等待一天……?
旁邊的阿歷克斯看着她,捏緊了拳頭。
夜晚,白天喧鬧着的王宮終於在此時安靜了下來。
阿歷克斯在他的房間里輾轉反側。
他在想着昨晚光告訴他的話。
「創造回憶,是嗎?」
但是他卻覺得完全不想去找她,甚至完全不想動——儘管她在今晚就會死去。
他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變得跟石頭一樣,甚至連情緒波動都沒有了。
但他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子。
原來自己是這個國家的王。
他看着這個屬於國王的寢室,看着牆上的畫作和各種貴重的裝飾品,在前幾天,他還是灰頭土臉地流浪着,可現在,卻一下子就接受了它們的存在。
他甚至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身份——自然而然地,沒有帶着任何質疑。
「咚咚咚。」
房門被叩響了。
他離開了柔軟的大床,打開了門。
沒想到,就算他不去找,伊瑪也會來找他。
伊瑪已經換好了輕柔的睡裙,阿歷克斯可以看見她美麗的曲線,可她的臉卻帶着悲傷,那黑色的睡裙也就彷彿成了披着的黑紗。
「陪陪我,好嗎?阿歷克斯。」
「嗯。」
這時候,他又覺得自己對於伊瑪的愛慕又被喚醒了。
平靜的心跳終於開始變得不規則,而心中也似乎開始出現各種各樣的感情。
伊瑪走到了床邊,坐了上去。
阿歷克斯坐在她的身邊。
「今晚,陪我一起睡,可以嗎?」
「好。」
阿歷克斯突然覺得自己躁動了起來,腦海中一直有一個聲音在鼓勵着他。
他看向伊瑪的側臉,那上面只剩下了平靜,讓人猜不透她在想什麼,月光照在她的臉上,顯得聖潔而美麗。
他又再次想起了光對他說的話。
——去吧,說出來吧!
內心的聲音開始鼓動着他。
「伊瑪……其實我……愛慕着你。」
他的手抓緊被子,終於說出了這句話,然後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他用上了比「喜歡」更加有意義的「愛」,他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呢?那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嗯,我知道的,阿歷克斯。」
他驚訝於伊瑪的回復。
「這些年,不都是這樣子的嗎?我也一樣,阿歷克斯,我也一直都……愛着你。」
說完,伊瑪躺了下去。
「你是回想起了些什麼嗎?」
能得到伊瑪的回應,這讓阿歷克斯的心砰砰直跳着。
「不……那些故事都是近衛兵告訴我的,但我確確實實……愛着你。」
伊瑪把最後那三個字說得格外鄭重。
「阿歷克斯,還記得我們相遇的故事嗎?」
「嗯。那是在那個雨夜之後吧?」
他也躺了下去。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時鐘里,三根指針恪盡職守地走動着,這代表着時間還在流逝,而非是在這沉默中靜止了。
他們躺下后,就再也沒有說過什麼話了。
儘管是沉默着,但是阿歷克斯卻覺得,這沉默中,包含了千言萬語。
他很慶幸,自己表達了出來。
他終於開始明白光所說的那些話了。
儘管眼前的她將要死去,但是有了這些回憶,也並不會讓他的感情變得一無是處。
至少,他愛過伊瑪這個人,他表達了自己的感情,他陪着她度過了這六天,以及這最後的時光。
他開始回憶着這幾天來發生的事情。
第一天,他被這兩個人的掃帚撞飛了,因此失去了記憶。
第二天,他看到了雨中的伊瑪。
第三天,他遇見了伊瑪,並對她感到好奇。
第四天,他在深夜中看到了伊瑪害怕着死亡的樣子。
第五天,他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但是卻因此而傷害到了她。
第六天,他在夜裡和光的一番交談后,得到了前進的動力。
「伊瑪。」
他試着叫了叫她的名字,但回答他的卻是寂靜。
「怎麼了?」
所幸,伊瑪還是回答了他。
他突然覺得很害怕,害怕伊瑪就此死去。
「那個「約定」,你還記得是什麼嗎?」
伊瑪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說:
「抱歉,我不知道。也許,它本來就是不存在的吧。」
「這樣子啊……」
「阿歷克斯,你知道嗎?我很喜歡這樣子的時光,就像以前一樣……」
「以前嗎?也許我真的想起來一些什麼了呢,總覺得你說的我有些熟悉。」
「你還記得我們是怎麼相遇的嗎?」
「是在說你被襲擊的那一天嗎?」
「不是,阿歷克斯,我說的是小時候,聽近衛兵說,我那個時候啊……」
他們就這麼談着一些無關痛癢的小事,就像是闊別已久的老友們在談論着以往的歲月。
在跟光和莉婭他們道別之前,伊瑪也曾經和他簡要地說明了一下過去的事情,但這些日常里的小事,卻是現在才知道的。
伊瑪一直沒有說出那件事,阿歷克斯也故意避開了,就好像他們一旦說了出來,那個現實就會立即到來。
「阿歷克斯,我們以前好像經常在花園裡面散步呢——這是我聽近衛兵說的。」
「那應該——不對,那一定是一段很美好的時光。」
「對呀,我們好像小時候就一直都在那邊玩呢。」
他們繼續說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阿歷克斯感覺自己越來越奇怪了。
明明是那麼想哭,卻又忍着。
明明是那麼想問她:你害怕嗎?
但是卻又一直不敢說。
而伊瑪那邊也是,她一直擠着笑容,同阿歷克斯回憶過去的片段。
「阿歷克斯,好像有一次,我說我想要那上面的一朵花,你就二話不說直接爬上去了呢,結果,還被父王罵了一頓。」
「……」
不知不覺中,阿歷克斯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不行啊,不能流出眼淚啊!明明……明明伊瑪還是笑着……
他一邊抹着眼淚,一邊注意着不讓伊瑪發現。
伊瑪似乎已經沉浸到了回憶中,並沒有發現阿歷克斯的異樣。
「還有一次啊,我在花園裡發現了一隻螞蚱,然後呢,我那個時候就跳了過去,想要抓住那隻螞蚱,結果啊……」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變成了只有伊瑪一個人在說話的局面了。
「還有呢!我那個時候,還因為一身泥被父王罵了一頓呢!阿歷克斯……」
儘管這的確很溫暖人心,但是他覺得他已經無法思考這些了。
不行啊,阿歷克斯,要笑起來,笑起來,伊瑪也一直笑着,不是嗎?
可是……可是……
我已經做不到了……
還有你……為什麼你能一直和我說著那些啊……為什麼你能一直笑啊……明明……明明你就要死了……
「阿歷克斯……所以……就這樣……」
突然,阿歷克斯覺得有些奇怪,因為這個時候伊瑪的聲音卻越來越小了。
「你怎麼了,伊瑪?」
「抱歉……我突然覺得好睏啊……晚安。」
回憶突然就中止了,生硬得阿歷克斯突然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她。
阿歷克斯沒有回答她,因為此時他也覺得困了起來。
很奇怪,明明還有很多疑問,明明之前還很害怕她死去,但是這個時候卻只覺得困了。
心裡一下子就冷靜下來了。
也許,自己的潛意識也是想安安靜靜地讓自己陪着伊瑪走完最後一程吧?
他看向伊瑪那邊,她翻了個身,背對着他,應該已經睡熟了。
沒有什麼依據,阿歷克斯只是單純地覺得,她應該休息了。
他也抵擋不住睡意,漸漸地進入到了睡夢中。
如果是在另一邊的話,他就可以看到伊瑪正一邊流着眼淚,一邊微微顫抖着。
此時,時鐘里的三根指針重疊了。
它們一齊指向「十二」,與清晰的鐘聲共同宣告:現在已經進入第二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