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裡？
像是在夢裡一樣，我追逐着你。
在烈日里，在傾盆大雨里，我未曾停下我的腳步。
我向你伸出雙手，可卻未能觸碰到你。
將我們聯繫起來的，只有那個小小的約定。
約定的內容，到底是什麼？
我回想不起來了。
我仍然在追逐着你的幻影，好像只要追上了你，一切就都能回想起來了。
我們的距離不斷地減少，減少……
天色越來越暗……
當我終於能觸碰到你的肩膀時，周圍完全暗了下來。
像是烈日下的冰，我身邊的世界漸漸崩壞……
我還是沒能觸碰到你。
之後，一切似乎都消失了，而後融入了黑暗。
就連我的身體也消失了。
再次睜開眼時，眼前已經不是那些東西了。
——
這是第二天。
他們昨天趕了一天的路，按照這個速度，明天就能抵達王都。
光從帳篷里走了出來——在這破落的小國里，他們甚至只能在野外過夜——然後伸了伸懶腰。
篝火早已熄滅，他輕輕地打了一個響指，火苗就如初升的太陽，從柴堆中竄了上來。
他又打了一個響指，這一回，是清澈的水流從他的指尖流出，流入篝火上架着的鐵鍋。
這就是始祖的偉大，光已經開始適應着被魔法包圍着的生活。
「莉婭大小姐，該起床了！」
光輕輕地搖晃着帳篷，叫醒莉婭幾乎成了他的每日任務。
過了一會兒，莉婭也迷迷糊糊地從的她的帳篷中出來了。
「光，水～」
「在燒了在燒了，莉婭大小姐。」
男子從光的備用帳篷中走了出來，他的臉色顯然不太好。
「你怎麼了？」
「我……昨晚做了一個夢，但醒來時，就什麼都忘了。」
不用說，看着他的樣子，光能明白，那一定是一個糟糕的夢。
他拍了拍男子的肩膀，安慰他：
「沒事的，那只是一個夢而已，是和現實無關的。」
「是啊，但願如此。」
把東西收好並放進次元口袋后，他們一起洗漱，吃了簡單的早飯，然後出發了。
照着這個速度，他們確實很快就能到達王都。
「然而」……
就如大部分有波瀾的故事一樣，他們自然免不了面對「然而」這個詞。
「然而，事情遠遠沒有這麼簡單。」
作者寫下這句話，筆下的角色就要多經歷一些波折。
要是天底下的事情都能毫無轉折地完成，那就沒意思了。
他們在飛行途中，原本暢通無阻的荒野前方，飛來了四個乘着掃帚的魔法師。
一個紫袍，三個藍袍，很顯然，紫袍的那位是他們的頭兒。
他們和各自的精靈很快把光一行人圍住了。
「魔女，此處禁飛，立即降落！」
莉婭乖乖地下降了，旅行的第一要務就是不要做無意義的事情。
「魔女，你們為何人，為何要來此？」
「您好，我們是來自多娜的旅人，為增長見識，前來見識貴國的風土人情。」
看到莉婭如此抬高他的祖國，魔法師們顯得都有些得意。
「他怎麼看上去有點奇怪？」
魔法師們很快注意到躲在光身後的男子，紫袍魔法師繞過光，盯着男子看着。
「這個蓬頭垢面的傢伙是和你們同行的嗎？」
「他……他是我們的同伴，只是因為一路上風餐露宿，他又不太講究，因此……」
「按照「王」之言，那個人應該已經……」
另外一個魔法師在他的耳邊輕聲說。
於是他點了點頭，同意了光的這番說辭。
「請問貴國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要禁飛？」
「魔女，這與你無關，見識可以，但是禁止飛行，現在是特殊時期——這是「王」的命令。」
紫袍魔法師說完，就下令離開了。
光望着他們越來越小的背影，回想着那個讀得有些重的「王」，感覺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
這個國家裡，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但不管怎樣，禁令是不能違背的——不然只會招來禍端，於是他們只能徒步前進。
「怎麼辦，莉婭？」
「還能怎麼辦？走唄。不過，我們也許可以趁他們不注意，偷偷地貼地飛行。」
莉婭無奈地笑了笑，率先邁開了腳步。
男子用左手摸了摸雜亂的頭髮，好像在想着什麼。
天上時不時有巡邏的魔法師，當看不見魔法師們時，他們就偷偷地用掃帚趕路。
當花艷月之日高懸於頭頂時——這也意味着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快要到來了，他們看到了另外的顏色。
那是一座小小的、藍色的湖泊，來到這邊時，植物的種類正在逐漸增加，自然也就有了村落。
不必多說，它自然不及約瑟科亞，甚至讓人懷疑，這個村莊到底是否被廢棄了。
狹窄而崎嶇的小路上幾乎沒有行人，房子破舊的木門也緊閉着，也沒有聽到孩子們的笑聲。
依靠着光的經驗，他們很快找到了一家破舊的酒館。酒館裡很安靜，但卻坐滿了人，看上去都是本地的農夫。猛烈的陽光把整個酒館照亮，然而卻還是一片死氣沉沉。
他們一言不發，只是低頭喝着悶酒。
一走進去，面對着撲面而來的酒氣，莉婭屏住呼吸，嘟了嘟嘴。
「等我一下。」
光說完這句話后，立即就走向了櫃檯。
他拿出幾枚銅幣，放在了櫃檯上，清脆的碰撞聲充斥着整個酒館，引起了老闆的注意。
「來一杯麥酒。」
古銅色皮膚的光頭中年人——也就是老闆——毫無待客的熱情，只是默默地拿走了銅幣，彷彿要將沉默也倒入酒杯中。櫃檯上擺着一本書，但在此之前，老闆卻只是盯着它的封面。
書的標題看着有些熟悉，似乎是某本曾經流行過的通俗畫本？
「最近是發生什麼了嗎？」
「客人是從哪來的？」
光猶豫了一下，然後說：
「克里西爾。」
「偏見之國……是吧？儘管偏見，但那裡可是個好地方啊，不像我們這邊，至少沒有……」
老闆猶豫了一下，然後緊張地看了看周圍。
似乎是確定安全后，他才壓低聲音，說：
「前幾天，一位親王叛變了，皇家的魔法師這幾天一直都在巡邏，而我們的王不知所蹤……唉。」
光點了點頭。
「那禁飛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那個親王自立為新王，迅速頒發了許多嚴苛的法律，搞得現在人心惶惶……」
「這麼說，大家都對他很不滿了？」
「是啊，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
「親王為什麼要叛變？」
「據說，在不久之前，我們的王頒布了為女性授予爵位的法案……」
據光所知，在其它國家中，這種事情已有先河，這個無名小國已經和世界脫節如此之久？
光想起來了，那畫本是五六年前的流行書，當時，索菲娜姐姐曾經買過一本給他。
「不管怎樣，還是希望能儘早安定下來啊……」
光同情地點了點頭，然後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之後把木製的酒杯輕輕地放到桌子上，轉身折回。
「以後不准你進酒館。」
莉婭忍受不了酒館的酒味，已經和男子在外面等着了。
為他們解釋了現狀后，莉婭扯了扯光的衣角。
「你說，他和這場動亂有關係嗎？」
她把頭湊到光的耳旁，輕聲說。
濕潤的氣息掠過光的耳邊，差點讓他叫出聲來，不過好在他還是忍住了。
「有可能……不過，再看看吧？」
男子的一舉一動，看上去確實有點貴族的大氣。至於這身麻布衣服，也很可能是剛剛換上去的，因為他經常搞錯口袋的位置。
難道，他是老闆口中的那位王？
「幹什麼？一直看着我……」
男子顯然是被嚇到了，他後退了一步，緊緊地盯着他們。
「沒什麼，別害怕，只是覺得……你身上的衣服不太適合你。」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但是我真的記不起來了……」
光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們該走了，路還很長。」
在他們走進酒館時，男子發現，酒館裡的人似乎都在盯着他，這讓他的手一直發抖。
等到他們離開后，一個平民模樣的男人站了起來，離開了酒館。
他走入一條小路，趕在他們之前，進入切爾斯森林中。
森林把這個小國分隔成了兩半，想要去到王都，就必須經過這片森林。
他進入森林后，卻故意不走森林中經由無數人的腳踩出來的路，轉而撥開灌木叢，進入了一個偏僻的角落。
在那裡，似乎隱藏着什麼。
他走到一個女孩的身邊。
「伊瑪公主，他出現了。」
被稱為伊瑪的女孩臉色鐵青，聽到這句話后，臉色才好了些。
她點了點頭。
「那真是太好了……只是……時間已經快不夠了……」
伊瑪搖了搖頭。
「近衛兵，我們應該怎麼辦？」
近衛兵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伊瑪公主，與他同行的還有一男一女兩位旅人。」
「沒時間了……」
伊瑪的眼神又變得很傷感，就如失去了母親的孩子。
「近衛兵，天氣如何？」
「烏雲堆積，晚上有大雨，」
她沉默了一會兒后，下定決心似的握緊了右手拳頭，然後湊到近衛兵的耳邊，說了些什麼。
近衛兵的眼神從悲壯變成了驚愕，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問：
「是真的嗎？伊瑪公主。」
伊瑪狠狠地點了點頭。
「那麼，我將在您失去記憶的時候，為您說明這一切。」
近衛兵的聲音顫抖着。
「嗯。」
伊瑪轉過了身體，看着森林深處，覺得它好像一頭猛獸，將要把她吞噬。
沙沙沙。
雨淅淅瀝瀝的下着，打在樹葉上，天已經暗了下來。
他們三人身披防水斗篷，走在森林的小路上。
男子在中間，而莉婭走最後，但她並未如光一樣警惕，而是微微發抖，勉強前進着。
呼呼的風聲，沙沙的雨聲，總是會讓莉婭想起那些失去魔力的夜晚，孤獨而無助。倘若此刻再有一聲落雷的話……
轟隆——！
「哇！」
莉婭被嚇得蹲了下去，雙手抱頭，積攢在樹葉上的一大滴雨砸了下來，砸到莉婭的頭上，冰冷的雨水滲進了她的衣領。
前面的二人聞聲而停，光轉過身來，剛好看到了莉婭的窘態。
她一動不動的，泫然欲泣，光看着她那蒙上水霧的眼睛，覺得她又變成了那隻無助的，惹人憐愛的小貓。
於是，光只好展開一個風魔法替他們擋住雨，然後從次元口袋裡拿出了拿着毛巾，幫她擦了擦脖子和頭髮。
「……」
莉婭似乎是想說些什麼，但是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來。
「好點了嗎？」
「嗯……」
「要換個位置嗎？」
莉婭猶豫了一下，卻還是搖了搖頭。
「真的不用嗎？」
「不用……！我可是你偉大的主人！」
於是，他們保持着原來的順序，繼續前進。莉婭看着他的背影，向他伸出了右手，但伸到了一半，卻又停了下來。
「……」
她再次動着嘴唇，可到了最後，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又前進了一會了后，一直沒有開口的男人突然轉過了頭。
「怎麼了？」
「我和你換個位置吧？我覺得我站最後好一點。」
莉婭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走上前去接替了他的位置。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男人有着強大的洞察力。
他們就這麼前進着。
過了一會兒后，光覺得自己的衣角被什麼扯住了。
「乖狗狗，快給我帶路，我看不太清路。」
她說得理所當然，當然，在光看來，這確實是理所當然的。於是，他伸出手拍了拍莉婭的手腕，表示他明白了。
這個幾乎是無意識間做出來的行為，讓他臉紅了好一會兒……
男子看着他們，覺得就像當年的……
當年的什麼？
他覺得自己似乎回想起了些什麼，但是最終還是記不起來。
走了一會兒后，前方的黑暗不再是黑暗，而是溫暖的橙紅。
是一些帳篷和幾個棚子，亮光就是從棚子下的火堆中發出的。
圍繞着這些火堆的，是數十個士兵。
光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然後迅速地停下了腳步。
莉婭沒來得及停下腳步，直直地撞到了光的後背上。
男子倒是有注意到，也好在因為他注意到了，所以他們不會一個接一個地撞上。
「咔」的一聲，莉婭踩中了樹枝，這聲音吸引了最近的一個士兵，他猛地轉過頭來，盯着他們的藏身處看着。
他們屏住了呼吸，不敢動彈。
那個盯着這邊的人看了一會兒后，似乎想到了什麼，又或者是覺得沒事了，於是又將視線移到了溫暖的火焰上。
光鬆了一口氣，但同時，他也感到了疑惑，儘管他並不是很懂如何隱藏，但將營地駐紮在通過森林的必經之路附近，這樣不會很危險嗎？
「走吧，繼續前進吧。」
現在倒變成男子在指揮了。
男子似乎有着一種天生的統領力，只要是他下達的命令，下意識就會跟着做起來。
雨還是在淅淅瀝瀝地下着，微弱的火焰在寒冷中顫抖着。
他們決定繞着這個營地走一圈，看看這些士兵是在幹什麼。
他們繞到另外一側的空地附近時，還沒看到人，卻被他們的對話吸引住了。
「那我……又是誰呢？」
是一個沙啞的女聲。
「您是我們國家的王——伊瑪公主，親王在前幾天發動了叛變，士兵們護衛着您來到了這裡。可惜，您中了一個魔法，會讓您失去記憶，並且……」
光再次示意他們停下，並仔細地聽着。
伊瑪公主？叛變？
看來酒館老闆說的沒錯，他們肯定就是倉惶地從王宮逃出來的人。
「您在五天之內就會死去，而如果您沒有完成收復王位這個心愿的話，您就會化作一座石像，受盡折磨。」
「是嗎……？」
她沉默了一下。
「我……真的是公主嗎？」
「是的。」
那邊的對話還在進行着，空地像是舞台，而光他們則是觀眾。
「我的願望真的能夠實現嗎？」
「公主，王宮所有的士兵都不滿意那親王的統治，只要等您回去，您一聲令下，士兵們都會聽從您的命令。」
「士兵。」
等到這兩個字從她的嘴裡飛出來后，光覺得周圍的空氣凝結了。
那是比他面對公爵時所感受到的，更加強烈的威嚴感。
這個人，毫無疑問是掌握着權勢的貴族。
光更加認真地聽着。
「在。」
「該去拿回我們的東西了。」
「是！」
「願始祖達米婭保佑你我……」
到了這裡，光以為已經結束了，於是他低下頭，回想着剛才聽到的對話。
「我的心愿……真的是那個嗎？」
閃電劃過天邊，嚇得莉婭緊緊地抓住了光的衣角。
「總覺得，是一個很重要的約定呢……」
伊瑪公主一句幽幽的哀嘆，為這場表演降下了帷幕。
只可惜，它卻被突如其來的落雷掩蓋，成為了一個彷彿遙不可及的遺憾。
在他們離開后，伊瑪公主朝着他們剛才偷聽的地方，看了很久，很久。
她的右拳仍然緊握着，不願鬆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