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還是大意了,沒想到大主教居然這麼快就得知了我們的位置。
壓抑的空氣中,莉婭被抓走了,而我卻沒能保護她,只能在孤兒院里懊悔嘆息。
明明是我的主人,卻寧可自己被抓也要保護我。
要說對她沒有任何感情,這句話連我自己都不信。
至少,我不反感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時光。
所以,我要救下她。
大主教將在明晚舉行審判,我要做好一切的準備,然後在祭壇上,將她救下。
就像威廉哥哥曾經做的那樣。
我會死嗎?
可能會吧。
但不管如何,我都必須去救她。我發自內心地想要看到她的笑臉,而非是苦澀的笑。
她是我的主人,我一定會救下她的。
——
睜開眼時,光的眼前並不是旅館的天花板,而是美麗的星空。
他坐了起來,在璀璨的星光下,只有身邊的勿忘草還沉睡着。
這是寂靜的深夜,萬物都已睡去,而只有他醒了過來。
光站了起來,環視四周。
目光所及之處,只有無邊無際的勿忘草,以及那美麗的藍色中的、一條小小的路。
他並不覺得慌張,也沒有什麼疑問,就好像他出現在這裡,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一切都將迎來結局,而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世界?」
一個陰沉的聲音從遠方傳了過來。
光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了——雖然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聲音,但是他明白,這就是莉婭和索菲娜姐姐聽到的那個聲音。
為什麼他到了今天才來找自己?
「我回到我的祖國,有什麼不對的嗎?」
「你,本來就不應該出現。」
「這到底是怎麼了?」
「你,並非是這個世界的人。」
「這是什麼意思?」
沒有回答。
「為什麼會發生這些事情?」
沒有回答。
「你到底是誰?」
沒有回答。
「你不是已經指引了莉婭和索菲娜姐姐嗎?那你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
聲音依舊沒有回答他。
看來,它似乎並不是來指引光的,這使得他那剛剛激動起來的心又冷卻了下來。
「我,只是一個旁觀者罷了。」
聲音的回答出乎光的意料,他開始思考這些話中所擁有的含義。
光跨過勿忘草,來到了小路上,他開始沿着小路漫步,這條路就像是始祖的秘密一樣,好像怎麼走也走不到盡頭。
這個神秘的聲音應該就是一切事件的始作俑者吧,那麼他到底是為什麼要讓莉婭失去魔力,讓他的存在消失,又讓他們能看見索菲娜姐姐?
可是,它卻又說自己只是一個旁觀者。
那麼造成這些後果的人會是誰呢?
莉婭?自己?還是索菲娜姐姐?
不管怎麼想都不可能吧?
「旁觀者是什麼意思?」
「我看着你們,就像是孩子看着螞蟻,我看着這七天,就像是孩子看着螞蟻的來來往往。」
光沉默了,他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什麼這個聲音要觀察着他們。
但他能確定的一點是,一定有什麼事情導致了這種情況的發生。
在這之前,發生了什麼?已經經歷了的這五天,有什麼細節被他忽略了嗎?
第一天,他和莉婭相遇,並且成為了她的僕人,之後回到東城,發現自己的存在消失了。
第二天,是愛神之日,他遇見了索菲娜姐姐,並且得知聲音指引他去公墓。
「等等!我明明記得愛神之日是在十天前的啊!」
這種想法並非第一次出現,光在第二天的時候就曾經自言自語過:「愛神之日不是一個星期前的事情嗎?」
一種來自潛意識的感覺告訴他,愛神之日並不是在第二日。
也許這個點就是揭開答案的關鍵。
「第二日……愛神之日……七天前……」
為什麼會發生這樣子的狀況呢?
在這靜謐的夜晚中,光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沉浸于思考中。
在涼爽的夏夜中思考的感覺,就像是大口咬下冰西瓜時的暢快。
他很快得出了一個結論。
也許,那天根本不是第二日。
在那天,他的潛意識就認為愛神之日不是在這一天,而是在七天前,也就是說,現實和記憶出現了偏差。
那麼要怎麼樣自己才會認為愛神之日不是第二日呢?
光想到了一個可能,那就是他們回到了過去。
也許在愛神之日的五天後,某個事件使得他們回到了七天前,而由於潛意識中愛神之日已經過去五天了,於是在回到過去后的第二天,又到了愛神之日的時候——此時距離他上一次經歷愛神之日已經「過去」了七天,他才會認為:愛神之日是在七天前的日子。
也就是說,在第七天必然會發生什麼事情——因為他們在第七天回到了過去,這麼進行下去的話,他們又將再一次經歷那個事件。
光停下了腳步,用力地在空中揮了揮手。
這件事為什麼他沒有早點想到?!
不過這多少也讓光恢復了點信心:也許按照他這個推測的話,到了第七天,一切將會真相大白。
不管怎麼說,既然他回到了過去,那麼這一次,也許就可以改變些什麼了。
怪不得,在第五日的聖湖處並沒有得到什麼,他們的終點遠在第七日。
那麼第七日可能會發生什麼?
光首先想到的就是莉婭的魔力問題。
莉婭是魔女,約瑟禁止魔女入內,而她現在恢復了魔力……
最壞的結果,就是她將面對索菲娜姐姐曾經的經歷。
光暗自下定決心,等到醒來后,要立即讓莉婭離開約瑟,一個魔女待在約瑟,這實在是太危險了。
一旦得出了這個結論,似乎之前發生的很多事情也就有了聯繫了。
他做的那個「莉婭被燒死了」的夢,也許並非是偶然的。
這會是一個預知夢嗎?或者說,這就是在他們回到過去前發生過的事情,而因為與這件事有關,他們才回到了過去?
也許是因為莉婭被燒死了,所以他和索菲娜姐姐才用某種辦法回到過去,想要避免這個災難?而毫無疑問,他們的記憶都被抹去了。
他越發覺得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不管怎麼樣,一定要讓莉婭儘快離開約瑟。
這時,光的手莫名其妙地顫抖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他在此刻才感到了恐懼,彷彿天上的群星,地上的勿忘草都扭曲了起來,化作一張巨口,朝他慢慢地逼近着。
「喂!你還在嗎?這裡是哪裡?!快點讓我回去!」
沒有回應。
光想要閉上眼睛,想要轉身逃跑,卻發現他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只能站在原地,直視這扭曲的畫面。
就在那張巨口來到他的面前的時候,一切都消失了,他的身邊變成了無盡的黑暗,像是合上了的棺木,像是落幕了的舞台。
在這黑暗中,光覺得有一雙無形的手正一步步地扼住了他的喉嚨。
「不——!」
他嘶啞地喊着,意識漸漸地迷失在了黑暗中。
「不——!」
光猛地坐了起來,連喘了好幾口氣。
他發現自己坐在旅館的床上——看來剛才發生的只是一個夢。
這個夢的內容他記得無比清晰,就好像這根本不是一個夢,而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他記得一切,結論是他們回到了過去,而莉婭必須儘快離開約瑟。
也許那最後的恐懼,就是他在面對被燒死的莉婭時的恐慌。
可是他的結論還存在很多疑問沒有解決。
比如說他為什麼會和莉婭簽訂契約,為什麼他突然就可以見到索菲娜姐姐,他們是怎麼回到過去的……
還有最重要的——他們到底在第七天會發生什麼。
內心仍然有許多問號,但是不管怎樣,最重要的還是先讓莉婭離開。
光看向莉婭的床,發現那上面空蕩蕩的。
他愣了一下,然後內心着急起來,坐在床上,一時覺得不知所措,無數壞情況在他心裡都發生了一遍。
但是他很快就安心了,因為他看見窗外陽台上有一個身影,那白色的長發就如月光般,聖潔而美麗。
看來莉婭只是醒了而已。
他下了床,發現自己的披風已經被莉婭疊好放在床頭,於是他把披風拿起來,在空中甩開。
「好香……」
披風上的香味飄進了他的鼻子里,讓他覺得鼻子痒痒的。
他伸手揉了揉鼻子,然後看着披風,猶豫了一會兒,但還是把它披了上去。
之後,他走到陽台上,而莉婭察覺到了他的接近,轉過頭看着他。
兩人就這麼相互看着。
「笨蛋,怎麼了?」
光擺出嚴肅的臉色,鄭重地對她說:
「莉婭,你聽我說,你必須現在就離開約瑟。」
「為什麼?你的問題還沒有解決。」
「別管那些了,你一個魔女待在約瑟,很可能會有大麻煩的!」
「你是怎麼了?笨蛋……」
「你聽我說!」
光那前所未有的嚴肅的態度,終於讓莉婭也緊張了起來,她雙手垂下,等待着光的下文。
「你聽我說,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和那個聲音進行了對話。然後在夢裡,我得出了一個結論——我們其實是回到了過去!」
「停停停,你說什麼啊?能不能好好解釋一下?」
「在第二天也就是愛神之日的時候,我的潛意識就一直認為,那是七天前的日子。也就是說,在第一天我們相遇的時候,我們是從七天前回來的,而且我們都被抹去了記憶。但是潛意識卻又不受影響,所以才會造成記憶與現實的差距。」
「這……」
「而且你還記得嗎?我昨天做了一個夢,夢見你被燒死了!這會不會是由於真的發生過這件事情,導致它以夢的形式呈現了出來呢?所以,你現在必須儘快離開約瑟!」
莉婭低下頭並沉默了,只剩下蟲鳴回蕩在夜空中。
陣陣夜風拍打在光的臉上,讓緊張的他稍微平靜了些。
然而莉婭又快地抬起頭,擔憂地看着光。
「可是你的事情還沒有解決,我不能放棄你自己走……」
「主人。」
這是他第一次發自內心地這麼稱呼莉婭。
他察覺着心裡的變化,覺得很不可思議。
明明在第一天,他還對此感到十分抗拒的。
他再次堅定了一點。
一定要讓莉婭走,絕對不能讓自己拖累她。
「比起你的安危,我的事情根本不算什麼。我可以重新開始,但是如果你被燒死的話,就真的什麼都結束了。我不想看到那個場面……」
咔嚓。
一個清脆的開鎖聲打斷了他們的交談,他們一齊看向房門,在元素礦石那微弱的光芒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房門被打開了一條縫。
他們對視了一眼,很快就明白髮生了什麼。
「數三秒,然後我們跳下去。」
光點了點頭。
好在他們現在都清醒着,而且做好了準備。
「三。」
莉婭伸出了她的右手,光用力地握住了它。
莉婭的手很溫暖,很柔軟。
門正被緩慢地推開。
「二。」
光把手按在了欄杆上。
莉婭另外一隻手朝下,準備釋放一個風魔法,幫助他們越過欄杆。
光的心緊張得砰砰直跳,他覺得他似乎也聽到了莉婭的心跳聲。
「一!」
莉婭毫不猶豫地使用了一個風魔法,強大的風從莉婭的手中吹出,並吹向了腳下的地板,在這個推力的幫助下,光稍一用力,就輕鬆地帶着莉婭翻過了欄杆,朝着地面降落。
與此同時,三個魔法師沖了進來,跑到床邊,想要抓住他們。
「他們逃走了,快通知樓下的抓住他們!」
光和莉婭從二樓跳了下去,在快到達地面的時候,莉婭又使用了一個風魔法,讓他們平穩地着陸。
「他們跳下來逃跑了!我們追!」
「快跑,笨蛋!他們樓下也有埋伏!」
「他們在這邊!」
街道的兩邊已經站滿了魔法師,那些小巷的入口也都各自被一個所堵住,看來,他們已經是無路可逃了。
「笨蛋,朝那個手上有火的魔法師那邊跑!」
「好!」
那些站在小巷入口的魔法師,照明時要麼是使用提燈,要麼是靠着自己的火屬性製造出火焰。
莉婭剛剛說完,她就拉着光沖向了距離他們最近的那個火系魔法師,隨着距離的接近,她打了一個響指,大量的煙霧出現在了他們的身邊。
「喂!風系的魔法師呢?快點把這些煙霧吹走!啊——!該死!他們逃走了!」
「笨蛋,該到你帶路了!」
「我明白!」
光趁着煙霧的掩護,狠狠地撞開了那個魔法師,然後帶着莉婭跑進了小巷中。
在這種極度緊張的環境下,光的嘴角居然還微微上揚着,他有信心利用對主城的熟悉來甩掉他們。
但是那群魔法師和他們的精靈也迅速地追了上來,其中還有風系的魔法師使用各種各樣的加速魔法。
莉婭一邊為自己個光使用加速魔法,一邊用小型的魔法反擊着。
他們跑過了一條又一條的小路,但是卻和追兵一直拉不開距離。
不知不覺中,追兵中少了幾個人。
有幾隻精靈飛在半空中,將他們的位置通過魔法傳達給它們的主人。
光現在來不及思考其他的,只是拼盡全力地尋找着一條又一條偏僻的小路,想要藉著夜色甩開他們。
然而,他並不知道,他們已經被迫進入了他們的包圍中。
眼看着快要跑出小巷,突然,他發現前方出現了一個人。
不,人數越來越多,一開始是一個人,之後是兩個,三個……
他們被包圍了。
而這些魔法師們的精靈也封鎖了他們的上方,防止他們逃走。
他和莉婭立即停了下來,相對站着,各自面向一邊的出口。
光用力地握緊了另外的一隻手,他太過於緊張,以至於忘記了鬆開莉婭的手。
後面的追兵也追了上來,現在這個巷子里前後都是敵人,光環顧四周,發現他們已經無路可走了。
「大主教大人,該如何處置這兩人?」
「都抓起來,在審判中燒死,讓他們的靈魂得到凈化。都小心點,按計劃來,等我下令。」
光背對着大主教,儘管沒有親眼看見,但他還是能想象出大主教下達命令時的樣子。
「莉婭,可以飛走么?」
「不行,我次元口袋裡沒掃帚,況且,時間也來不及了。」
「能用什麼魔法嗎?」
他拚命地思考着,想要想出一個完美的辦法,但是大腦卻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到。
「這裡太狹窄了,用大魔法會波及到我們的,我可以使用一次傳送魔法,但沒辦法讓我們兩個人都……」
聽到莉婭的這句話,光恍然大悟。
是啊,還有最後一個辦法……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莉婭已經放開了他的手,低着頭,微微顫抖着。
也許是因為莉婭就站在他的身邊,也許是因為右手的「尤里烏斯之翼」的存在,光並沒有感受到太大的恐懼。
他的心因緊張而劇烈跳動着,在星耀月的繁星下,他漸漸地下定了決心。
唯一的辦法就是他自己留下來拖住這群魔法師,然後讓莉婭逃跑。
他又看了一眼莉婭,他發現莉婭的頭還是低着,陰影遮住了她的臉,讓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主人,你一定要活下去。
可是,他儘管這麼想着,卻發現他並沒有足夠的能力,來完成他所設想的這一切。
他看了一眼面前的魔法師們,他們站在那裡等待着大主教的命令,正因為他們還沒有行動,那無形的壓力才讓他更加焦急。
這時,他的披風被風微微地吹動了,可是,這陣風並不是自然的風,似乎是來自……
來自於他自己!
不知不覺中,一種奇妙的感覺在他的身體中遊盪着。
那是來自於主人的聯繫,是契約的饋贈。
是啊,契約的對象可以使用主人的魔法,可這並沒有限定是精靈專屬。
莉婭是風屬性的魔女,那麼他也應該可以使用風魔法,有了魔法的加持,也許他就能拖延多一些時間了!
他看着前方的敵人,伸手握住了腰間佩劍的劍柄。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光的心裡被一種溫暖的感覺充滿。
溫暖得讓他的臉燙了起來。
但是他不明白是什麼。
而莉婭還是低着頭,不知道在幹什麼。
「莉婭!我來拖住他們,你趕緊用那個魔法逃走,明白了嗎?!」
他看到莉婭的頭微微地點了點。
看到莉婭的反應,光安心了。
就在這時,喬瑟揮了一下手,和一個風系魔法師一起使用了一個震蕩魔法,想要把他們弄暈,然後,那些魔法師們就一起向他們沖了過來。
莉婭打了一個響指,兩邊就都豎立起了風牆,減緩了震蕩波的傳播。
之後,她做出了一件光意想不到的事情。
她突然轉過身,用力地拉了一下光,將他拉向她這邊,然後猛地推了他一下。
光沒有想到莉婭會這麼做,猝不及防下失去了平衡,向後倒去。
他的身後出現了一個僅能由一人通過的傳送門,而莉婭戒指上的寶石也隨之破碎。
這一切都只發生在短短一瞬,但是在光看來,這段時間卻變得很長。
就如永恆。
剎那間,那些魔法師的聲音消失了,莉婭的聲音也消失了,世界變得寂靜無比。
他忽略了周圍那些跑過來的魔法師,直直地看着莉婭。
莉婭終於抬起了頭,她的臉早已淚流滿面。
但是她還是用力地擠出一個笑容,並且順勢從次元口袋裡拿出了什麼,並把它塞給了光。
月光照在她那張流滿了淚水的臉龐上。
一瞬間變成了永恆。
他看見淚水似乎都在莉婭的臉上停了下來,風也停了下來,魔法師們也停了下來……
一切都停了下來,包括那個笑容,也定格在了那一刻。
最後,在光完全進入傳送門前,他看見了莉婭的嘴唇動了動。
雖然光在這個時候覺得世界陷入了沉默中,但是卻能看出來她說了什麼。
之後,當光完全沒入傳送門后,傳送門消失了,莉婭也因為震蕩魔法而暈了過去。
魔法師們將她的雙手雙腳捆了起來,然後帶着她離開了這裡。
此時,幾隻烏鴉怪叫着飛過了夜空。
在遠離小巷的一片空地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傳送門,而光,則是狼狽地從門裡直接摔了出來。
他就這麼跪在地上,手握得緊緊的,泣不成聲。
他這才明白為什麼莉婭剛才一直低着頭,她是在念着咒語,以及掩蓋自己的流淚。
他又一次被莉婭救了。
他看着身邊的袋子,原來剛才莉婭塞給他的是她的錢袋。
莉婭最後的道別,就像是狂風驟雨般洗刷着他的心,他無法忘卻這句話,他一遍遍地回想着,甚至顧不上去了解他現在的處境。
——笨蛋,活下去。
「為什麼……要道別?這句話……明明應該是我對你說的才對!」
原來莉婭早已計劃好了一切,她要犧牲她自己,救下他,讓他離開這裡,活下去。
光任由着淚水滴向地面。
「你這個任性的傢伙……明明我才下定了決心……明明應該是我救下你的!」
他的身邊颳起了一陣又一陣的狂風,樹上的葉子都被刮離了樹枝,並在風中狂舞着。
那句最後的告別,也在他的心裡盤旋着,不肯離去。
——笨蛋,活下去。
等到光醒過來,已經是清晨了。
也許是太過於疲憊的原因,他昨晚居然就這麼沉沉地睡去了。
他站了起來,伸展着腰。
周圍的小鳥嘰嘰喳喳地叫着,光拍了拍披風,拍走了灰塵。
他環視四周,這裡應該是約瑟較為偏僻的一個地方,四周都沒有房子,只有雜亂的草叢和幾棵樹。
看着這凄涼的景象,他不禁又嘆了一口氣。
他那時的結論是正確的,他們一定是回到了七天前,他那個夢也一定是預知夢。
在冷靜下來后,他也堅信了一點。
儘管已經有了這個預知夢,他也一定會去救下莉婭。
一旦他這麼堅信着,他的內心就再次被那種溫暖的感覺所充滿。
光在要離開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地方。
真是……荒涼而又充滿希望的地方啊……
光發了一會兒呆后,就轉身走了。
傍晚時分,光終於回到了祭壇附近的區域。
原來他之前所在的地方位於南城,他花了好長時間才回到了這邊。
當然,在回到西城之前,他還想辦法買到了一身農夫的衣服。
這時站在大街上的他已經換上了亞麻衣服,並戴上了寬邊草帽,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年輕農夫。
他的佩劍和披風都被他藏起來了,要不然,一個和冒險者一樣的農夫,總會引起別人的注意的。
但他還是有些害怕,他並不知道大主教和那群魔法師會不會認出他。
這時,一群人走向了他這邊。
是大主教和那群魔法師!
怎麼會遇上他們?!
他嚇了一跳,但拚命地抑制住了想要逃跑的念頭,因為他們看上去並不是衝著他來的樣子。
現在貿然逃跑的話,可能會引起他們的懷疑。
隨着他們的距離越來越近,光一邊儘力讓自己的手不要抖得太明顯,一邊盡量自然地嘟囔着。
「該死!漢斯那老頭的女兒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嫁給我?!」
幸運的是,他們並沒有認出他來,只是把他當成了一個求婚未果的可憐傢伙,有的甚至還沒有注意到他。
隨着他們的遠去,光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走到了公告板附近,發現許多人已經圍住了它。
「天啊,我聽說這個魔女差點又引發了瘟疫,不過好在大主教大人把她抓起來了。」
「是啊,大主教大人真是偉大啊!」
「真是邪惡的魔女!感謝大主教大人,這次她們就引發不了什麼災難了!」
……
光擠不進去,也看不到公告的內容,無奈之下,他只好找一個路人詢問內容。
一個垂頭喪氣的騎士被擠了出來,光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請問你知道公告的具體內容是什麼嗎?」
「大主教大人帶人抓住了一個魔女,明天早上就審判她——審判的地點是西城的祭壇。唉,這個魔女太可憐了……」
「沒有其它了嗎?」
「沒有了。」
「啊,好的,謝謝了。」
光隨便敷衍了一聲后就離開了。
果然沒錯,他那個預知夢要成真了,不過,大主教似乎並沒有對他進行通緝,這點倒是有利於他的行動。
他先是去租了一匹馬,作為明天逃跑的工具。
接着,他去了另外一個地方。
那是西城城門處,也就是他進城時受到檢查的那個城門。
他想要賄賂守城的士兵,讓他在明早打開城門,以便於讓莉婭逃跑。
他去到城門的時候,只有一個士兵在值守。
他走向那個士兵,和他交涉了一會兒之後,士兵拿着錢,拍着胸口向他保證,明天一定打開城門。
還好有莉婭塞給他的錢袋,不然就難辦了。
辦完這件事後,他找回了自己的佩劍,並把它藏在了距離城門不遠的地方。
之後,他去了西城的教堂,在募捐箱里投下幾枚銀幣,閉上眼睛,對着始祖的畫像祈禱。
希望能順利救下莉婭。
銀幣是他藏在別的地方的,並未被偷走的最後的錢。
祈禱完畢后,他從西城的教堂前直走,再從不遠處的大路分叉出來的一條路走上十分鐘,去到了祭壇附近。
祭壇遠離了人聲鼎沸處,坐落於一大片綠油油的小草中,幽靜而神聖。
萬幸的是,它的後背就是城門的方向,所以他決定從這一面逃走。
大主教他們應該該不知道他會魔法,到時用風魔法飛過人群就好了。
光遠遠地看着祭壇,並確定了要把馬拴在哪裡。
在這之後,天差不多就黑了。
光跑去了一個沒人的荒地,一遍遍地練習着他所能用的魔法。
他明天決定用魔法來代替匕首或者其他東西來割開繩子,等他練習到至少能流暢使用魔法之後,他去到了西城裡的拉娜河旁。
也不知道為什麼,聽着嘩嘩的河水,這讓他感到很安心。河岸的不遠處就是祭壇,如果有什麼突發情況的話,他也可以及時察覺。
他靠在欄杆上,看向天上。
今晚天氣很好,萬里無雲,可以清晰地看見天上的月亮。
就像那天晚上一樣。
那晚的他也是孤身一人,形影相弔。
只不過,上一次還有莉婭來幫助他,而這一次就要靠他自己了。
不知不覺中,那些被壓抑着的情感又衝破了他的防線,他又變成了那個柔腸百結的光。
他突然想到了那個「預言夢」,又再一次無能為力地看着莉婭被燒死在祭壇上。
而這一次回想時,他彷彿還看見了莉婭那命令的眼神。
命令他不要去救她。
他無法動彈地站在祭壇下,看着行刑前莉婭說出那句「笨蛋,活下去」,無助地看着她被燒死……
難道她註定承受索菲娜姐姐的命運嗎?不,自己明天一定會去救下她!
她現在是否承受着巨大的恐懼?是否遭到了虐待?是否在祈禱着他去救她?
光的手緊緊攥着,看着接近滿月的月亮。
他回想着和莉婭一起度過的這六天。
光任憑自己沉浸到回憶中,不知不覺中,鼻子變得酸酸的,雖然仰着頭,但是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他回想起了一個個的莉婭。
第一次見面時,不講理的莉婭;當他落魄地坐在小巷子里時,向他伸出手的莉婭;在月夜裡,哭泣着的莉婭;老是強調自己是主人的莉婭;叫他笨蛋的莉婭;安慰他的莉婭;還有那個,一邊淚流滿面地笑着,一邊把自己送走,說著「活下去」的莉婭……
他看着流動的河水,覺得那就是時間,他就這麼等待着,等待着黎明的到來。
明天,就是他和莉婭最後的見面了。
最後的道別,應該由他來說出。
今天,索菲娜來到了她人生中第二個重要的時刻。
在傍晚時,她去到了曾經救下光的那個河岸邊。
在十八歲那年與威廉重逢后,又過去了五個年頭。
在那一年的日輪月中,她在這裡救下了一個落水的孩子,天上巨大的殘陽,粼粼的河水,以及啜泣着的光,共同組成了她的回憶。
那天,她從光的口中聽說了他的故事,也明白了光需要的,正是他人的支持。
於是,她摘下她老師送給她的那個四葉草掛墜,並把它送給了光。
她仍然記得,那天光的眼神中的猶豫,以及在那之後慢慢出現的堅強。
一晃五年過去了,那個曾經膽小的光,也變成了一個勇敢的少年了。
他們現在應該已經離開了約瑟了吧?
在索菲娜的想象中,他們應該已經去到了聖湖,莉婭恢復了魔力,光則是得知了為什麼他的存在會消失的原因——一切,應該都已經恢復原樣了。
這也意味着,他們真的不可能再見面了。
索菲娜苦澀地笑了笑。
儘管一直安慰着自己,已經好好地道別,然而真的面對着這個事實的時候,心中還是會感到強烈的失落。
但是,她並不會沉浸於那天的離別中。
因為她的時間已經不多。
而她,還有最後的目的地。
索菲娜慢慢走着,去到了她一生中最為黑暗的時刻。
她去到了她人生的終點。
隨着東城教堂的荒廢,這個祭壇也不再被使用。
然而儘管五年過去了,當她再一次站在這裡的時候,她也還是感受到了悲哀。
那個大主教,為了驅逐境內的魔女,誣陷了她,將她燒死。
與此同時,喪命的還有想要救她但卻失敗了的威廉。
索菲娜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
那時是星隱月,在雲層最厚的那一天,她被押上了祭壇。
威廉將她救走,卻在半途被大主教殺死。
年幼的光站出來為她申辯,卻被兩個大漢無情地架走。
她永遠也忘不了被火焰灼燒的痛苦,也忘不了威廉那帶着歉意的眼光。
「不,威廉,這不怪你……」
她輕聲呢喃着。
索菲娜檢查了她殘餘的魔力,就像是看着即將沒入地平線的夕陽。
也許,她將在今晚就此消失。
然而她很慶幸,因為她已經走完了她的一生。
儘管她已經發現了記憶中多出來了些什麼,但是她也不想去深究了。
這時,索菲娜突然想起,她還沒有告訴他們關於揭發大主教的證據——是她在這五年裡收集的。
但她很快就釋然了。
他們已經不可能再相遇,已經沒有必要為了遺憾而感到遺憾了。
開始……困起來了……
索菲娜打了好幾個哈欠,她決定不再去想這些了,現在她只想找在附近找一個無人的、安靜的地方,靜靜地消失。
這裡……好像也不錯?
她乾脆飛上了祭壇,直接躺了下去。
也許是因為大限將至,那些曾經刻苦銘心的痛苦,在現在看來倒也沒什麼了。
索菲娜看着接近滿月的月亮,它是那麼的溫柔,且永恆。
也只有在星耀月中,才能看到這麼美麗的月亮。
就在它的陪伴下,不知不覺地消失吧。
她覺得,威廉似乎在呼喚着她了,這讓她覺得很安心。
「威廉……」
在幽幽的蟲鳴中,索菲娜慢慢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