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城下起淅瀝瀝的小雨。

這兒沒有烏雲,水珠是由四面八方管道送來的濕潤微風,碰到冰涼的鋼鐵穹頂后,驟然降溫,凝結而成。它逐漸累積,慢慢成長,順着鈦鉻合金組成的嵌板匯聚到照明燈的底部,最後在一百零三米高的空中自由落體,並砸到一名步伐匆匆行人的兜帽上,炸成一朵水花。

“啪。”

感受到水珠的輕觸,身着輕薄連帽大衣的行人低低嘟囔一聲,加快腳步,小步快跑起來。

跑了一陣,他感到有些燥熱,索性掀起兜帽,露出一張蒼白俊秀的臉龐。

少年名叫林余。他因為某些原因,在地表被追捕,被迫進入永夜城。在過去的二十四小時內,發生了很多事情,死去活來,好歹暫時逃開了追捕,安定下來。

但這些暫且不論,擺在他面前最迫切的問題是:

他就要遲到了!

從北區的萊塔爾安置中心教堂返回碧翠絲家的小樓后,他沖了個澡,將自己埋進被子中沉沉睡了三個小時,然後在18:00之前不急不緩地見那名帥氣逼人的金髮老闆——原本計劃如此。

實際上,他睜眼時,已經是17:43。

他猛然跳起來,衝出房門。

病房內,艾爾依舊昏迷着,但呼吸均勻,面色也好看了很多。碧翠絲閉着眼睛躺在沙發上,蓋着一層薄毯子。咖啡桌上的煙灰缸中丟滿了煙頭。

林余猜測,她大概將過去一個月戒的煙全抽了。

掃了一眼兩名同居者的狀態后,林余從桌上敲下一塊堅硬的黑麵包,叼在嘴裡,確認那本花花綠綠的厚重書籍在背包中。一咬牙,直接從二層露台一躍而出,落到巷子中,朝電車站狂奔而去,濺起一叢叢水花。

……

‘Seaside’女僕咖啡館。

“很準時嘛,封余。”太子端着一杯黑咖啡,坐在吧台邊,笑眯眯地看着氣喘吁吁的林余,“十七點五十九分,再準確一點就是三十七秒,看來你還是很重視這份工作的。”

林餘喘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太子對面,順便從背包里掏出一本書,狠狠拍在面前的吧台上。

書名:《女僕的自我修養+女僕日常三百問豪華精裝版》。

“嗯,這不僅是精裝版,還是限量版,在凱勒內城區賣得挺火,我都是托關係才弄到幾本。怎麼了,覺得自己難以勝任這份工作?”

太子伸出兩根手指,按住厚重燙金的封皮,將其擺正,推到林余面前。

“不想乾的話,還了錢就可以走。”

“……”

我要不是還得在永夜城待一段時間,打死我也不會還你這筆錢……林余揉了揉眉心。

“沒意見的話,就去換衣服,一個小時后本店將正式開業。這段時間裡,你需要和導師以及你手下的員工們認識一下,確認好各自的職責。”太子拍了拍巴掌,對后廚喊道:“安潔,你們的女僕長來了,出來接下他。”

別瞎說,我不是,我tm……林余暗自咬牙。

很快,一名穿着黑白色女僕裙的少女掀開青色幔布,抱着一本褐色封皮的筆記本,來到二人面前。

林余抬起頭,擠出一個微笑。

女孩微微一愣,回應了一個困惑但不失禮貌的笑容。

就是有些尷尬……

“這就是我和你說的,封余,先生。”太子故意將‘先生’兩個字壓重,中指敲了敲黑紅色的木質吧台,頓了頓,繼續說道:“別看他年輕,他現在已經是聯邦認可的機械師,天才人物,而且曾經在地表住過……這麼說來,你們可以說是同鄉人。記得好好相處。”

叫安潔的女孩禮貌地點點頭,看向林余,“那封余先生,您之前是住在地表的哪兒呢?”

“工業區,呃,就是都靈之牆東南部的底層公寓。”林余回憶了一下資料中的情報,故意用不太確定的語氣說道。

安潔輕輕哎了一聲,隨即微笑起來,說道:“我是住在東部,那我們離得確實不遠……”

注意到面前年輕男子驟然沉下的臉色,她停下話頭,略有些歉意的看了林餘一眼:“抱歉,我們說些別的事吧。”

林余稍稍放鬆故意握緊的拳頭,沒有回答。

“好了,那我去接人,他們一會兒會和我一起過來,算是第一批客人。你們好好準備,別丟了我們咖啡廳的臉。”太子拍拍巴掌,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關於你具體的工作內容,我已經交代給安潔了,她稍後會轉告給你。那麼,少女們,Fight。”

說完,太子單肩披上雪白外衣,揮揮手,瀟洒地推門而出。

門口不知何時已經停着一輛漆黑的轎車,一旁,一名身着布褂的黑髮中年人撐着傘,在等待着太子。

林余看向那名中年人。他布褂柔軟寬大,應該是絲綢質地,氣質疏鬆平常,甚至有些懶散,就像隔壁的老紳士突然換上了舊阿赫爾風格的居家裝束。

但目光觸及的一瞬,林余感覺自己對上了一雙如鷹隼般銳利的視線,彷彿是地面匍匐的兔子抬頭看到茵迪絲山峰翱翔的雄鷹,立刻低下頭。

“少爺,香山的客人們還有十分鐘到碧海明珠。”中年人收回視線,替太子打開車門。

“不急,我們可以提前點到,這次要來一名貴客。對了,王叔,那個封余,你看到他了吧。”太子坐上車的瞬間,收斂起張揚的神情,安安靜靜坐在後座上,打開通訊志開始記錄一些東西,“他是個有意思的人,不簡單。”

“和少爺貓捉老鼠玩了一早上的人,肯定不一般。”

“……快別提這事了。”

“他回北區之後,我安排了人跟蹤。”王叔啟動轎車,朝着中央環網市場方向駛去,“但進入集裝箱山後,眼線就失去了他的蹤跡。隨後我借用了老爺的權限,調查了一些內部資料,嗯,也是一無所獲。”

“也就是說,他進入集裝箱山後就沒出來?”

“實際上,並非如此。”王叔輕輕哼了一聲,“他剛剛是從菲尼詩大道的電車站下的車,我卻沒找到他在哪兒上的車。也就是說,‘封余’這個人憑空出現在了電車出口——並且他沒付車票。”

“還是個正義的逃票小伙。”太子呵呵一笑,“那麼,他從集裝箱山脫離監控到乘上電車的這段時間,是‘消失’狀態。呵呵,這很有趣,比剛剛更加有趣了。”

“我倒是納悶一件事。”王叔語氣平靜的說道,“如果上午的追蹤中,他用這一手進入天街,逃離我們的追蹤,少爺你應該也毫無辦法。可他偏偏不用,然而居然在逃票的時候搞了這一出。”

“……王叔,別提上午的事了。”

“呵呵。”

打趣幾句后,太子收回視線,滴滴噠噠敲打了一會兒熒幕,再快速瀏覽了一遍。

確認無誤,他將其摺疊成一個透明的立方體,收入口袋中,開始閉眼思考。

第二次和封余見面,倒比第一次更令人奇怪。

他差點遲到,但卻踩着最後的點來赴約,雖然氣勢洶洶但卻絕不涉及底線或試圖逃走,這到底是魯莽還是聰明?

以封余的詭異情況,太子有充分理由相信他身後有別的勢力或者某些組織。這不奇怪,自己代表的家族固然在地下城勢力極大,但依舊有不少地下組織悄無聲息的經營着,他們有的甚至掌握了一兩件遺迹秘寶。

如果不出意外,他背後的勢力就坐落於集裝箱山中。那兒水太深了,就算是自己家老頭子,也知之甚少,更別提完全掌控。

而從封余的態度看來,他對自己的身份不甚在意,除了篤定他所做的事情對自己來說並不嚴重,還有自信他的能力會受到太子的重視,也有一種可能——他是那些勢力拋出來的一個餌。

這個餌代表的到底是善意還是惡意……想到這兒,太子有些想笑。

我接住了,坦然受之,還給他安排了一個上好的身份。

好好享受女僕的美妙人生吧,你這個滑溜的小混蛋!

……

“唔,封余先生,很原諒我的失態,但我確實沒想到……”安潔努力保持着笑容,向林余道歉。

“沒想到我是男的是么?”林余嘆了口氣,“我太難了。”

“那……太子先生說的事……”安潔欲言又止,雙手緊緊抓住懷裡的筆記本。

“他是老闆,按他說的來。”

“嗯,那我和你說一下你要負責的事情。”安潔如釋重負,取出一張紙條,清了清嗓子“咳咳,我們店內,包括你在內,總共有七名員工。其中兩名在廚房負責甜點和飲料,三名負責點單送餐和咖啡廳內的日常服務,我負責協助你處理店內的事情,順便指導那三名的員工……太子的意思是,讓我按照地表的咖啡廳模式告訴你該如何工作。”

“對了,因為我是課後來這兒兼職的,所以最遲十一點就得回去。”安潔抬起頭,看着林余,舉起小拳頭,“那麼,封余先生,我們加油!”

“加油……”

林余意識到自己的聲音非常沮喪。

“太子準備好了我們的制服,你的衣服已經放在後面的更衣室里了,進門直行左轉。對了,你可以順便和同事們認識一下。”

進入工作狀態,安潔認真起來,露出溫柔的微笑,“等你換好衣服,我們在這兒具體分一下職責,儘快哦~”

“嗯。”

林余點點頭,嗯了一聲。

他將吧台上那本花花綠綠的厚重書籍拿起來,隨手丟到一側擺滿地表新聞刊物的書架上。掀開通往後廚的幔布,認命般的準備換衣服。

安潔站在原地,抱緊筆記本,深呼吸,努力平復略有些緊張的心情。

她在回憶自己還有沒有什麼遺忘的東西,關於太子的要求,過去在地表咖啡店打工的記憶,還有手裡菜單上相關咖啡、甜點的價格、味道等要素……

“啊——!”

突然,后廚傳來一聲尖叫。

安潔愣了一下,猛然一拍額頭。

壞了,這兒只有女更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