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鹿幾和小樹試着按通訊錄上的號碼一個個撥打過去,懷着忐忑的心情,最後能聯繫上的卻只有一小部分人。

雖然他們在電話里回應說願意來參加這場同學會,也會嘗試互相通知。

但到今天為止,預計到場人數也不到五分之一。

是不是有些人沒能通知到呢?

鹿幾忍不住這樣想,雖然他覺得應該推遲幾天再辦同學會,但小樹的態度卻很堅決,說什麼遲則生變,趕鴨子上架一樣,於是也只好開幹了。

地點定在以前一起讀書的小學,因為剛好是假期,聯繫以前的班主任時,他人也不在歲州,但他也願意促成這件事,便告知了留校的校工幫鹿幾他們開教室的門。

鹿幾三人是在同學會的前一天到的,看到教室的實際情況后也開始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因為要是當天才來做裝飾的話,時間肯定會趕不及。

曾經的五年級教室,其實鹿幾已經認不太出來了,牆壁的粉刷雖然不能算新,上面也零零散散地布着學生的塗鴉,但已經不是記憶里的那些了。

角落的牆壁上貼着最近幾屆學生的獎狀,因為值日生偷懶,讀書主題的黑板報還沒有清除,就連黑板上都還寫着值日生的名字。

“好歹把自己名字擦了呀,要不然開學不就死定了嗎?”

進行清掃的時候,鹿幾沒有擦掉值日生的名字。

“不擦嗎?”冬霖忍不住問他。

“不,對那些小朋友來說,這會是非常寶貴的一課。”

鹿幾顯得無動於衷。

“原來鹿幾也有這麼壞心眼的一面啊。”

就在鹿幾和冬霖聊天時候,教室門外傳來了腳步聲,是小樹和其他幾個人搬着一架鋼琴進來了,小樹打算在同學會上彈鋼琴,因此特意把家裡的那台鋼琴運了過來。

至於幫忙的那幾個人,則是他們五年級時候的同學,兩個男生和一個女生,因為他們恰好住在附近,所以也自發地要過來一起裝飾教室。

那兩個男生是一對雙胞胎兄弟,雖然鹿幾有印象,但實在認不出來誰是哥哥誰是弟弟,至於那個女生,則是那時候的班長。

她似乎也在為當時沒有及時制止惡行的事情耿耿於懷,因為她的性格原本就有些唯唯諾諾的,當時因為成績好被任命為班長,但卻不太敢和大人說話,更別提有意識地去反映學生的情況。

她現在看起來改變了很多,但個性依舊很文靜。

幾個人簡單地自我介紹了一下,就開始幫着鹿幾和冬霖布置現場了。

“非常感謝。”

中途,班長和鹿幾說了這麼一句話。

“非常感謝你和冬霖願意辦這場同學會,我那時候沒能夠盡到自己的職責,一直覺得非常後悔……所以非常感謝。”

“不……”

鹿幾本來想說沒有關係,但看到她眼神那麼認真,於是改了口。

“我也是,謝謝你願意來。”

也就是這一刻,鹿幾明白了,這一場同學會並非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正是因為大家都懷着同樣的心情,所以才讓它的實現成為了可能。

同學會當天,歲州伴隨着綿綿細雨,整個天都是灰濛濛的,像是被一塊破布給蒙住了,偏偏在這樣的日子碰上了壞天氣,鹿幾有些擔心同學會能否順利舉行,坐在開着燈的教室里等待時,心情異常的複雜。

因為實在是平靜不下來,他和冬霖早早就來了,在校門口碰到小樹的時候,三個人不禁相視一笑。

在只有三個人的教室里待了一會後,小樹接了一個電話,原來是他們預定的蛋糕到了,因為送貨員對校內的路不熟,所以小樹叫鹿幾和冬霖去拿。

等到兩個人打着傘搬回蛋糕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兩人被小樹借口支開了。

回到教室的時候,鹿幾和冬霖發現外面的窗帘被拉上了,教室裡面也沒有開燈,灰濛濛的一片,但人都已經到齊了。

在到場人數上面,小樹撒了謊,雖然並沒有所有人都能夠到,但那場集體霸凌的當事人基本都在場,無論是主動霸凌的人,煽風點火的人,還是在一旁默默旁觀的人。

所有人都再次聚齊在了這間已經‘變小’的教室里。

見到鹿幾和冬霖以後,班長帶着幾個人默默地點亮了早就準備好的蠟燭,這是幫着班長一起點蠟燭的那些人提議的,這幾個提議者當初都用燈去照過冬霖的眼睛,聽說她得了盲症以後,即便知道責任不全在自己身上,心情也還是非常的沉重。

於是就提出了當天不點彩燈,轉而點蠟燭的建議。

鹿幾和冬霖把蛋糕放好之後,都覺得有些手足無措。

“不好意思,我撒了謊,其實所有人基本上都聯繫上了,那之後我們建了個群,因為想給冬霖一個驚喜,所以才瞞着你們。”

小樹解釋了前因後果,隨後朝人群當中望了一眼,鹿幾和冬霖也跟着看過去,似乎觸及到冬霖的眼神,每個人都有些不敢正視,其中有一個人走了上前。

是張多,在他手裡還握着幾張修訂在一起的原稿紙。

“陳冬霖,我們為你準備了一份檢討書。”

“檢討書……為什麼……?”

冬霖頓時看向鹿幾,眼神裡帶着埋怨和氣惱,似乎以為這個陣仗是鹿幾安排的。

鹿幾趕緊搖頭:“不,不是我啊,我也被蒙在鼓裡。”

“是我們自己的主意。”

說完這句話以後,張多便拿着手裡的原稿紙,走到講台上面去。

之前為了放鋼琴而挪開的講台,在鹿幾和冬霖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又被他們搬到了正中間。

張多上台以後,其他人也跟着站在他後面。

小樹說:“冬霖,鹿幾,坐下來聽吧。”

鹿幾忍不住和冬霖相視一眼,作為今天的主人公,陳冬霖似乎依舊沒有自覺,雙眸之中啜滿了不安。

“不……為什麼檢討……我”

因為太過於出乎意料,陳冬霖開始坐立不安,對於即將聽到的,來自過去的那個班級的致歉,她感到了些微的惶恐,她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接受,現如今她不願意去怪罪任何一個人。

“冬霖,別說了。”

鹿幾握着冬霖的手,望着他眼中的篤定,她慢慢地平靜了下來,等到冬霖坐下來以後,張多便念起了檢討書的內容。

“這是一份……”

他吸了口氣,然後繼續讀道:“這是一份遲到了很久的檢討書,我們,五年級三班的全體同學,在那個夏天犯了下不能夠被原諒的錯誤……”

這的確是一份遲到了的檢討書,因為冬霖在霸凌事件發生以後就再也沒來過學校了,那時張多雖然應老師的要求寫了一份檢討書,但卻不是發自真心寫的,目的也只是為了應付對他施壓的那些人。

而需要致歉的對象,當時也已經不在場了,所以那一份檢討並不能被稱之為檢討,餘音更像是‘當事人已經不在,這件事就此作罷’這樣的意味。

所以,在得知鹿幾準備辦這場同學會以後。

張多主動提出了這個環節,原本只是想兌現和鹿幾說的‘要道歉除非把所有人湊齊’這個承諾,但其他人卻覺得這個檢討不應該只是張多個人的,應該將所有人都算在內,他們都想要向陳冬霖道歉。

鹿幾原以為張多不會來這個同學會,沒想到他不進來了,還代表所有人發表了檢討,這一份檢討足足寫了近十頁的原稿紙。

“我們,五年三班,在這裡鄭重地向陳冬霖同學致歉,也希望你能夠原諒曾經不成熟的我們所犯下的錯誤。”

伴隨着張多的最後一句話,站在講台上的所有人都彎下了腰。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鹿几旁邊的這個女孩眼中竟然已經沾滿了淚珠,水晶般的淚滴奪眶而出,大滴大滴地打在衣服和手臂上,但她本人卻沒有自覺一般,只是怔怔地望着講台上的眾人。

“我……”

當她想要做出回應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吐出的只是哭咽,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抽泣,於是她將整張臉都埋在胳膊里。

在鹿幾看不見的地方,淚水已經如同暴雨般不能停止。

想要伸手去安慰他的鹿幾,卻發現水珠掉到了自己的手背上方,隨後更多的、如同珠鏈斷開般的水珠一滴滴墜落,原來眼淚也在自己的眼眶中融化了。

在這一刻,鹿幾凝固的時間也跟着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