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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暗而詭異的宿舍。

互相對峙着的兩個人。

唐商用一種惡劣而挑釁的眼神,直直的盯着子月。

然而,讓唐商意外的是,接下來什麼也沒有發生。

子月並沒露出什麼他所期待着的驚訝、嫌惡、鄙夷、諸如此類的神情。

就像是所目睹的這一切並未動搖子月對他的看法一般,就像是子月對此早就有着預感一般,子月的表情沒什麼波動,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然後,就和往常一樣,黑衣的劍客很自然的就走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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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如常的子月讓唐商的氣勢弱了一弱,像是有些失落,也像是鬆了口氣放下心來,他的身體放鬆了一些,將目光移開了。

子月徑自走到窗前,把窗帘拉開。夕陽的日光映照進來,為整個房間暈染了一層昏黃的顏色。

這讓屋子裡那種陰森而詭異的氣氛褪下去了很多。

唐商側頭看向子月,忍不住問道,“你就不意外?”

——其實他早就想起來了很多事情,只不過一直在刻意的隱藏。

他知道這個房間遲早會暴露出原本的模樣,但在那之前,他在盡全力的偽裝成一個溫和而單純的人。

“我大概猜得到。”子月轉過頭來看着他,用一種很平常的態度說道,“那些學生,那本圖冊,還有這個。”

子月說著用劍柄指了一下他衣服上的那個金屬掛飾,唐商條件反射一般的用手將那個掛飾藏了起來。

子月笑了笑,將劍抱回懷裡,“沒什麼可意外的。”

唐商把那個掛飾摘了下來塞進了兜里,表情又陰鬱下去,抬起眼睛盯着子月,挑釁而冰冷的,卻又像是自衛一般的說道,“你不用裝,討厭我你就說出來。”

——事實上,在回想起自身的真實性格后,他曾陷入了短暫的恐慌。

在子月發現那本畫冊時,他曾小心翼翼的偷窺着子月的反應。當子月一看到上面的內容,立刻皺起眉頭,表現出毫不掩飾的反感之後,他的心立刻就沉下去了。

那時他的心情複雜極了,感到失落,感到絕望,一陣患得患失的惶恐,最終陷入到了深深的難過之中。

在真相暴露之前,他想儘可能的給對方留下些好印象,於是他決定儘可能的偽裝。

而現在,房間徹底恢復了原狀,已經藏無可藏裝無可裝之後,他便自暴自棄一般的,率先的將刺豎起來了。

在遭受到厭惡之前,率先去厭惡對方。

在遭受到否定之前,率先去否定對方。

正因過於脆弱,已無法再經受打擊,於是在別人遠離之前,率先將人推遠。

根本沒勇氣面對,於是選擇迴避與逃亡。

他靠這種方法,來強撐着自尊。

子月沉默的看着他,兩人之間一言不發的對峙,有短暫的寂靜。

最後還是唐商先移開了目光。

子月看着一臉戒備的男大學生,又將視線移到了桌上,忽然伸手將那個骷髏拿起,掂了掂,“這個不是真的吧?”

唐商身上的氣勢又弱下去了一些,向後一靠,坐在桌沿上,低着頭說道,“樹脂的。”

子月又問,“樹脂是什麼?”

唐商回答,“一種材料。”

子月將骷髏頭模型擱回了桌上,像是有些好奇屋子裡的改變一般,自顧自的走去了牆邊,看着那些貼在牆上的東西。

他看着看着,忽然問道,“這是什麼?”

唐商抬頭看去,子月指着的那張海報上是《寂靜嶺》的經典怪物三角頭,唐商便解釋道,“一種怪物。”

子月“哦”了一聲,又指向一張明信片問道,“那這個呢?”

唐商看了一眼,那是《零·紅蝶》中的立花千歲,便回答道,“一種鬼。”

子月繼續看着牆上那些東西,唐商抬起頭來,視線跟隨着他的背影。在相繼回答了“一種神”“一種蟲子”“一種刑罰”之後,子月的視線停留在了一張海報上。

那是他購買遊戲時的贈品,赤紅色的背景上面有一個渺小的背影,以及日文的遊戲名,唐商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便回答道,“一部文字AVG。”

子月轉過頭來看着他,一臉不解,“什麼意思?”

“就是……類似於……”唐商思索着,“打個比方的話……比方說《水滸》……不對,你是宋朝人,你那時候還沒長篇小說……《搜神志》……不太對……《蕩寇志》……更不對……”

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和一個宋朝人解釋這個,他想找到一個子月熟悉的東西來進行類比,從而讓子月能夠理解文字AVG的定義。他苦苦思索了半天,終於想到一個,興奮的抬起頭來剛想問問子月讀沒讀過《長恨歌》,卻看到子月正微笑着注視着他。

像是很喜歡他這種努力想要從對方的立場來解釋問題的模樣似的,子月微笑着看着他,眼神里有種溫馨的意味。

對視片刻,唐商臉上一熱,突然發起脾氣,“我不解釋了!”

在剛才的對話中,像是被什麼願望驅動着一般,他的態度在不知不覺中從拒絕變為了親近。

子月顯然是察覺到了這個願望,而露出了這種溫和而溫馨的眼神。

意識到這點讓他極為羞恥,他滿臉通紅的偏開了目光看向窗外,身上那種劍拔弩張的緊張感終於消失了。

“的確。”子月笑了笑,終於回到了之前的話題,“我早就猜到了,你並不是個好脾氣的人。”

唐商涼涼的“哦”了一聲。

“但是,我沒想到的是……”子月說道,“原來你這麼自卑,這麼怕別人討厭你。”

唐商陷入了沉默。

他心裡一陣難過,一陣悲涼,他再次垂下了頭,不再說話了。

子月便走到了窗邊,他慣常待的地方,抱着劍看着窗外。

太陽漸漸的沉了下去,屋子裡漸漸的暗了下去。

一直沉默着的唐商忽然開口,“有件事,我得和你說明白。”

子月轉過頭來,正對上他的目光。

“我從來不怕別人討厭我,我早就被人討厭慣了。”

唐商已不再是那副虛張聲勢的逞強模樣,用一種莫名堅定而執着的眼神注視着他,堅持的注視着他的雙眼。

夕陽那黯淡的餘暉之中,子月看到這幅模樣的唐商,彷彿是在宣告着什麼一般的,極為認真的說道:“我只是怕你討厭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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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