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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跑完長途馬拉松后立即爆睡了超過十二個小時一般,當森高意識逐漸清醒的時候,只感覺全身的肌肉都出於無比酸痛的狀態中,他記得高中時曾經學到過,人類會感覺到肌肉酸痛的原因是肌肉在運動之後分泌出了過量的乳酸,但森高感覺自己此時全身的酸痛感並非來源於此。

他睜開眼睛,出現在眼前的是熟悉的、自己房間的天花板。

腦袋還有些昏昏沉沉的,森高嘗試着支撐起身體,但全身的骨架也在這細微的動作中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從喉嚨傳來了讓人難以忍受的乾澀感,森高朝着床頭櫃伸出手,卻始終沒有摸索到自己一直習慣放在那的一杯涼白開。

奇怪……為什麼……

森高皺了皺眉頭,隨後才猛然記起自己在失去意識之前所做的事情。

他一個激靈下意識將手放到了左肩,但那裡卻沒有任何的傷痕,剛剛被鶴見砍中這件事彷彿就從未出現過一般。他試着下床,但彷彿散了架的身體卻讓他險些摔倒,無奈之下,他只能坐回到床沿。

與此同時,房間門被打開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醒了嗎?”

房間的燈突然被打開,一時沒辦法適應變亮的環境光,森高不自覺眯了眯眼睛,但單從體格上森高就能判斷出此刻站在房間門口的人是那個小學生體格的代理人由奈,等到視野稍稍恢復正常,森高才和由奈對上了視線。

剛剛沒來得及注意,現在一打量森高才發現由奈在針織的高領毛衣外套上了白色的圍裙,下半身則穿着居家的短褲和厚褲襪,腳上還套着一雙看上去很暖和的毛絨拖鞋,長長的頭髮在腦後隨意紮成一束,儼然就是一副休閑的家居裝。

“剛剛做飯做到一半發現小安不見了,我就猜他是不是擅自跑來找你,所以才穿着這種衣服就出門了。”

察覺到了森高的視線,由奈看了一眼自己的着裝,隨後如此解釋道。

“鶴見那傢伙呢……”

“呀,很高興你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醒過來,森高先生。”

在由奈走進房間里之後,鶴見也跟了上來,面對森高充滿不快的眼神,他只是無奈地聳了聳肩,但似乎並沒有道歉的打算,但森高本就沒有這傢伙會老實道歉的想法,現在他更加在意的是,既然這兩位代理人都一臉平靜地出現在自己的家中,那麼……

“她……那個頭頂長着貓耳的傢伙現在……”

“安心吧,她現在就在這個房間里,只不過我們讓她進入了休眠狀態。”

由奈彷彿在空氣中拽住了什麼,隱隱有輕微金屬碰撞的聲音傳了過來,森高朝着房間的一角看去,那個少女此刻像是被什麼拘束着,漂浮在半空之中。雖然身形比起剛剛要虛幻了一些,但看到少女仍舊存在着,森高在內心不自覺鬆了口氣。

“森高先生,能否讓我稍微確認一下,你的身體現在是處於什麼樣的狀態。”

由奈走到森高面前,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了小手電筒,她先是輕輕用手指按住森高的眼瞼,隨後便將手電筒對向了森高的瞳孔,比起想象中要柔和了不少的光線並沒有讓森高感到不適,隨後,由奈又讓森高張開嘴巴,查看了口腔的狀態后又輕輕將手指貼在了森高的左手腕上。

這樣的步驟讓森高想起診所的醫生。

“比預想之中要好不少,這樣的話,森高先生您大概明天早上就能恢復了。”

雖然出口的話語同樣一副醫生口吻,但果然這個世界上不會有小學生體格的醫生。

“看你一副在想失禮的事情的樣子,搞不好其實你在多睡會就能好點了呢,要不我幫你快速入睡?”

“不用了不用了。”

森高急忙搖了搖頭,由奈看穿別人心思的快速和準確讓森高不禁在內心感慨:不愧是在大正時代之前就存在的人啊。結果由奈又瞪了森高一眼,眼神裡帶有的殺傷力讓森高不自覺道了歉。

“看你喉嚨很乾的樣子,小安,去幫他倒杯水過來吧。”

鶴見似乎原本還想要說些什麼,但話未出口他便將其壓了下去,輕輕點了點頭作為回應之後,鶴見走出了房間,而由奈則稍稍後退了兩步,和森高拉開距離。

“森高先生,我有非常重要的話要跟你說。”

由奈蹲下身子,隨後雙膝輕輕落在了地,她稍稍挺直脊背,將臀部置於腳踝之上。

“首先,我要先向森高先生您鄭重地道歉。”

她將手指併攏,手掌呈內八字放在自己身前的地面上,在話語出口之後,她便朝着森高深深地鞠下了身體。

“喂,你突然之間幹什麼啊?”

森高想扶起由奈,伸出手去時背上的肌肉卻傳來了讓人難以忍受的酸痛感。

在大約三秒之後,由奈重新挺直了身子。

“這是必須要做的事情,因為我的疏忽,導致手下的代理人鶴見安擅自行動,給您帶來了麻煩,不止這樣,還險些斷送了森高先生您的性命,這是作為上級代理人組長的我的疏忽,真的是非常抱歉。”

“險些斷送了我的性命嗎……”

“準確來說是三次,第一次是死後世界降靈的時候,第二次是您衝到馬路上險些被車撞飛的時候,第三次是小安的鐮刀砍中您的時候。”

“……”森高一時說不出話。

“小安……代理人鶴見安因擅自行動、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將生人捲入到死後世界中、使用代理人的制式武器對聖人造成傷害這三項失職,現在已經被我暫時革除代理人身份,準確的處罰我會在回去之後和其他代理人共同定奪。”

“那……那個少女呢?”

“這也是我接下來想要問森高先生您的。森高先生您知道她想找回自己記憶的願望,同時也知道她為了延續存留世間的時間所犯下的那些罪行,但從方才森高先生的一系列舉動來推測的話,森高先生您是想要幫助這位少女對吧?”

森高沒有立即回應,而是看向了漂浮在半空中的少女,少女微皺的眉頭之間顯露出淺淺的不安。

“在代理人之間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對於執念未能完成,轉生的期限卻已經到達的幽靈,如果他們能求得生人的幫助,代理人可以額外給幽靈延長七天的滯留期,雖然那個少女的情況已經遠遠超出了一般情況的範疇,但如果森高先生願意幫助那個少女的話,我可以破格交與她同樣時長為七天的滯留時間,條件是七天之後,森高先生您必須把她交到我們的手裡……雖然對她來說七天之後再不進入轉生之門的話,原本就會徹底魂飛魄散就是了……”

聽到由奈的話語,森高才將注意力轉回到了由奈的身上,視野中那副稚嫩的臉上滿是認真之色,總讓人覺得可以信服。

但是下午鶴見在請求森高時,也同樣露出過無比認真的表情,說到底鶴見和由奈身為代理人的時間原本就是森高至今為止經歷的短短二十八年人生的數倍之長,閱歷上指數性的差距更是讓森高感覺無法猜透他們的想法。

“請放心,我不會像小安那樣言而無信的,還有關於他不守信這一點,我回去之後也會好好管教的。現在您只需要回答我,您究竟是不是想要幫助那位少女?”

由奈說完便沉默下來,等候着森高做出回應,而森高則乾咽了一口唾沫,目光不自覺遊離到了不遠處少女的身上。

雖然對於此刻安靜地沉睡在那裡的少女,森高几乎完全不了解,但當他回憶起今天早晨和傍晚時與少女的兩次對話時,他還是認為,從少女身上流露出的那些感情是無法偽裝的。

正如少女所說,幫助她不會給自己帶來任何的好處,單是剛剛遇到少女的今天,森高就差點死掉三次,這是一樁對於森高來說幾乎沒有任何益處,說不定……不,是一定會變得非常麻煩的買賣。

而森高也並非是處於善意這種大公無私的理由才決定幫助少女,他幫助少女的理由,一方面是在少女流露出的感情之中產生了共鳴,而另一方面……或許只是森高變成了不會用腦子思考的高中男生,單純想給自己找點麻煩事做而已。

嗯,大概就是這樣。

森高沒有發覺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時勾勒出了一抹淺笑,他用力地點了點頭,而一直默默注視着他的由奈則是在看到森高的反應之後,低下頭微笑着嘟噥了一聲:

“這樣啊……”

“那個……我沒找到電熱水壺,所以就擅自從冰箱里拿了麥茶。”

某人的聲音不合時宜地傳了過來,抱着森高昨天買的大罐麥茶和幾個玻璃杯走進房間的鶴見,在看到由奈正坐的姿態之後,便突然明白了些什麼。

“看樣子已經談完了啊,結果如何?”

“等你重新拿回了代理人的身份我再告訴你吧,作為你擅自跑出來的懲罰,今晚的漢堡肉我等會要拿來送給森高先生。”

由奈用手撐着膝蓋起身,和鶴見則在聽到由奈的話語之後發出了悲鳴,而由奈則是裝作沒有聽到鶴見的抗議聲,雙手一揮,少女便被無形的鐵鏈牽引着,最後落在了森高床鋪的上方,隨後,少女漂浮在半空中的身體便猛地一沉,最後恰巧落在了差不多床墊的高度上。

森高仔細看了看,果然少女還是微妙地漂浮着的。

“我已經把鎖靈的鐵鏈收回來了,接下來她就交給您了,森高先生。”

由奈丟下這樣的話語,轉身準備離開房間,而鶴見也將手中的麥茶和玻璃杯放到地上,追上了由奈的腳步。

“啊對了。”

走到門口,由奈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朝着森高的方向伸出了手指。

“這孩子,它會跟着森高先生您的。”

從由奈的指尖逐漸顯形的,是一隻通體漆黑、翅膀上卻又有着美麗的深藍色紋路的蝴蝶。蝴蝶在由奈的指尖上扇了扇翅膀,隨後便朝着森高的方向緩緩飛了過來,最終落在森高的手指上,蝴蝶的身體很輕,輕到幾乎沒有任何的重量感,讓人擔心會不會下一秒就被風吹散。

“這是我們代理人類似使魔一樣的東西,小安的使魔是只烏鴉,你手上那只是我的使魔之一,簡單來說的話,就是如果森高先生有什麼需要或者遇上了什麼緊急事件,只要呼喚使魔我們就能立刻知道。當然,我們也能反過來看到森高先生和那位無名少女的一舉一動,這也算是接下來七天的滯留期里必要的管理。”

還沒來得及森高回應,由奈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門,而鶴見在用複雜的眼神看了森高一眼之後也跟了上去,片刻之後,雖然沒有傳來大門開關的聲音,但森高隱隱感覺到那兩人已經離開了公寓。

森高看了看自己指尖上的蝴蝶,不禁在內心感嘆由奈他們這些代理人的存在已經完全超出了自己所能理解的範圍。不光是由奈和鶴見,自己身旁的這個少女,同樣也是森高平日里完全無法想象的存在。

他用一隻手支撐住床的邊緣,反身坐到了地上,從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少女的側臉。

少女的臉龐果然還帶着些許稚氣,但總體來說倒也算得上清秀,如果稍加打扮的話,在她這個年紀女生里應該算得上是容易受歡迎的類型,只不過現在少女蒼白的臉頰總顯得有些虛幻,森高甚至可以透過她看到她腦後的枕頭,再加之頭頂那對時不時跳動的貓耳,這種超現實的畫面還是讓森高無法將面前的少女視作一般的女高中生。

森高旋開麥茶的瓶蓋,往玻璃杯里倒了半杯。

流入胃中的麥茶舒緩了喉嚨的乾渴,但對於一個全身酸痛的人來說,冰鎮的麥茶果然還是太過頭了,況且現在還是冬天.森高在心底露出了苦笑,暗自決定下次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把食物一股腦扔進冰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