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裡吧。

秋天靜悄悄的涼風,將已半紅的楓樹枝輕輕搖晃,兩三片紅葉紛紛飄落在籬笆中枯菊的花叢上。如此秋高氣爽的天氣,金色的夕陽將我眼前的這棟白色的建築物的影子映得很長,不知為何,看着外牆上這一抹無暇的白色,我驀地想起了醫院的病房也是這樣的白色,是令人寂寞、令人空虛的白。

同樣是學生的宿舍,這棟卻坐落於一處不起眼的位置。門前的櫻樹已經凋零,稀疏的葉片在秋風中瑟縮,給我一種不安的惆悵感。

不能再抱有這麼消極的想法了。

我一面警醒着自己,一面悄悄地踏入了宿舍樓里。

學院里的大部分宿舍都是男女混住的。這一方面是由於宿舍的分配是按年級來劃分的,所以男女混住的情況便在所難免了。另一方面則是學院里的男生數量很少,多半老師們認為構不成什麼“威脅”吧。

但是這間宿舍卻不同。

與學生宿舍的雙人間配置不同,這裡的寢室都是貨真價實的單人間,因為在這裡居住的,基本上都是學院的教職工。

當然,還是有例外的。

我來到一間寢室的門前。

與之前在信息表上看到的房間號一致。我讓自己已經發熱的大腦迅速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接下來自己所說的話可一定不能失誤。

等到確認自己完全做好了準備之後,我扣響了房門。

“請進吧,門沒鎖。”

如清水般澄澈的聲音,這聲音讓我頓時想起了夕顏。但是這又與夕顏那無垢的聲音有本質上的不同,門內傳來的這位神秘的少女的聲音,語氣中帶有幾分傲慢與譏諷,就像是久居深閨的大小姐才能發出來的語氣。

(不,實際上就是久居深閨吧。)

我推開了門。

薄暗的光芒產生的陰影之下,一道靚麗的銀色出現在我的眼前。背對着窗戶的夕陽,在僅有兩人的空曠房間里,少女露出了縹緲的微笑,看着這道銀白色的身形,如同被幻惑了一般,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很吃驚嗎?”

她注視着我被揮灑的夕陽所照亮的臉龐,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得嘲弄了起來。

吱嘰——吱嘰——

熟悉的聲音,原本聽上去略微刺耳的聲音在我看見少女的身形之後,讓我感到心底有一種說不出的苦澀。

坐在輪椅上的銀髮少女熟練地操作着輪椅,在夕陽的光照中慢慢向我靠近。長到幾乎能夠垂到地面的耀眼的銀髮,脆弱纖細的身形,白皙得顯得病態的臉頰,如同受傷的雛鳥模樣的她,被窗外的紅光照得異常的凄美。

“雖然比預計的時間要早上不上這一點值得誇獎,不過我還以為解開謎題的會是那位看起來有點虛無縹緲的短髮小姐呢。”她的這句話說不上是讚許還是嘲諷,抑或兩種感情都具備其中,但是她的語氣卻和她的表情一樣,充滿了嘲弄的意味。

這句話是說的泠綠蘿吧。雖然她總是一副存在感很低的樣子,但從她的各種言行舉止來看絕對是一名不容小覷的少女。如果我沒有得到紅仟的提示的話,或許最先到達這個房間的人會是她。

“你就是“白色幽靈”。”

“怎麼?不相信自己的推理?又或許是——紅仟悄悄把真相告訴你了?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這件事也就太無趣一點了吧。”

“只是得到了一點小小的提示。”我一邊小心翼翼地斟酌詞句,一面又重新打量着眼前的這名銀髮的少女。

“但是我怎樣也沒想到,“白色幽靈”的真面目居然是——”

“卻沒想到“白色幽靈”居然是我這樣一個雙腿癱瘓的殘疾人?”說完,像是在證明自己的殘疾一般,她輕輕地拍打自己的雙腿。

聽到這句話,我有點驚慌地看着她。我已經儘可能的控制自己的視線不去過分關注她放置在輪椅上嬌小的雙腿,話語中也盡量避開這一點,她這番突如其來的自虐的話語讓我一時間措手不及。

“安啦,我又不是那種心思纖細脆弱的小女生,對於這些東西,我早就看得很開了。反倒是視線一直飄忽不定的你,這種明顯的關懷反倒讓我有點噁心。”半眯着眼睛,赤紅的瞳孔緊緊凝視着我,似乎要將我臉上的所有微表情都解讀出來。她那雙眼睛的背後,有着超乎我們年齡的成熟和洞察力,只有在擁有相當閱歷並經受過磨難的人,才能擁有這樣的眼神。

“總之,讓我聽聽你的推理吧。”

現在,我們兩人的立場已經完全調轉了。

原本的我,是抱着一顆抓捕犯人的心情進入的這間房間,但在她三言兩語之下,現在的我就像是上課被抽起來回答問題的學生一樣。在這位略顯嚴苛的“老師”的注視下,我開始了自己推理的演說。

“那就從紙條說起吧。一開始引起我注意的便是紙條上的那個鐘錶的圖案——時針指向的是“1”,而分針指向的是“24”,也就是1點24分。在鐘錶的下方,很明顯的標註了一個“pm”的符號,寓意着鐘錶上畫的時間是下午的“1點24分”。”

“這樣,第一個問題也就出現了,為什麼要將“pm”標註出來。當然這個目的也很簡單,只是單純的告訴我鐘錶的時間是下午。特意標註出來的原因,那便是為了不讓我們把表上的時間單純的理解為“1點24分”。如果表上的時間單純的代表的是“1點24分”的話,那也沒有故意告訴我們是下午的必要了,所以表上的時間應該正確的閱讀為“13點24分”!”

聽到我說道這裡,她略微讚許的對我笑了笑,她的嘴角露出了一顆小小的虎牙。

看起來暫時過了第一關了,於是我又接著說道。

“接下來便是如何理解這個13點24分了——當然絕對不可能代表的是時間那麼簡單。那麼,這可能是某種暗號。將這個時間寫在紙上的話,那麼便會寫作是13:24,這樣一來這個符號便會解讀出各種意思了,比如說是“分數”,又或者是——聖經的章節!因為我們這裡是一所天主教學院,恐怕後面一種可能性,便是最終的答案吧!13:24的意思是,第13章的24節!”

她眼睛裡閃耀着光芒,漸漸收斂起了原先嘲弄的表情,用一副聽故事的小孩子的目光盯着我。

“到這裡,離解開最後的謎題也只差最後一步了。畢竟基督教的典籍數量挺多的,一個模糊的章節代號還起不到決定性的作用,接下來的一步便是要弄清楚,到底是哪本書的第13章24節呢?於是我又將注意力放在了紙上的其它語句中,說不定裡面有我忽視的細節。”

“整張紙條上,有一句看上去頗有深意的話——“給上帝所愛的人”。當我們看到這句話時,便會以為這個“上帝所愛之人”指的是發現紙條的我們。實際上或許的確有這樣的意思,但這句話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重大的意義,那便是除開鐘錶謎題之外的另一個提示。”

因為這個想法實際上是在經過了紅仟的提示才想到的,所以我有點心虛地看了她一眼。見她已經完全沉浸在了我的推理中,於是我定了定心神,又重新開口。

“中午的時候,紅仟會長悄悄的提示了我一句話——“答案在書里”,這句話雖然有點意義不明,但她又在之前的交談中告訴我要把“天國的鑰匙交給我”,這兩句話合在一起,便能很快的理解到她想要傳達給我的信息。”

“天國的鑰匙是出自《馬太福音》里的一句話,這兩句話是在提示我,要從書中尋找答案。那我突然想到,也許紙條上的某句話,是不是也和“天國的鑰匙”一樣,能從書中找到出處呢?當然,最有可能的那一句話,便是“給上帝所愛之人”了。不過說起來,這個“上帝所愛之人”的稱呼稍微有點壞心眼了吧。”

“如果直接寫那個的話,不是很快就會被發現嗎?上帝所愛之人的這個稱呼倒挺適合作為煙霧彈來使用的。”

“是啊,所以“上帝所愛之人”指的是那位提阿非羅吧?也就是《路加福音》里所提到的唯一的讀者,而提阿非羅這個名字的意思,便是“上帝所愛之人”。也就是說,這一句話提示的是,答案要從《路加福音》里去找。”

“在搞懂紙上的信息之後,一切都變得簡單起來了。《路加福音》的第13章24節的那句話,實際上也挺出名的——“耶穌對眾人說、你們要努力進窄門.我告訴你們、將來有許多人想要進去、卻是不能。”這句話單拿出來似乎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但畢竟——“答案在書中”,一提到這句話,第一時間應該想到的是那本書吧——”

“紀德的《窄門》。”

她說出了最終的答案。

“沒錯,就是《窄門》,這就是一切謎題的終點。”

《窄門》是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者紀德的一本小說,主要敘述的是主人公傑羅姆自小愛着表姐阿莉莎,阿莉莎雖然對傑羅姆也懷有同樣的感情,但她恪守清教徒的自我約束,把感情深深埋在心底,最後積憂成疾,不幸身亡的故事。這本書也是一本充滿了聖經隱喻的一本著作,想起中午還在和糸蝶衣討論有關基督教的小說,沒想到紙條上最後的答案也是這樣一本充滿宗教色彩的書籍,仔細想想還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呢!

我苦笑着繼續開口。

“最後,我在圖書館裡找到了一本《窄門》的法文原著,不過奇怪的是,我明明記得有中譯本的,卻不知為什麼找不到蹤影了,而借書記錄上也沒有這本書被借出的信息……”我在房間里掃視了一圈,果不其然,我很快便在少女的書桌上發現了那本《窄門》的中譯本。

“翻看書的第一頁,我便看見了一段細小的英文——“ToAster”。這就是最後的答案了吧!”

“既然能找到這裡,想必就連我的名字也一併知道了吧?”

“啊……那當然!”我鼓起勇氣,說出了少女的名字。

“紫苑。”

聽到這個名字之後的少女對着我鼓起了掌。

“bravo!精彩的推理。”

……

走出宿舍,迎接我的是秋高氣爽的天氣。

傍晚柔和的陽光透過櫻樹的枝椏,溫柔地灑在宿舍樓前的石階上。寧靜的風拂起了我的發梢,眺望夕空微暗的遠景,連綿的樹林沉睡在一片憂鬱的陰影中。巨大的,充斥着難以直視光芒的落日緩緩划落天際,那是會讓所視之人痛感自身渺小的落日景象。

“咦?”

從被金光覆蓋的林間小道上,走來一名身着修女服的身影。等到那人走到近處時,模糊輪廓下的人影終於揭曉,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隨後問道。

“蘇梓靜同學,你怎麼會在這裡?”

“香雪老師好~”來的人便是我們班上的班主任——香雪老師。話說這棟宿舍居住的大多都是學校的老師,看起來香雪老師住在這裡吧。

“我只是來這裡找一位同學。”

“同學?”她直勾勾地看着我,隨後似乎理解到什麼似的,於是抿唇一笑。

“是這樣啊!”

看着她的突如其來的笑容,反倒是我有點不解了。

“香雪老師,莫非——”

“要好好相處哦!”

還沒等我問完,她只是甩下了這句話,隨後快步走進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