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簡易的魚叉抓魚沒有亞門想像的那麼容易,綁在樹枝上的刀子雖然足夠鋒利,但叉死魚和叉到魚顯然是不同的,因為沒有倒鉤,即便刀尖能夠順利戳中魚的身體,也很難保證掙扎的鮭魚不會在激流中被水沖走。即便這些魚游不了多久就會一命嗚呼,但也早就已經離開亞門的捕獵範圍了。

冰冷的河水至少有零下三度,如果不是瀑布和激流的衝擊,恐怕早就已經結冰了。亞門不能冒險下河,刺骨的寒冷很可能會導致心臟驟停,全身血管的收縮也會讓他的身體在幾分鐘內停止工作,所以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些垂死掙扎的大魚慢慢的被激流衝到下游更遠的地方。

不過煌可就沒有這麼笨拙了,緊縮在腳掌中長達10厘米可伸縮的彎形鉤爪可以輕鬆的穿透鮭魚的鱗片,牢牢得勾住它們,在亞門抱怨着又一條掙扎的鮭魚從刀尖上脫走的時候,煌已經開始美美的享用起它自己的饕餮大餐了。

像煌這樣的西伯利亞虎,如果敞開了吃,一次可以吃掉超過30公斤的肉,而紅鮭魚體型較小,通常只有2-3公斤重,煌想要吃飽的話至少要捕捉二三十條才行,不過亞門很快就發現他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煌出手乾淨利索,幾乎每一次都能準確的捕獲到獵物,反而他自己始終都是一無所獲。

不過幸運之神偶爾還是會青睞一下可憐的少年,比如受了傷又正好被衝到岸邊的魚,因為亞門的食量並不大,所以抓上那麼一兩條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這條河川周圍生長着不少乾枯的白樺樹,白樺樹的樹皮富含脂肪酸酯,是絕佳的可燃物,再加上一塊透明的薄冰,亞門就可以利用折射的太陽的光線生出一團溫暖的火焰,這樣不僅可以讓自己暖和起來,還可以把鮭魚架在火上烤熟,讓油脂的香氣更好的散發出來,這是亞門離開村子以來的第一頓飽飯,他認為有必要做得隆重一些。

烤魚的香氣已經飄到了遠處,魚皮金黃酥脆,連煌都忍不住被四溢的焦香味兒吸引過來,不過野生動物對於火焰的忌憚還是讓它停在了亞門幾步遠的地方。

“你已經吃得夠多了,就不要跟我搶了吧。”亞門笑着,舉起串魚的樹枝,一口咬在了魚腹上,滾燙的油脂侵滿了口腔,一股久違的滿足感隨着油脂的熱氣從亞門的心底迸發出來,新鮮的魚肉緊實彈滑,包裹在酥脆的魚皮之中,滿滿的都是幸福的味道。

多久了呢,沒有這樣美美的吃上一頓可口的食物,亞門大口大口的咀嚼着魚肉,感動得眼淚幾乎都要奪出眼眶,長時間咀嚼苦澀的根莖苔蘚,他的舌頭差點失去知覺,險些忘記了,這世上還有很多很多這樣美好的東西,還有水果,還有樂園,還有悅耳的歌謠.......

想着想着,篝火的溫暖讓亞門的眼皮有些發沉,他太久沒有休息了,自從經歷了那場暴風雪之後,就一路被危險和飢餓追趕,東躲西藏,疲於奔命。困意,這是生物出於本能對於身體機能的調節,而且有煌在,也不必擔心任何危險,亞門看着懶洋洋趴在雪地上的煌,放心的閉起了眼睛。

他好像回到了兒時,雪夜裡庫茲奶奶的懷中,聽瘸腿的阿爾老爺子一本正經的講述當年的英勇舊事,卡茲克的爐火映紅了每一個孩子的笑臉,將寒冷的風雪擋在門外。

不過,風雪的咆哮聲似乎越來越大,亞門甚至開始聽不清楚阿爾爺爺在講些什麼,直到一股冷風襲來,他在一個寒顫中睜開了惺忪的睡眼。

原來是個夢。

亞門有些悵然若失,但是夢中風雪的咆哮似乎並沒有停下來,儘管眼前仍舊是一片陽光明媚。

篝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熄滅了,亞門搓着雙臂艱難的起身,好讓僵硬的身體能夠快速的恢復熱量。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眼望去,亞門那好不容易才恢復知覺的身體猛然間又變得僵硬起來,他幾乎已經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不是還是身處夢中——就在他前面幾十米遠的地方,一頭身形龐大的怪獸正張牙舞爪的與煌激烈的對峙。

科迪亞克棕熊,北極熊的近親。就連阿爾老爺子也只是從更老一輩的拓荒者那裡聽說過這種傳說中的巨獸,它們的體型與力量,完全足以與北極熊相抗衡。只不過它們不常出現在北方的極寒地帶,還有着冬眠的習性,所以定居下來的冰原族人幾乎沒有人見過它們。

這個脾氣暴躁的大塊頭很可能是剛從冬眠中蘇醒,貧瘠的大地無法補充它們一整個冬季所消耗的能量,它跟亞門一樣,早就瞄上了這群移動着的鮭魚大餐。成年的科迪亞克棕熊體超過400公斤,接近煌的兩倍,它站起來,嘶吼着揮舞着前肢,將森林之王整個覆蓋在自己投射的陰影之下。

不過亞門很快就注意到,這頭龐然巨物還僅僅只是一頭雌性,因為它的幼崽就在河對岸一堆岩石的隆起處,緊張的注視着自己的母親和那頭對它來說也同樣是致命威脅的老虎。幼熊或許才剛剛斷奶不久,它和它的媽媽都需要大量的食物來補充營養。雖然雌性棕熊的力量與體重都遠遠不及雄性,但為了保護孩子,母熊會變得比公熊更加兇狠無畏。

這還是亞門第一次見到煌在一對一的爭鬥中處於劣勢,那足以把強壯的馴鹿一擊斃命的虎爪在棕熊肥厚的脂肪層面前幾乎毫無用武之地,儘管老虎的敏捷性要遠勝過笨拙的棕熊,但棕熊每一次攻擊都讓亞門心驚膽顫,他知道,熊的背部肌肉極其發達,它們能通過後肢長時間站立,同時也會供給前肢恐怖的擊打力量,長達15厘米的爪子可以輕輕一揮就把老虎的臉皮整個扯下來。

煌不斷跳躍着,閃避着熊的牙齒和爪子,這頭無畏的王者從來不懼怕挑戰。它發出拉鋸一樣的低吼拚命拍打着熊的肩膀和腦袋,迫使強大的棕熊也不得不放下前肢,垂下頭顱,用防守反擊的方式搖晃着龐大的身體試圖撞翻眼前這頭上躥下跳的老虎。雖然幾個回合下來,煌的攻擊似乎更為猛烈,貓科動物的敏捷讓它佔盡了優勢,但是漸漸的,弊端也開始暴露了出來。

老虎是伏擊的高手,殺戮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可它們卻並不適合戰鬥,在接連幾次攻擊得手之後,煌非但沒有擊殺對手,連損傷都沒有造成多少,這大概是它生平碰到的最難纏的對手,無論如何拍打,抓咬,對方就是毫無退意,常常還伴隨着出其不意且極其致命的反擊,每一下都把亞門嚇得心驚肉跳。

看着氣喘吁吁的老虎越來越疲於應付,亞門心裡焦急,卻也不知道該怎麼才能幫助煌脫險,再這麼下去,他和煌說不定都會命喪熊口,而對岸的幼熊似乎也非常擔心自己的母親,它頻繁發出嚎叫,在河邊的淺灘上來回踱步,跟亞門一樣顯得弱小無助。

煌已經不再頻繁的發起攻擊了,它不斷的迂迴,跳躍着後退,熊的攻擊卻隨之變得愈加猛烈起來,不過幸好,因為孩子還在身後,它並沒有對不斷後退的煌步步緊逼,亞門倒是希望雙方的爭鬥就此作罷,反正他和煌都已經吃飽,沒有必要死守這條河流,但煌似乎並不這麼想,它還在頑強抵抗,試圖阻止母熊向前的腳步。

一般來說,貓科動物是極其謹慎的獵手,因為它們大多是獨行俠,比起犬科掠食者更加害怕受傷,通常不會像煌這樣拼了命的抵抗,亞門猜測也許是因為他和煌都餓了太久,一路上風塵僕僕,總算到了一個食物還算豐富的地方,它不打算輕易的放棄。

老虎的處境越來越危險,亞門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才能讓煌放棄抵抗,他甚至想大聲告訴煌,放棄吧,他們的前方還有樂園,那是一個能讓所有人都不再會為生存而發愁的地方。但是,老虎是不可能聽得懂人言的,所以,亞門再次做了一個極其瘋狂的決定,他拎着刀子沖向了對面的幼熊。

這並非是單純的魯莽,亞門還是打了一點小算盤的,熊媽媽只是想要保護孩子,如果孩子受到威脅,它一定會奮不顧身的撲向這邊,那麼煌就有了攻擊或者逃走的機會,而自己只要跑的足夠快,應該不會有多大危險,因為只要有老虎在熊就不會一直追他。

但是,亞門還是低估了棕熊那看似肥碩的身體能夠爆發出的速度,棕熊的最快速度可以達到每小時50公里,還沒等亞門靠近小熊,熊媽媽就已經擋在了前面,要不是尾隨其後的老虎趕到,亞門怕是早就已經丟了小命。

老虎長達8厘米的犬齒深深的插入了母熊背後的脂肪層里,兩隻前爪緊緊的抓着熊的腰部,將這個暴怒的母親硬生生的拖在了淺灘,但是煌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在母熊瘋狂的扭動身體之後,被致命的熊掌打翻在地。

亞門的大腦徹底停止了思考,當森林之王倒地的那一瞬間,他就只剩下了最後一個念頭:完了,一切都完了。

但是,在大自然野蠻的對抗中,風險也往往伴隨着機遇,熊並沒有繼續對倒地的老虎乘勝追擊,也沒有沖向亞門,它只是回到了孩子身邊,焦躁的怒吼着,似乎在警戒着什麼。煌站起身,抖干身上的河水,剛才那一下打擊絕對不輕,它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一瘸一拐的回到亞門身邊,似乎也不打算繼續攻擊。

儘管雙方都受了傷,但它們看起來都並不打算就此撤退,它們在警惕着對方的同時,還不時抬起鼻子嗅着空氣中的味道,視線不約而同的投向母熊身後的那片乾枯的樺木林。

還有什麼其他的威脅出現在附近,打破了這場一對一的角力。

雪原上的風帶來了不速之客的氣味,在距離河灘不遠處高聳的雪丘後面,亞門也隱約看到了如鬼魅般的身影,影影綽綽。這種讓人脊背發涼的感覺似曾相識,讓亞門一下子就猜到了,它們是杉木林中的群狼。

不知是出於什麼目的,這群飢餓的狼大概是想趁亂殺死母熊的幼崽,卻被亞門這個弱小而笨拙的人類少年徹底攪了局,渾身漆黑的狼群首領率先站上了雪丘,跟在它身後的,是它美麗的白色伴侶,以及其他四匹窮凶極惡的灰狼。

一隻白頭海雕顯然不足以滿足群狼的胃口,這些骨瘦嶙峋的狼應該也是尾隨魚群而來,但如果它們只是想要分一杯羹又為什麼試圖偷襲落單的幼熊呢?不等亞門想明白,六匹碩大的灰狼就已經撲向了保護孩子的母熊,奇妙的是,它們竟然沒有襲擊自己和煌。

熊自然有着無可匹敵的力量,能讓叢林之王的老虎都甘拜下風,但是狼也有着它們致勝的武器:迅猛的速度,鋒利的牙齒,聰明的頭腦,以及默契的團隊。協作的傳統讓它們總是能夠戰勝比它們更大的獵物。

母熊揮舞起它那致命的爪子,撲向一匹獨眼的灰狼,但是狼的速度非常快,總是能在眨眼的功夫迅速作出反應,它們前仆後繼,交替引誘,閃躲,上躥下跳,熟練的運用佯攻與圍剿的戰術把這頭龐然巨獸耍得團團轉,母熊雖然一口就能咬斷狼的脖子,但卻始終無法得手。群狼們經驗豐富,它們知道對手的軟肋,黑白兩匹頭狼分別帶着一匹下屬灰狼不停的與母熊周旋,另外兩匹灰狼則在外圍奔跑,一有機會就會沖向弱小的幼熊,迫使母熊不得不採取蹲坐的防守姿勢,掩護着小熊,試圖為自己的孩子打開一條逃生的路線。

但是群狼們可沒有打算輕易放過這對母子,它們兇狠,殘暴,分工明確,一有機會就衝上前撕咬熊的身體,待熊轉身又果斷跳開,為狼群的其他夥伴製造攻擊的空隙。不過,縱使群狼的攻擊讓人眼花繚亂,但棕熊的脂肪層超過15厘米,即便是灰狼那鋒利如刀的牙齒也不足以對它造成嚴重的傷害,這位偉大的母親用身體死死的護住自己的孩子,以血肉之軀承受着群狼利齒撕扯的傷害。

狼群不斷發出短促而兇狠的吼叫,而熊的叫聲已經漸漸變得尖銳,歇斯底里,看起來,即便是最兇猛的科迪亞克棕熊也難以連續應付虎與狼交替的車輪戰。

這是一場嘆為觀止的戰鬥,這群灰狼所表現出如此老練的戰鬥經驗遠超亞門的想像,當初如果不是煌及時趕到,自己絕對會在一瞬間就被扯成碎片,不,如果它們真的想要奮力一搏恐怕連煌也會凶多吉少。

亞門很早就聽說過狼那貪婪,狡猾且捉摸不定的個性,它們具備野獸的力量,以及近乎於人的智慧,在某種程度上,它們或許才是雪原上最為危險的存在。

亞門已經想要離開了,這場激烈的戰鬥之後,無論哪一方勝利,他和煌都極有可能被當成下一個攻擊目標。雖然不知道狼群為什麼要冒險先攻擊熊而避開看起來相對薄弱的自己和煌,但無疑,這是他和煌最好的逃生機會。

領頭的黑色頭狼忽然跳出了戰圈,在河岸邊駐足盯着亞門看了一眼,隨即便跳了回去,與它的戰友們繼續並肩作戰。正是這一眼,讓亞門的心跳險些停止了,這不僅表示群狼早就注意到了他,並且還真的沒有打算對它發起攻擊。

難道它們是專程來救我的?怎麼可能。

亞門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天真的想法,他拍了拍煌,轉身示意它離開,但是煌卻低吼着,緊盯着前方狂亂的戰局,無論亞門怎麼示意它,它也只是不耐煩的吼叫着在原地兜圈,怎麼也不打算放棄的樣子。

這可讓亞門犯了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