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似乎到了盡頭，厚厚的雨雲在這裡已經薄到了極限，皎潔的月光就勢灑下，成為了這片海域中照亮前路的光。而能在指尖上放個煙花的魔女當然不會因為沒有光而犯愁，只不過現在，她可以理所當然地將火掐滅了。
“終於……”
佐伊覺得自己已經飛得夠快，但還是被雨淋了足有半個多鐘頭，在路上聽貝奇講故事的確不會無聊，不過被雨淋着，一直濕噠噠的果然還是很不舒服。
“佐伊大人，要不您還是把衣服穿上吧，光拿給我擋雨的話……”或許是因為吹了這麼久冷風，也或許是因為說了很長時間的話，貝奇的聲音變得有氣無力。
“不……不用啦不用啦，我可要把你照顧得好好的，不然到時候你的主人肯定會心疼。”
魔女連忙擺擺手，畢竟有這個黑袍遮住，貝奇就不會看到自己現在的傷口有多糟糕。
“可那樣的話佐伊大人您說不定會……”
“笨蛋是不會感冒的，更何況是這個腦子只有一根筋的魔女呢。”
“糯糯！”
胖貓和魔女的打鬧讓貝奇哈哈地笑了起來，先前的故事略顯沉重，所以她們都沉默了一會兒，似乎直到這時氣氛才稍稍轉好了些。
“佐伊大人。”打斷魔女與黑貓的也是這隻狗狗。
“怎麼了？”
貝奇的眼睛閉了一會兒，像是在為了下一句話而攢足氣力。
“謝謝您，為您所做的一切。”
“貝奇你又在說這種話啦，”魔女打着哈哈的模樣莫名有些慌亂，“等見到你主人的時候，我會讓他好好感謝感謝我的，比如請我吃個甜甜圈……啊！對了，聽麥克斯說，他做的櫻桃派就是從班圖斯這邊學到的！等你見到主人的時候我就問他要個正宗的櫻桃派……”
“佐伊大人……我大概已經活不了太久了……”
“你你你你你這是什麼話！明明馬上就要見到主人了……”
連忙抬手指向不遠處，遙遠的那側似乎的確是有了些光亮，星星點點的，讓人分不清究竟是月光還是燈火。
“我自己的情況我很清楚……況且佐伊大人，您可一點也不擅長撒謊哦。”
“唔……”
這句話讓打算繼續說些什麼的魔女啞口無言了。
“說來慚愧，雖然您已經幫了我這麼多，但其實我還有一個請求……”
“如果我能做到的話……”
“我希望您能放下對人類的偏見，坦率地去向他們尋求幫助。”
“唔……”
本來是打算無論什麼都答應它的，但聽見這個，魔女還是猶豫了。
“關於這點，我記得之前已經和您說起過一次……也許會讓您覺得我很煩人，見識短又愛惹事，脾氣古怪一天天還啰啰嗦嗦的，但不管您怎麼想，這一點，希望您務必可以答應我。”
“說是請求……貝奇你大可以說說關於你自己的事，為什麼會是這個？”
佐伊想了一會兒，還是沒有正面回答。
明明隨便撒個謊點點頭就可以糊弄過去，也不至於和它鬧這麼僵。糯糯不明白魔女為什麼始終是不肯那樣做。
“硬要問理由的話，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先前的故事裡您也聽我說了，在我還是一隻小狗的時候，是靠着人類的幫助才能活下來的，我非常願意去相信他們的善意，因為除去他們，我從未見過任何一個願意將寶貴食物分給其他物種的存在……”
貝奇頓了頓，像是因為這句話太長，所以還沒來得及說完就已經耗光了力氣，魔女沒有插嘴，安靜地等着它的后話。
“我希望您能接受他們的幫助……雖然糯糯問過我一次，但我不知道佐伊大人您是在尋找什麼，我猜那對您而言，應該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嗯。”魔女點頭。
“人類很聰明，他們對於未知事物的好奇心比起我們有過之而無不及，之前您也看到了，即便是和您身份相關的信息，他們也能編書成冊。”
“的確……”
“您要找的東西，他們一定知道，我沒辦法幫您什麼，所以我希望您能讓人類來助您一臂之力。”
聽它說得如此懇切，魔女也終於是道出了她的憂慮：“可是他們對我的身份充滿敵意，之前那本書的第一頁里就寫了。”
“您穿着魔女裝束在街上走的時候，他們有投來過什麼惡意的目光嗎？”
“那倒……沒有。”偏着腦袋想了一小會兒，佐伊搖搖頭。
“所以我想，並不是所有的人類都會贊同那本書里的觀點，就像不是所有的人類都願意給我施捨食物一樣，他們有善有惡，有人對您報以敵意，也會有人對您抱有好感，您需要做的只是挑選，仔細甄別那些願意幫助您的人……那種善意是很明顯的，就像我的主人對我一樣……我希望，您也能找到一位像我主人那般的人類……”
貝奇看過來的眼神中全是誠懇。魔女知道，這隻狗狗是在真心為她着想。
“所以你是讓她去找個主人唄？”
“我不是那個意思——咳咳……”
糯糯的突然插話讓貝奇變得有些激動，甚至於咳嗽出了聲，這讓魔女與貓都慌了起來，那隻胖貓也難得地認了個錯。
“呃……好吧，是我說錯了。”
“總、總之現在貝奇你也先不要出聲了，我們已經快到了，你肯定也想見到你的主人對吧……”空出一隻手指向前方，之前看到的燈火已經被拉近許多，那是一條彷彿沒有邊界的海岸線，意味着她們即將抵達一塊新的陸地。
貝奇卻沒有照做。它搖着頭，繼續說道：
“我必須說下去……趁我還能說……”
“可是你……”
“佐伊大人，您很善良，明明相處還不到一天，您連自己的事情都還沒有頭緒就願意來幫我……雖然不知道這樣說會不會惹您生氣，但在我看來，您和那些人類一樣，都對世界抱以了最友好的善意，我本想回應您的善意，用實際行動，而不是這麼一番空話。但憑這具將死的身體，我什麼也做不到……咳咳……”
又嗆了兩聲，貝奇的呼吸再一次地變得急促。魔女不知道做什麼好，只能是隔着黑袍摸摸它的背，希望它能好受一點。
“貝奇你還是別說話了……”
“佐伊大人，我不知道您在之前是因為什麼事情變得討厭人類，但我希望您能把每一位人類看作是不同的個體，不要一併而論，如果遇到困難，就找一位願意幫助您的人類度過難關……啊！我不是在懷疑您的能力，但以您的魔法再加上他人的幫助，無論什麼對您而言都不會是難事……”
貝奇又一次地看了過來，顯露在那雙眼裡的與其說是懇切，更像是乞求，“我希望您能答應我……至少……至少別再這麼抗拒與他們接觸了……可以嗎？”
向魔女乞求一件為魔女着想的事，現在的它明明更應該擔心自己才對。拉着腦袋上濕漉漉的帽子，佐伊現在很是困擾。
“佐伊大人……”
“我知道啦……”
晃晃腦袋，魔女乾脆把帽子一摘，讓自己的雙眼正對上了貝奇：
“我答應你。”
咯噔——
隨着點頭的動作，這個像是掛鐘鐘擺晃蕩一下的聲響也突然鑽了出來，嚴格來講也不能說是聲響，因為這個聲音不像是被耳朵聽到的，四下看看，魔女發現糯糯也在因此張望不停。
“欸……有沒有聽到什麼……”
魔女的疑問沒有出口，因為她發現貝奇是在繼續說著話，像是完全沒有聽到這個聲音：
“謝謝您，能滿足我的願望。”
貝奇應該是很開心的，但那條帶着一小撮白毛的尾巴，此刻已經沒辦法再晃動了。
“這種事不算什麼願望啦……這樣，這件事我答應你，除此之外你可以再向我許一個願！免得被……被……”視線轉悠一圈，又停在了旁邊閉嘴已久的糯糯身上，“免得被糯糯說我明明是魔女卻這麼小氣！”
“您才不小氣，不過……這已經夠了……”
“貝奇你難道就沒什麼想做的了？比如……比如去見見主人……你看！我們就快到了！”
眼前已不再是毫無特徵的海面，深棕的礁石與灰白的城牆接壤，一望無際的建築扎堆成群，伴着屋廬下數不盡的通明燈火。跨越了一個海峽，魔女一行終於是即將抵達她們的終點：班圖斯城。
即便如此，這隻狗狗還是搖了搖頭。
“您知道……其實知道自己有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在外流浪的這一個月，光是回想着和主人在一起的日子，我都覺得自己能堅持下來……”它的聲音逐漸微弱。
“那再堅持堅持！馬上就到了！再有一會兒，貝奇你就可以見到主人了！”
“謝謝您，佐伊大人……可惜我……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
“欸……”
那雙眼睛開始變得渾濁，連同它逐漸消失的體溫。
“貝奇！你再堅持一會兒……”
“如果……能從一開始就遇上主人的話……那該……”
它的話沒有說完，突然僵在那裡的模樣好似在發著呆。
不過魔女明白，現如今，好像讓樹枝飛得再快也沒有用了。
手鬆了開來，佐伊忍不住拉了拉尖頂帽。到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好無力，自己那些稀奇古怪的法術竟然派不上絲毫用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