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霧蒙蒙的玻璃並不能看清屋內究竟有些什麼東西,不過至少沒什麼光線從裡邊透出來,在這條燈火通明的街道間,這樣的一扇小窗當然不起眼。繞着這柱子般的建築打了個圈,佐伊好不容易找到之前同伊萊一起來時的鐵質樓梯。
站穩腳,再讓一貓一狗落地,魔女這才把坐屁股底下的擀麵杖收在手裡,隨即看向胖貓,猶豫一陣,還是說了出口:
“到了……”
“哼,那就進啊。”
見胖貓依舊是這般語氣,佐伊也只得是嘆了一口氣,朝面前的破舊木門伸出手:
“門鏈切切——”
啪嗒一聲,用以拴住木門的鐵鏈落地,這扇門也伴着輕微的吱呀聲緩緩打開了。
撲鼻而來的空氣略顯潮濕,夾着一股舊書和木頭的味道。即便有着窗戶,但在這沒有月亮的晚上,整間屋子還是一幅伸手不見五指的模樣。
魔女又是一句“流螢飛火點燈亮”,掛在門口的提燈便自行亮了起來,發出淡淡的幽綠光線。
“臭魔女你喜歡這個顏色?”
“唔……總之能看見就行了……”
屋子不大,剛好被兩張短毛地毯給鋪滿,角落處的書架被顏色各異的書卷塞得滿滿當當,看這幅按高低順序排列的模樣,似乎是被仔細整理過一番,而書架對面,就是一張被子疊好的單人床,那扇霧蒙蒙的玻璃窗戶正好處在床的側面。
“那傢伙人雖然不怎麼樣,不過住的屋子還是收拾得蠻好。”四下張望一番,魔女作出了這般評價。
“佐伊大人,先前威爾倫看的那張紙條應該就在那裡了。”
循着貝奇的視線,魔女很快注意到了屋子另一頭那張顯眼的桌子。不知為何,床那頭打理得整整齊齊,到桌子這邊就成了這幅亂糟糟的模樣,翻開的書頁與散落各處的文件間放了半杯牛奶,淺灰羽毛筆上沾染的黑墨已然乾涸,但在那之前,還是有幾滴灑在了其下的那張紙條上。
“是這個嗎?”試着把它抽出來,一個畫得大大的勾就足以佔滿視線,不過下邊密密麻麻的小字才是重點。
“嗯!就是它!”
待到魔女將紙條拿上手,底下的貝奇也連忙抬頭確認,隨即重重點頭,不過倒也用不着它這麼多費工夫,寫得工整的字跡已經足以告訴魔女她所需要的一切信息了。
“糯糯!快看!我就說吧!”
“嘖——”
瞧這拿着紙條湊過去的激動模樣,像是恨不得要把紙條塞到糯糯的眼睛裡去,當然,這隻換來了胖貓的一陣白眼。讓它主動承認自己輸可是比登天還難,所以即便糯糯什麼也沒說,魔女也知道這次是自己贏了。
“那個……看佐伊大人您這麼高興,我也差不多猜到了結果,但這紙條上邊究竟是寫了什麼啊?”
“啊,對哦!咳咳……”
瞧見貝奇一臉好奇,佐伊這才想起什麼似的一拍手,隨即清清嗓子,讀稿般念了起來,“找物委託,括號,狗,十二月三十日晨,心情略煩躁,但在接單之後心情便愉悅了許些……”
“那種無關緊要的東西就別念了。”
胖貓的聲音是從另一側傳過來的,並沒朝着她們倆。
“哦……那就該念這裡……委託內容,一條叫貝奇的黑狗,中等身材,尾巴尖上有一撮白毛,趴耳朵。委託金,瑟利爾十枚,括號,發財了。已付定金,五十柯帕爾。交付地址,班圖斯城橡木果區第三大街11號。委託人,弗塔克先生。”
“弗塔克!”
聽見這個名字的貝奇像是想起了什麼。
“是你主人的名字嗎?”
“嗯……這麼說起來,每次有人叫這個名字的時候,主人都會看過去……抱歉,佐伊大人,要是我能早點想起來,就不用您這麼勞累一天了……”
“現在就別再講這種話啦,再怎麼說我們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夥伴了哦!”
“哦……哦……”雖然完全不知道她口中的出生入死是指什麼,不過瞧佐伊那煞有其事的眼神,貝奇也是不明覺厲地點了點頭。
“雖然很想立馬出發去那個什麼班圖斯城,但現在天色也這麼晚了,就等明天一早再出發怎麼樣?稍微晚一點去見主人也沒關係的吧?”
“嗯!”那條帶着撮白毛的尾巴又搖了起來。
見狗狗都沒有什麼怨言,佐伊也是安了心。似乎是覺得應該對屋子裡另一位說點什麼,於是腦袋瓜轉了一轉,也沒多加考慮:
“那麼,現在不僅知道了貝奇主人的名字,還知道了具體的住處所在,誰又敢說我們今天毫無收穫呢嗯哼哼~”
說到最後,佐伊甚至是開心地哼出了聲,眼睛也得意地向胖貓瞟過去。但對方似乎是被其他的什麼東西吸引去了注意,畢竟照以往的經驗來看,這番舉動肯定是會惹惱它的。
“唔……”
也許無視的確是對付魔女的好辦法,畢竟現在的佐伊正因為自己沒被搭理嘟起了嘴。對方大概也不是故意的,因為它在扭過頭來之後,說話的語氣和神色都有幾分嚴肅:
“臭魔女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
“算了,比起那些無關緊要的,你來看這個。”
循着它的視線,魔女只留意到那個被塞滿的書架。
“書?”
“那本灰色的。”
“嗯……”
即便在床腳,糯糯似乎也能很清晰地分辨出那些書脊上的文字,但對於魔女來說,光憑門口提燈那一閃一閃忽明忽暗的綠光可什麼也瞧不着。
到門口拿起燈,佐伊這才踮着腳仔細查看起了這個滿滿的書架。
“你是說這——羅比歐特詩集?”
空出的手抽出了本灰色書冊,看上去還蠻新,燙金的字正因反射着提燈的光線顯得透亮奪目。
“……就在旁邊你都沒注意到?”
“唔……畢竟這本最顯眼嘛……咦!”嘀咕着把書放回去,魔女就因自己移向一旁的視線而一聲驚呼。
同樣是灰色書皮,這本書明顯厚上不少,但裝訂就變得樸素許多,老舊發黃的書頁被麻繩繫緊,只在書脊和封面處用黑墨寫了三個大字——
“魔女錄?!”
“嚷嚷那麼大聲想幹嘛……”
“唔!”意識到自己的確是沒收住聲,佐伊連忙用書遮了遮嘴,不過現在她可沒有安靜下來的意思,於是又壓低聲音接著說道,“魔女還能被編成書?人類都記錄了些什麼東西啊?”
“能記錄的東西可多了去了,人類就是一種吃飽了閑得慌的生物,”胖貓在原地坐下,相比起佐伊的激動,它倒是顯得很冷靜,“你翻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有用的信息?”
“嗯。”
提燈放上地,魔女也盤腿坐下,於是黑狗也好奇地湊近,一起聽佐伊讀了起來——
“這本書是由博布克主教國大主教之一,卡贊達穆主持編寫的,旨在將歷史中有記錄的魔女記錄下來,防止人們被這種異端之物再次迷去心智,如果發現自己有見到過類似的存在,應當及時至教堂驅魔,並祈求神庭予其以制裁……”
第一頁還沒有讀到一半,佐伊的就心情不爽地止了嘴,隨即不滿地抱怨起來,“我還當是什麼,這不就和通緝名單差不多一樣的東西嘛!”
扔出的書在地毯上翻了幾個跟頭,隨即以一幅翻開的模樣躺下。
“不過也是沒想到……人類對魔女竟然是這種態度,還好當初謹慎沒有暴……”胖貓的話也只說到一半,因為它的視線落在了佐伊身上。
“……嗯?”這也惹得魔女好奇地看了看自己——
帶彎角的尖頂帽,寬鬆的黑長袍,一身顯眼的魔女裝束,完全符合人們對魔女的一貫認知。
“糯糯!是你去找的衣服對吧!”
“怎怎怎怎怎怎麼可能……那是自己出現在旁邊的衣服……”
視線別開了。
“這不就擺明了給別人說我就是魔女嗎!”
像是覺得后怕,佐伊連忙把帽子摘了下來,連同身上的黑袍一齊放到一邊,雖說腳旁的幽綠提燈怎麼看怎麼詭異。
而在這兩位如此鬧騰的時候,一旁的貝奇已經干起了正事。
“佐伊大人,您看,這些魔女都配有畫像……”即便看不懂文字,這隻黑狗還是注意到翻開書頁里的一幅筆繪圖。於是魔女和貓一起湊了過去。
“嗯?”
眯眯眼,滿臉褶子和黑痘,連牙齒也參差不齊,要不是帶着魔女帽,佐伊還以為這畫的是某一位性格怪異的老太太,而根據下方的文字說明,這是艷之魔女婕麗接受火刑之前的肖像畫。
“這個艷……應該不是指美麗的意思吧?”佐伊似乎不太能理解這個名字的由來,歪着腦袋思索了好一陣。
“且不提這個,艷之魔女是什麼?代號?”
接着往後翻了翻,似乎每一位魔女都會配上一張肖像畫,不過佐伊翻了這麼多頁,也沒尋見一張好看點的,至於名字,如果硬要來找什麼共性的話,估計就是後邊的魔女二字。
“好像是編寫這本書的人隨便給取的,兩個不知道什麼含義的字再加上魔女……啊!”想起什麼似的,魔女一拍手。
“偉大魔女!”
互望一眼,這個名字便由糯糯和佐伊一齊說了出來。
至於貝奇,估計是想不明白它們倆為什麼在這件事情上有這麼高的默契,於是只能在它們之間來回瞅瞅,眼神茫然。
“佐伊大人,糯糯,你們是在說什麼?”
“是一個對我們而言……嗯……比較重要的線索吧。”
繼續翻書,佐伊頭也不抬地答道,糯糯也跟着點頭,腦袋和佐伊湊在一塊兒,聚精會神地在書頁間尋找起了什麼信息。
“雖然看你們這麼認真還要打攪你們很抱歉……不過這本書還有那麼厚……”
“嘖,反正也知道你主人在哪了,着個什麼急?”不爽地咂砸嘴,胖貓終於是肯抬起頭來瞧它一眼。
“嗚……可我從早上開始就沒吃什麼東西了……”
“啊……”
魔女這才察覺到,埋進書頁的腦袋也終於是支了起來。
如此說來,似乎一大早的貝奇就在跟着佐伊東跑西跑,中間雖然倒有一段時間分開行動,不過似乎是因為找主人心切,隔着那麼長時間也沒想着給自己找些吃的東西。
“……你不是吃了半根肉腸?”
“那個不作數啦!即便換成糯糯你,吃了那種昏睡腸也肯定感覺不舒服吧!”
“呵,別人給什麼就吃什麼,我才沒那麼傻。”
黑貓擺擺爪子,輕蔑一笑。
“你……”
“好啦好啦,這麼說起來我也有點餓了,先去找點吃的東西吧,反正這本書里的東西又不會變,什麼時候看都可以。”
伸手摸摸和胸口一樣平坦的肚皮,魔女連忙打起了圓場。
“那臭魔女你是打算找時間再跑到這裡來?”
“嗯……說的也是,萬一撞見威爾倫就不好辦了……”
食指點了點下巴,佐伊很快想出了主意:“要不我們把它帶走?”
“那就帶走唄,問我幹什麼。”
“畢竟這不是我們的東西嘛……隨隨便便拿走也不太好……”
“呵,你還真是在奇怪的地方守規矩,隨隨便便闖進別人家也不好啊,你這不還是進來了?”
“那是因為這裡有線索啊,而且糯糯你當時那個樣子我也……”
話說得越來越小聲,到最後佐伊也只是低着腦袋,側眼偷瞄起旁邊的胖貓。
“嘁——”聽見糯糯的一聲咂嘴,魔女也是嚇得縮了一縮,慌慌張張地看向另一邊的黑狗:
“總、總之現在我們還是先出發!貝奇一定很餓了對吧?”
“嗯……說來實在慚愧,明明佐伊大人您們還有事在做,我卻在這裡拖後腿……”
“沒有沒有,貝奇你才沒有拖後腿,況且這也不是什麼要緊事,找吃的東西才更重要!嗯!”
見糯糯沒再說什麼,佐伊也是鬆了口氣。厚厚的書抱在胸口,又把提燈掛回門前,佐伊這才空出一隻手穿衣戴帽,還嘀咕着一定找機會把這套衣服給換掉。
待到即將邁步出門,始終覺得哪裡不妥的魔女還是將邁出一半的腿收了回來。
“先留個紙條……雖然威爾倫是個壞蛋,但畢竟這也是他的東西,隨隨便便拿走的話他估計也會着急……”
“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那這麼說起來,這根擀麵杖你也打算還給別人了?”
“啊……對!擀麵杖也得還!”
正埋頭在空白紙頁上寫着什麼的佐伊當即應道,這讓黑貓有些無語。
“……一根擀麵杖而已,臭魔女你別什麼事情都這麼較真好不好?”
“這可不是什麼較不較真,當時從那個……那個……”
腦袋左右晃晃,手頭的動作也因此停了停,佐伊似乎對究竟如何稱呼那位看店少女有些困擾,到最後索性放棄了,“哎呀不管了!總之就是從那位小姑娘那裡拿走這個的時候,我可是說好了要還回去的。”
“噗——”
一隻前爪捂着嘴,胖貓的確是被逗樂了。
“……你笑什麼?”
“沒,沒什麼,比起這個,你寫好了?”
“嗯!好了。”
紙條隨着拍桌的動作結結實實地躺在案上,魔女這才撿上那根陪她飛了一晚的擀麵杖,邁步出了門。臨走之前,還特地念了一句“呼呼夜風吹,原位自己歸”,於是伴着她與貓狗下樓的腳步,門后的那盞散發著幽綠光線的提燈漸漸熄滅,掉在地上的門鏈也自行拴上了。
不過在光線完全消散之前,還是能看清紙條上稍顯稚嫩的字跡:
“今日借書一本,歸期待定。你今天招惹的魔女留。”
明明幾分鐘之前還在因為自己的魔女身份而感到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