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入城的人要少一些,這就讓再次站在石獅鷲前的魔女變得緊張不安。

表情緊繃,就連走路的動作也十足的僵硬,而越是這樣,門口的衛兵就越是能注意到這個不僅裝束奇特,舉動也頗為可疑的女孩。

“等一下。”

“嗚!”剛邁入城門的右腳被這一聲嚇得縮了回來。

“你……”

瞧着這女孩被嚇得眼淚汪汪的模樣,上前打算問她些什麼的衛兵也只能是尷尬的笑笑,回頭望向同僚的眼神里也帶了幾分困惑:自己長得應該沒那麼嚇人吧?

“不怕不怕,你是今早上和伊萊小隊長聊過的女孩子吧?叫什麼名字啊?”

本想着伸手去摸摸她戴着尖頂帽的腦袋,結果越是靠近,這小個子女孩就好像越是要哭出聲的樣子,於是最後,這名衛兵只能是悻悻地收回手,一臉落寞。

“算了……你快進城去吧……”

未等話音落地,這位小個子已經兩隻手壓着帽子跑走了,只留下那名衛兵在其他衛兵的哈哈大笑中獨自憂愁。

要問為什麼現在只有魔女一個人的話,事情還要從即將進城的那刻說起,當然,是那隻胖貓先起的頭:

“喂,我覺得我們從一個地方進去,再分頭行動的話,能探尋到的地方實在不多,不如分開從不同的地方進城,最後再來這裡匯合,我知道一個我能鑽進去的地方。”

“莫非是耗子街?”

“你連那兒都知道?”

“找主人的時候和城裡的貓咪打聽過,這樣說起來,我也知道一個同類們告訴我的隱秘通道。”

“雖然不知道是哪裡,不過既然你都知道那種小路了,估計你對這座城也是十分熟絡了?”

“當然,為了找到主人,我幾乎去過這座城的每一個地方。”

“好,那就分頭出發,時間到了再集合。”

“嗯!出發!”

甚至沒弄明白它們是在聊些什麼,走在後邊的魔女就發現路上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帶着幾分賭氣的意思,佐伊下定決心,即便只有自己一個人也絕不認輸,今天一定要在它們之前找到和貝奇主人有關的消息。

總之,上述種種原因,造就了最後這幅獨自從城門進去差點被嚇得哭出聲的慘狀。

陽光透過樹杈,投出些斑駁光影,這個城門旁的小池塘附近,有着不少剛剛冒芽的粗壯林木,而那位出發前還大言不慚的魔女,正蹲在某一棵樹底旁吸着鼻子。

“死糯糯,死貝奇!丟我一個人……”

小聲嘟囔,她還順帶扣下一塊老樹皮扔向了面前的池塘,而隨着濺起的水花,映在水面的那張委屈臉蛋也被攪了個七零八碎。像是覺得還不夠泄憤,佐伊起身抬起一腳,又把一塊石頭踢進去,高高的水花這次甚至濺到了靴子上。

吸口氣,又吐口氣,似乎這樣才好了不少,那幅神色終於是平靜下來。

雖然的確是被嚇到了,但不管怎麼說,她現在是進了城,而且也沒什麼追過來的人。

至少從這點來看,她接下來的行動就應該不會再受到什麼阻攔,當然,前提是她得克服一被人盯着就緊張得想哭這點。如此想着,她也伸手給自己作了個加油的手勢。

先前的不作數,重新出發!

城內的林木綠植順應着季節展現出生機,入眼滿是剛出頭的嫩芽,而走出這個公園似的池塘與樹叢,便是一條寬敞的石質道路,與入城時的那條道別無二致,四五層高的房子就在兩旁排列得工整,即便下午時分的人已經少了些,從這裡入耳的聲響也足以讓人感嘆一聲熱鬧。

不過比起這些造型頗有設計感的房子和店面,首先吸引去魔女注意的還是路邊的兩個或方或圓的大銅皮罐頭。

一個是用木質的輪子支撐,另一個則是用幾根帶着關節的金屬腳架立起來,而隨着某個男子往裡添進去一個黑漆漆的煤球,這兩個東西就開始動起來了,帶輪子的是原地打着轉,而帶腳架的就彷彿真的有手腳一般跳起了舞,裡邊還發出了些有節律的悶響聲,細下一聽,好像是為這個舞蹈配上的歡快小曲。

此番情形自然是惹了不少人駐足觀看,剛下了決心要認真辦事的魔女自然也在其中,且不提現在有沒有在辦正事,她看這兩個銅皮罐頭表演的時候樣還是蠻認真的,比如因為它一個差點摔倒的滑稽模樣哈哈大笑,或是瞧見一個高難度的後空翻之後禁不住地啪啪鼓掌。

至少在這一刻,她和圍觀的人們相處得還蠻愉快。

待到兩個機器徹底沒動靜是幾分鐘之後的事情,一位穿着得體的男子走上前,拿着拐杖的手摘了禮帽,沖圍觀一眾鞠了個躬:

“感謝各位觀賞,這是我發明的兩個舞蹈蒸汽機:古轆轆和鈹蹋蹋。”

“噗——”這兩名字讓佐伊險些笑出聲,她連忙捂嘴,才沒惹來周圍的注意。

“我將帶着它們參加克斯底穆爾一年一度的紐特克博覽會,屆時還請各位賞臉為我和我的作品投上一票。”

在周遭人群因為這句話而點頭鼓掌的時候,這位魔女就變得一臉茫然了。不過也無所謂,反正和她沒什麼關係。

從圍成圈的人群中鑽出,傳入鼻腔的香氣讓佐伊又將注意力移向街道兩旁的商鋪。視線來回跳轉幾次,最終鎖定在一家不大的鋪面之上。

掛在門前的木牌被刀刻出幾個凹槽,再用黑漆塗了幾個字樣,於是就有了“糯絲庭磨”這個讓魔女覺得蠻耳熟的名字。

即便隔着一個玻璃櫃檯,佐伊也很快發現了那排放得整整齊齊的甜甜圈,不止是這個,其它看上去就很好吃但她叫不出名字的還有不少。

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湊到了店門口。

在她還在思索是在哪裡聽到過這個店的名字,或者是在思考有沒有比甜甜圈更好吃的東西的時候,屋裡就傳來了招呼聲。

“這不是佐伊嘛。”

聲音黏黏的,就好像焦糖和雞蛋液攪在一起的糨稠感。

從內屋走出來的是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人,棒骨般的廚師帽對他而言小了不少,看上去就彷彿是他的髮髻,長長的八字鬍與他的發色是一致的淺橘,寬大的廚師服在他身上有了幾分緊身衣的感覺,圓滾滾的肚子也正隨着走路的動作而微微顫動。

“一個冬天不見,我還在奇怪你怎麼隔那麼久都不來呢。”

不過比起他的憨態可掬的模樣,魔女有更在意的東西:

“你也……認識我?”

“呼呼,說什麼呢?我們不是在去年就認識了嗎。”擺擺手,這個胖大叔只當她是在開玩笑,笑呵呵的模樣讓整個身子的肉都不住地抖起來。

“啊……那個……我有點記不清楚去年的事情了所以……”

“嚯嚯,那你可真是忘性大,不過也沒關係,這個東西你肯定記得……”

這位胖大叔一邊神秘秘地說著,一邊伸手從擺滿糕點的玻璃櫃里拿出一個紅彤彤的圓形糕點,“就當是許久不見的招待禮,請你吃個這個吧,記得上次也答應你了,我可是有好好改進過它的外形哦。”

老實說,瞧見大叔手上長長的汗毛,佐伊並不想接過來,但奈何這個糕點實在是太香了。

麵包做成了碗似的形狀,夾在中間紅彤彤的東西應該是果醬沒錯,看上去還挺漂亮,但怎麼看也不像是可以吃的東西,但為什麼……為什麼聞起來會這麼誘人?魔女難免疑惑。

麥粉的醇香和這個紅彤彤果醬的清甜湊在一起,聞起來讓人頓時就來了食慾,於是藉著這股勁頭咬下,滿嘴的麥香軟糯過後,甜甜的果汁順勢流到嘴裡,還有幾顆沒有完全弄碎的果肉——

“唔嗯!!!”

好吃到跺腳。

“呼呼呼,我就說吧,你肯定還記得這個東西,”瞧見這幅模樣,胖廚子又呵呵地笑了起來,“去年秋末我試做的新品櫻桃派,你可是吃了一次就愛上了哦,這樣說起來它的價錢好像還是你幫忙定的呢。”

“櫻桃派!”只重複了聲這個名字,看來其他的話是沒進耳朵了。

“嗯,雖說是試做……”摸了摸肥肥的雙下巴,汗毛大叔自言自語起來,“也不能說完全自創,聽說這東西在班圖斯那邊是一種家喻戶曉的點心……好吧我承認,我的確是借鑒了那邊的主意,反正這個城裡的麵包師傅都沒做過這玩意兒……”

雖然聽不太懂這個大叔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什麼東西,不過佐伊對他的好感度的確因為如此好吃的櫻桃派而提高不少,於是她空出一隻手,沖胖廚子豎了個大拇指:

“借沒借鑒不打緊,重要的是,這個,好吃!”

“呼呼呼,我就喜歡你這樣說老實話的小孩子。”

聽聞,女孩咬派的動作不禁一頓,連忙警覺地看過去,發覺這位大叔沒什麼向她靠近的動作之後,才終於是鬆口氣,繼續吃了起來。

先前就聽到過一遍的音樂入耳,佐伊發現街邊那兩個跳舞的機器又開始了它們的表演,連同那位頭頂高禮帽,一身黑色西服,駐一根鷹頭拐杖男子的鞠躬行禮。

“說起來,倒也的確快到那個日子了啊。”胖廚子的話讓佐伊的視線轉了過去。

“什麼?”

“紐特克博覽會,一群成天玩那機器的瘋子們的展台,雖說的確是蠻稀奇,不過對咱們這種小老百姓來說也沒多少能派上用場,頂多是看哪個有趣順眼就給哪個投張票。”

“嗯……不懂。”佐伊把手頭最後一點櫻桃派塞進了嘴裡,點點頭的樣子應該是說自己果然還是聽不明白。

“沒必要懂這些,和咱們沒多大關係。不過說起來,佐伊你去年冬天是去了哪裡?”

“唔……”

那位叫伊萊的衛兵似乎也問過相同的問題,果然還是讓人犯難——啊!

魔女恍然大悟般地一拍手。難怪這個店名這麼耳熟,原來已經被那位乾瘦的衛兵大叔提到過一次了。

不過即便回想起這個,好像也解決不了現在的問題,所以還是岔開話題比較好,況且這次跑到人類的城鎮里來,還有件重要的事情得做的。

“對了!”轉轉眼珠,佐伊的小腦筋飛速思考起來,“你叫什麼名字來着?”

“我叫麥克斯啦……你還真給忘了啊?”

“啊哈哈,其實我是在考驗你是不是還記得你自己的名字嘛。”

“我怎麼可能不記得自己的……”

而在胖廚子察覺到奇怪之前,佐伊又一次先發制人:

“比起這個!麥克斯,其實我這次進城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辦!如果可以的話還請你務必幫幫我!”

見她的神色嚴肅,這位大叔也沒再細究下去:“呃要不你先說說看?我也不確定能幫上什麼忙。”

“我在找一個人,耳朵下邊有一顆痣。”

“呃?”

“嗯……我聽說他還喜歡穿藍色……”

是穿藍色的什麼來着,細下一想,魔女發現好像是自己打斷了貝奇的話,於是晃晃腦袋,乾脆隨便說了一句,“總之就是喜歡藍色。”

“就這麼點特徵……那還真不好說啊。”

“哎……這樣啊。”

果然還是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麼簡單。忍不住嘆口氣,佐伊表情沮喪地在店門口的石階梯上坐了下來。

“不過我倒是可以幫你留意一下,畢竟每天來這裡買麵包的人也不少,沒準他們知道。”

“嗯,謝謝。”這個回應聲也有氣無力。

“不客氣不客氣,上次幫我那麼大的忙,怎麼謝都不夠呢。”

這樣說來,伊萊好像也說自己幫了他一個忙,雖然在這位魔女的記憶力完全沒有這麼一回事。莫非做這些的是某個不僅長得和她很像,名字也一模一樣的女孩?不過這樣的話好像又解釋不清糯糯的事……

“麥克斯,你……”

見對方移來了視線,佐伊表情認真地問道,“知不知道糯糯?”

“你說那隻一直黏着你的胖貓?當然記得啊,說起來今天怎麼不在?”

“呃……它出去找吃的了。”

當然不是一直黏着,剛剛還把魔女給丟下了。

不過,果然還是知道。如此一來佐伊作出的假想就全給推翻了,那這一切究竟要作何解釋才說得通呢……

在魔女還在捧着臉蛋思索的時候,麵包店來了一位客人,是先前那位在街邊表演的高禮帽男子。這樣說起來,那聽上去不怎麼悅耳的音樂聲也不知何時停了下來,扭頭看去,那個造型各異的機器也沒了動靜。

“一條法棍,再來三個薑餅,謝謝。”

沒拿鷹頭拐杖的左手往櫃檯上排出幾枚大小不一的硬幣,這名卷鬍子男子音量適中,還禮貌地沖胖廚子露出一個微笑,一看就是位有良好教養的紳士。

然而這位胖廚子麥克斯也並沒有落下多少,只見他從身後的貨架拿個大紙袋,便熟練地打開櫃檯,將對方需要的東西裝了進去,隨後一隻手遞去紙袋,另一隻手將硬幣盡數攬入圍裙的肚袋之中。

“您的法棍和薑餅,需要牛奶嗎?”

“不用了,謝謝。”

“不客氣,您慢走。”

如此靈活且熟練的動作讓佐伊忍不住對這位胖廚子刮目相看,像是察覺到了視線,麥克斯也扭頭沖佐伊一眨眼。

不過也是在瞧見這位魔女裝扮的女孩過後,他才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一般,連忙出聲叫住男子:

“先生,請等一下!”

“嗯?怎麼?”

“是想跟您打聽個事,請問有沒有見過一位耳朵下邊有顆痣的人?呃,他喜歡藍色。”

從旁聽來,即便是佐伊也覺得這樣的問法肯定得不到什麼結果,但沒想到,對方竟是在思索過後點了點頭。

“誒!在哪?”

佐伊忍不住起身摻和了進去,沒注意到她的紳士自然是被嚇了一跳。原本的舉止優雅和現在縮脖子的模樣對比起來顯得頗有些滑稽,忙咳嗽兩聲,他這才駐好手杖說道:

“咳咳,事情要從我第一天出來展示作品的時候說起了……啊,作品指的就是古轆轆和鈹蹋蹋。”

扭頭指向街邊那兩個已經停止動作的銅皮罐頭,這位高禮帽男子當然沒有注意到這位又一次因為名字而憋笑的魔女。

“如果你們有興趣的話,我可以給你們表演一下,當然,也希望你們能在博覽會開幕後的競選中為我的作品投上一票……”

“不用了不用了,我們剛剛已經看過了,很有趣哦,一定為你投票!”

“謝謝你的支持,”聽聞佐伊的稱讚,男子轉過身子,微微鞠躬表示感謝,隨即繼續說道,“說起來那位先生也是在看完我機器的表演過後,稱讚我的作品很有趣,還建議我刷上藍色的漆,說是這樣才足夠個性,雖然也很感謝他的鼓勵和支持,不過我想這個建議應該只是他的個人喜好,所以沒有採納。這似乎符合你們所說的喜歡藍色的特點?當然,他的耳朵下邊的確是有一顆痣的。”

胖廚子和小魔女互望一眼,似乎都在思索是否屬實。於是片刻過後,二人齊刷刷地點了頭。

“那你知道這個人在哪裡嗎?”佐伊緊接着問道。

“這倒不清楚,上一次見到他也是快一周之前的事了,”

失落的表情還沒來得及顯露出來,這位高禮帽紳士便又繼續說道,“不過他畢竟也是第一位給我提出建議的觀眾,為了表示感謝,我問過那位先生的名諱。”

“誒!他叫什麼?”

“威爾倫。”看這幅毫不猶豫就說出口的模樣,的確是記得蠻清楚。

既然知道名字,事情也就好辦得多了,魔女的歡喜顯露眉梢,胖廚子倒是禮貌地又和這位紳士聊了一會兒,才讓對話宣告結束。臨走之前,為了表示感謝,胖廚子還特地送了對方好些個甜甜圈。這讓一旁的佐伊眼饞了好一會兒。

在送走那位紳士之後,魔女也收拾神情向麥克斯揮手告別了,畢竟麥克斯並不認識什麼叫威爾倫的人,而且據那位駐着鷹頭拐杖的男子所言,上一次見着威爾倫的地方離這裡也是隔着七八條大街,繼續待在這裡肯定不行。

“真的太感謝你啦!麥克斯,沒有你的話我估計還要在城裡邊瞎轉悠好一會兒呢。”

“不客氣啦,舉手之勞,以後有什麼困難的話也儘管對我說。”拍拍厚厚的胸脯,麥克斯又是一幅笑呵呵的模樣。

“那我就先去找人了,以後我會來買甜甜圈的!”

“隨時歡迎~”

按住頭頂的帽子,魔女的步伐輕快,蹦蹦跳跳的模樣好似馬上就能飛上天,任誰也能看出來她的心情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