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終歸是按佐伊的預想中那樣進行了,起初雖然糯糯一陣不願意,用各種各樣的理由推辭,甚至於動用武力強迫佐伊放棄這個念想,但在這位帽子已經被打飛的魔女的堅持下,它不得不面對現實,會上了這隻毛色和他相近的狗狗,一如先前這位小個兒女孩不得不面對伊萊時的模樣。

當然,糯糯答應這件事是有條件的,即在它與貝奇的交流過程中,“死魔女”絕對不允許踏進這個屋子一步,也不許從任何一個地方偷看。瞧見魔女點頭答應,胖貓又是一招撲臉把她給趕了出去,順帶重重地關上了門。

揉揉自己被撞疼鼻子,佐伊抬手敲敲門:

“那個……我的帽子還在裡邊……”

“等會再拿!你再這麼打擾我我就不幹了啊!”

“哦……”於是魔女只能在門口蹲下,把玩起自己垂在耳畔的微卷頭髮。

剛開始屋子裡還有一陣鬧騰和糯糯因為不悅發出的喵嗚聲,到後邊就不再有什麼動靜了,就好像一貓一狗都消失了一樣,本打算偷聽的棕發女孩突然就變得無聊起來。

現在該做些什麼好呢。

草屋旁的農田,許些不知名的鳥雀在其中蹦躂,嘰嘰喳喳的倒也不顯得有多吵耳。正午已過,此刻光線更加耀目,不過因為正值初春,除去刺眼這點,這樣的太陽帶來的只是暖意,甚至舒服到讓人忍不住想睡上一覺。

佐伊在門口坐下,腦袋東晃西晃了一陣,沒找到什麼事做,最後索性閉上眼,哼起一首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從哪兒聽過的調子,卻老是因為記不得下一個音符如何而斷斷續續。

如此沿循着記憶鋪就的迴路,她開始思考——

偉大魔女,在糯糯和她講起之前完全沒聽過,自己也沒有因為那不明源起何處的暗示而知曉相關內容……這個思考不出結果所以暫時放棄。

那麼接下來就是沉寂之冬,這個由偉大魔女施加給她的詛咒,她知道她要在冬天之前搜集到四枚維西之種,否則可能就會如同糯糯告知她的那樣,在冬天時消失。

等等……消失?意識到事情蹊蹺的佐伊暫時地睜開了眼。

屋檐罩出的陰影正蓋着上半身,大腿上被糯糯撓出的紅印還沒有消去,此刻,她也確確實實地感受到了下午時分光線的溫度。

什麼是消失?且不提這個字眼究竟有幾層含義,光就這個詛咒來說,它帶來的消失能不能與死亡劃上等號?魔女的死亡和人類是一樣的嗎?那說到底魔女為什麼而誕生?為何一出現就受到這樣的詛咒?維西之種又是什麼東西,為什麼叫這名字,又憑什麼能破除這個詛咒?破除掉詛咒之後會發生什麼,繼續活下去?如果是這樣的話又有多長的壽命呢……

愈發無理的問題接二連三地冒出來,魔女意識到光靠自己初生不久的小腦瓜是沒辦法理出個所以然,於是煩躁地揉揉頭髮,她便放空自己開始重新整理現狀——

她的確是第一次誕生,還籍由暗示知曉了一定的常識,得益於此,她能與人類正常交流,並且辨識出他們所用的文字符號,但如果去仔細回想自己究竟知道多少,不僅會毫無收效,還能感覺到一種毫無根據的悲傷,如果說這還不夠奇怪的話,被一個素未謀面的人類給找上,一口叫出她名諱,甚至還知曉自己取給那隻貓的名字這點就沒辦法用奇怪來形容了,不僅如此,在那個人類的敘述中,自己竟然是在去年就和他有過一次相遇,甚至還發生了些讓他記住了她的事件,那幅煞有其事的模樣也不像是在說謊。

當然,比起這些,還有最最關鍵的一點,就是那個人竟然還買來了一種只要她吃上一口,就一直忘不了的甜甜圈,圓圓的還帶着點麥香和焦糖的味道,一口咬下去,上邊已經變脆的巧克力隨之碎裂,那股軟糯與香甜即刻充盈在嘴裡的感覺……等等,說起來現在好像是在整理現狀分析情報的?可是甜甜圈太好吃了……

口水流了出來。

隨着木門發出響動,佐伊也連忙回神擦了擦嘴。

扭頭看去,糯糯正從門縫探出爪子,似乎打算撓些什麼,但因為木門關上的時候並沒有留出多大縫隙,所以胖貓也沒辦法將爪子伸出多少,門外的魔女能瞅見它粉嫩嫩的肉球隨着動作一收一合。

在她終於忍不住用手指點上去的時候,門裡傳出了糯糯稍顯疲憊的吼聲。

“還不快給本大爺開門!”

“啊!哦……”

原來只是單純地打不開門了,雖然對門外的女孩來說,只是輕輕伸手一推就能解決的事。

從屋子裡邁步出來的糯糯的確一幅疲累的樣子,相較而言,身形比它大上快兩倍的貝奇就顯得很是精神且開心,尾巴搖個不停,嘴裡叼着佐伊的黑色尖頂帽,給魔女遞過去時候還順帶舔了舔她的臉,又逗得這位棕發女孩咯咯直笑,於是它出屋時稍顯踉蹌的模樣也自然被佐伊給忽視了。

重新戴好帽子,魔女從地上起身,一邊拍着裙子上沾染的塵土一邊問道。

“糯糯,你問到了嗎?”

“浪費時間,一隻狗怎麼可能知道。”

“果然啊。”

“喂,還不是你讓我去問的?”

胖貓的語氣十分不悅,魔女也連忙擺擺手出聲解釋起來:

“我只是在感嘆事情沒那麼容易啦……不過說起來,問這事會花去那麼長時間?”

“只是在吵它究竟算不算流浪狗的問題而已。”

“需要……吵嗎?”

居無定所,食無着落,加上一幅髒兮兮的模樣,換誰來看,貝奇也百分百是一隻流浪狗。

“我跟它說像它這樣被主人丟掉的狗我不是第一次見的時候,它就和我吵,說它不是被主人丟掉的,只是和主人走散了。”

“咦?有多久了?”

“一個月。”

“是被丟掉了呢。”雖然不知道有什麼根據,但扶着下巴的佐伊還是一點頭。

“是被丟掉沒錯了,所以我搞不明白它老是在和我吵這事幹什麼,”

糯糯十分無奈的繼續說道“後邊為了能正常交流,我就暫且聽了聽它的說辭,最開始還好,我就當聽故事那麼聽,結果到後邊說那麼一大堆,就老是在說人類有多麼多麼好,那股子說什麼也不聽的勁頭簡直就是笨蛋魔女你的翻版,到最後實在受不了了,我就出來了。”

“哼,就是,人類可一點都不好。”

見她還是這麼倔,糯糯也是無語。畢竟就連它自己也明白,佐伊會成這樣和它脫不了干係,當然,如果用百分比來計算的話,它的責任估計就佔個半成吧。不過倒也不能說是束手無策,總之就等這魔女被眼前的困難壓倒,早晚有一天她會認清現實跑去人類那邊的。

如此想着,胖貓索性繼續說了下去:

“那現在,問了這條狗也沒得到什麼有用的情報,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嗯……總之還是像之前說的那樣,先去找一個沒有任何人類蹤跡的地方!”

畢竟她已經讓那扇高高的灰牆處於自己身後了,眼前豁然開闊的視界似乎也讓佐伊莫名有了些自信。

說罷,小個女孩便沿着田埂邁出步子,一旁齊她大腿高的貝奇就勢跟上,項圈的鈴鐺隨之作響,只是步子仍有些踉蹌。

“……對哦,狗狗怎麼辦?”注意到它的佐伊很快停了下來,而這條黑狗也正抬頭盯着它旁邊的黑袍魔女,帶着撮白毛的尾巴晃個不停。

“它想跟着你就讓它跟唄,反正你們魔女身上的味道的確是挺招動物喜歡的。”

“味道?咦?什麼味道?”雖然糯糯說得好像很無所謂,但佐伊一聽,便連忙抬手聞起了自己,甚至還拉開衣襟埋進鼻子去嗅。

“形容不出來,反正大多數動物都能聞到。”

“聞不出來……很臭嗎?”

“嗯……不是臭味,也不算香味……總之就是很特別,一聞到就能知道是你們魔女。”

即便這麼解釋了,佐伊也完全沒有放下心來的意思,還是支着鼻子嗅個不停,這番舉動甚至讓旁邊的狗狗都好奇地湊近聞了起來。

“一點也不好……呀!我沒有吃的啦!哈哈哈……”

貝奇的鼻子蹭得腿痒痒的,魔女也忍不住一陣發笑,連忙伸手把它的頭支向一邊。

而瞅見這番景象的糯糯,正用極其嫌棄的眼神盯着旁邊還哈着氣的黑狗,哼了一聲,胖貓還是決定視而不見,反正沒有吃的,這條狗估計也不會在魔女身邊待多久。

“哼,快走吧,爭取在天黑下來之前找到一個合適的住處。”

“嗯,你說得對,那要不就先問問看貝奇知不知道有什麼地方可以待一晚吧。”視線轉到旁邊的狗狗身上,佐伊伸手摸了摸它的頭。

“一條狗能知道什麼好地方,肯定要麼是橋底下,要麼就是像剛剛它待的那種破爛房子,況且你不是還說不想去有人呆過的地方嗎?這條狗知道的地方可全都是有人的……”

胖貓的聲音里滿是不屑,甚至還別過頭做出一幅高冷相,不過它很快又轉了轉眼珠,咳嗽一聲繼續說道,“咳……雖然我是很不想和這條狗說話的,不過要是你實在想從它那裡知道些什麼的話,認我作老大,再發誓供本大爺吃喝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再幫你這麼一個忙……”

“貝奇乖哦,先別動……”

魔女的聲音沒朝着它,甚至是沒有回應,糯糯知道,這該死的魔女又沒聽它的話了。

“喂,你在幹嘛?”

奇怪地扭頭看去,佐伊正半蹲在黑狗右邊,一幅慌慌張張的樣子。聽見糯糯的聲音,這才連忙投來了求助的眼神:

“糯糯……怎麼辦啊……”

循着她手指向的位置,也就是貝奇的右後腿處,能清楚地看到一道傷口,周圍的毛髮已經與板結的血凝作一團,因為沒有進行任何處理的緣故,傷口處流着黃膿。即便佐伊的手只是觸碰到周圍,也讓貝奇一陣吃痛扭回了頭來。

“你說這個傷口啊……”胖貓並不意外,畢竟在屋子裡與貝奇交談時就注意到了,“它說這是它摔下來被什麼東西刮到的,已經快兩周了。”

“這麼久了!都不治療一下嗎……”

“對流浪動物來說,治療這種事情只能靠自己的口水,還有運氣,”

胖貓慢悠悠地走到黑狗旁邊,事不關己的語氣像是已經對這樣的事情見怪不怪,“還好它弄傷的時間是冬天,還算比較冷,要是溫度再高一點的話,弄出這麼大的傷口可拖不到兩周這麼長,頂多三天就死翹翹。”

貝奇的視線也自然地轉到了這隻貓身上,左右晃動的尾巴表示友好,雖然這隻貓見了還是忍不住露出了幾分嫌棄。

“那我們……”面對如此可怖的傷口,本打算做些什麼的魔女到最後也是束手無策。

“我們可幫不了它什麼,最多給它清洗一下傷口或者包紮包紮,剩下的就只能看它自己能不能克服過去。”

“這樣啊……”

愁眉苦臉好一陣,佐伊像是突然想起些什麼,語氣也帶上了幾分激動:

“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啥了?”

“我可以用魔法!”

一邊說著,魔女還用手在半空中比劃了個圈,像是在形容她話里那東西的模樣。

“……所以你知道那種東西該怎麼用了?我早上還問你會不會用,你說沒見過其他魔女所以不知道是啥呢。”

“突然想起有這麼一回事了嘛,雖然不知道記得對不對,但總之,我現在需要一棵草,”視線在周圍打個轉,佐伊伸手從地上掐了一株剛冒頭的草芽,“還有——”

隨後目光停在糯糯身上,把這隻貓看得一陣不自然。

“干……幹嘛?”

“半根貓鬍子。”

“死魔女還敢打本大爺的主意,找揍啊!”

嘴巴雖然挺硬,但現在胖貓的語氣完全可以用慌張來形容。

“別這麼說嘛糯糯,只需要你的半根鬍子就可以幫貝奇治好傷口哦,而且只是半根鬍子而已,還會再長回來的。”

“不行!不可以!絕對不可能!”

在它學着人類搖頭表示拒絕的時候,佐伊探出的手就已經揪住了它命運的後頸皮。

雖然提得有些費勁,但胖貓也因此動也不動了。

“你——”這大概是佐伊第一次瞧見糯糯驚恐的眼神。

“抱歉糯糯,以後我會找機會補償你的。手起刀落,鬍子切切!”

隨着最後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糯糯就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一根漂亮鬍子斷了半截。魔女空出一隻手接住,胖貓也因此被放了下來。

“鬍子……我象徵氣質的鬍子……”看着離自己越來越遠的半根鬍子,糯糯眼神充滿了絕望。

“好啦,材料搜集完成~”

“死吧!臭魔女!”

回過神,黑貓即刻開始了對魔女的報復,然而撲過去的一瞬就被一招捂臉給擋了下來。

“先別鬧糯糯,這會兒要開始辦正事了。”

半截鬍子和草芽被平放在手心,佐伊歪了歪頭,過了一會兒才像是勉強想起來一點似的,別彆扭扭地念出一句話:“鬍子去帶路,小草就……治傷?”

瞧見草芽和鬍子從自己的手心立起,蹦躂着往貝奇後腿的傷口處跳去,魔女這才放心地吐了口氣。

旁邊的糯糯倒是因為眼前的神奇景象愣了一會兒,不過驚訝之餘,它扭頭一臉嫌棄地對着旁邊的魔女說道:

“這個咒語還有剛才那個,都是你從暗示里知道的?太沒品了吧。”

“……是我自己想的,還有,這也不是咒語,我才不會那麼可怕的東西。”這樣的形容讓佐伊有點不滿,小小的嘴巴也嘟了起來。

“雖然不知道你對咒語又有什麼偏見……但不是咒語你幹嘛要念?”

“想用魔法的話必須要說點什麼,我就盡量說得貼切一點咯。”

“……所以這也就說,如果想用你那什麼魔法的話,必須說句話?”

“嗯。”

見佐伊點頭,糯糯又開始因為思索而左右晃了起來,這番舉動惹得佐伊的腦袋也開始了左右搖擺。

“說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說?”

“嗯嗯!”

“呵,有點意思,那鬍子和草芽也是類似的感覺咯?”

“對啊,其實只需要兩個細細的東西就可……啊嗚!”直到帽子又一次被打飛,魔女才意識到自己是被胖貓套了話。

“好哇你個死魔女!還真敢白白騙本大爺半根鬍子!”

而在佐伊單方面被糯糯揪着算賬的此刻,貝奇也扭頭盯着正在自己後腿處上躥下跳的草芽和貓鬍子,雖然它的確很在意,但大概也是察覺到了這是魔女用來幫助它的東西,即便弄得傷口很疼,它也沒伸嘴把它們咬走。

正如咒語所說的那樣,草芽負責着清理傷口和周圍毛髮上沾染的血漬,而貓鬍子則負責帶路,順帶還會在草芽偷懶的時候用腦袋抽它,活像一個包工頭和一個苦工,只消片刻,原本慘不忍睹的傷口就被打理得乾淨了,血塊和膿水盡數消失不見,整道傷口也露出了它的全貌。

寬且深,拉得長長的模樣彷彿是要把整條右後腿從根部截斷,能看清其下的筋膜骨骼,比起完好的組織,更多的是肉眼可見的腐壞。草芽和貓鬍子也像是在這一刻知曉自己無能為力,互相看了一眼后便忽地掉落在地,沒了動靜。

“認輸啦!對不起對不起!比起這個糯糯你快讓我去看看,怎麼停下來了……”

頭髮被撓得一團糟的魔女很快瞧見了異樣,連忙向還在窮追不捨的胖貓求饒,聽聞,對方也適時地停了爪。

只有傷口被清理乾淨,似乎並不是小個女孩希望達成的效果。

“你這魔法真不靠譜,可惜了我的半截鬍子……”瞧着掉在田垠上的鬍子,黑貓還走近用鼻子嗅了嗅,但比起自己味道,它聞到的更多是腐臭,“呃,算了還是不要了。”

“奇怪……不該是這樣的……”

“估計是你搞錯了,把一個洗傷口的法術拿去當治療術那麼用。”

“是……嗎?”

“你再重新給它放個,現在也不晚,等還是等得起的。”

佐伊卻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突然一陣沉默,彷彿是聽出了魔女語氣中的無奈,貝奇稍稍放低的鼻子也里發出了些嗚嗚的聲音,這讓女孩更加內疚,連忙伸手摸了摸狗狗的腦袋。

“對不起哦……”

露在語氣和那幅表情中難過很是明顯,即便是糯糯,也沒心思去說什麼風涼話了。

“先幫它包紮一下吧,我去找點可以用的布料。”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