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勇者。
我想起了教授之前说过这句话。现在栞也说了一模一样的东西。
说实话，到现在我依然是不太相信的。因为实在想不到假如「神明」骗我会有什么好处，身为圣女的奥菲利娅和伊莉莎白也指名道姓我是勇者。
而且……这个身份是目前唯一的解药。
我不禁露出复杂的表情，困惑地说道：
「……怎、怎么可能呢？我是货真价实的勇者。想清楚了，栞，记忆是不可能会骗人的，你真的不要开玩笑。」
「或许我漏了某些重要的细节吧。但是从你刚才展示出的实力来说，裕也和勇者完全挂不上钩。」
展示出来的实力？她是指和阿賴市的打斗吧。
「根据研究，每一任的勇者的魔力都非常独特，和一般人不一样。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具备着打倒魔王的实力，这种力量是从一开始就有了。」
「你的意思是……」
「简单来说就是裕也太弱了，我就是从这里得出你不是勇者的结论。」
「只靠一点特征就得出来的结论可信吗？」
「不好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但是，赌上我身为大研究者的专业——我觉得是的。」
此话一出，我的内心就彻底乱成了一团糟。
连栞都敢这样保证了，事到如今选择相信自己还是别人。
真正的答案实在是太模糊不清了。
这种处境真的让我自身感到无能为力。好像什么都付出了，但是又没有得到相对应的回报一样。
——可即便是这样，我也不想轻易放弃。
「无论如何，先试一下也无妨吧？」
「抱歉，那也不行。和人造人分享寿命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过程，万一裕也不是勇者的话……人造人会直接死亡，而你很大几率也会跟着命丧黄泉。」
真的是一点后路都不留。
…………
见我陷入困境，栞给予最后的提醒。
「追随生命源头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我还是会把方法告诉你，也不会妨碍裕也的选择……但是，请你务必要三思而后行。」
…………
……
将栞送回了图书馆后，我与零号回到了家中。
这个时间点零号的弟弟和妹妹们都已经睡着，只有客厅还是亮着灯的。
沙发上坐着亚美娜，还有在一旁熟睡的一号。她们似乎是到处都找不到我们，所以就先回来了。
零号悄悄接近目标。
「亚美娜。」
「咦呀……！」
亚美娜被身后的零号吓出一声怪叫。
「你真的有病是不是？别老是这样吓我！」
「我只是想确保你有没有睡着而已。」
「我有没有睡觉也不关你事，你又不是我姐。」
亚美娜就像叛逆的青少年一样，只是问一句就觉得在多管闲事。
稍微冷静了下来后，她似乎才想起我们今天去魔王城找栞的事情。
「话说回来，阿斯勒泰的人类，没想到你竟然还妄想着拯救人造的人的生命……到底还要当烂好人到什么程度？」
「你还真会挑时间讲。说我是烂好人什么都无所谓，反正我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才行动的。」
「切……自作多情，这就是我讨厌你的一点。人造人可是比人类还要高级的存在，我们看起来很可怜吗？」
「——是的，很可怜。因为自己的寿命无法完成一些愿望，也不能守护一些自己珍惜的东西。」
或许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认真回答吧，亚美娜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随后她感到烦躁地抓着头发。
「啊啊……！你果然真的很烦！」
无论再怎么嘲讽我也占不到优势，于是亚美娜拿起一个枕头转身便逃离了客厅。
「很抱歉，裕也大人，我现在就把那个没礼貌的人抓回来向你道歉。」
「不，随她去吧，我能理解亚美娜的感受。比起这个，我有一件事要跟你单独交谈。」
「……是栞大人说可以延续寿命的方法吗？」
「是的。」
来到室外的玄关处。
勇者的身份就用「我比较特殊」掩盖过去。我详细的告诉了零号所有关于分享寿命的风险。
得知了目前这个像赌注一样的状况后，零号陷入了沉思。
良久，她缓缓抬起眼凝望着我。
「不能让裕也大人冒着生命危险做这些事。很抱歉，我是不会接受的。」
果然如此，我早就猜到她的答复会是这样了，刚才思考这么久大概也是在想如何让我坦然接受吧。
「先别管我这么多了，我做了这么多事情都只是一心为了你们而已。如果零号就这样死了，你的弟弟和妹妹们会很伤心的。」
「的确是这样。但是相对的，万一出了什么事，裕也大人原本生活的那边的人会很伤心吧？……就和我的弟弟妹妹一样。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零号面无表情，口中却说出如此有感情的话。
「我知道这是很艰难的决定，但是我真的不能让裕也大人这么做。」
听到她的这番话，我的心中一阵紧迫感。
即使寿命快到尽头也宁愿自己一个人承担，不想成为我的负担。
我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可能想一些能让零号接受的方法。但是更换立场思考后，说不定自己也会有一模一样的选择，所以我也是能理解零号的想法。
——星星点点的灯光洒落在我们的身上。就在这时，零号轻轻地牵起我的手。
「真的很感激裕也对我的想法……我自从被制作出来就是为了服侍其他人，而且也很清楚自己只是工具而已，没有任何的价值，所以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感受到被需要的感觉。」
我静静地看着零号，她继续说道：
「能在消失之前感受到这份情感真的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弟弟和妹妹的事情也不会勉强你了。裕也大人，请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零号的眼神中蕴含着感激——以及决心。
「去他○的幸福。」
「……咦……？」
我捏了一下鼻子，接着换了一口气说道：
「刚才那句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但的确是我现在内心最真实的话语。觉得我想法自私什么都好，你就放弃让我放弃吧。」
「为什么一定要做到这种地步……我真心不想连累裕也大人，请把我当成一部没血没肉的机器，我的存在不是必要的。」
「那种事我根本就做不到，因为这是你们教会我的事情。」
听闻，零号露出茫然不解的表情。
我的眼神中不再有迷茫，并反过来握着零号的手。
「——我一直以来都搞错了。因为自己的眼光薄浅，所以觉得魔族里面只有坏的人，但是自从与你们相遇之后，这种想法就彻底清空了。是你们让我明白这个世界上只有个人的坏。」
「可是，怎么能因为这些事情就……」
「零号，或许你在别人眼中一无所有吧，但是此时此刻你已经是我所珍惜的人了。要我放弃拯救朋友怎么的，这种事情我才是真的做不到。」
没错，这就是我行动的初心。
零号是我所珍惜的人，所以我一定要尽自己所能。
「如果失败了，那么零号就是因为我而死——到时候我会跟着你一起陪葬的。」
在面对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我就是这么的自私。
这就是我。
突然，零号的眼泪开始滑落，她紧紧闭上眼睛，但眼泪还是不停地流出来。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手不停地擦拭着脸上的泪水，但泪水依然停留不止，持续滴落在地上。
我从来都没想过人造人会有哭泣的行为，顿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在这时候，她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对不起，裕也大人……我的心中有一种很异常的情感……眼睛也开始有水流出来了……请不要看着我……」
即便是感情薄弱的人造人也会流泪。
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我走近零号，然后轻轻地把她拥在怀里。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也知道她一定很难适应这种情感。
「……裕也大人……？」
「谢谢你愿意信任我，零号。」
或许是我的话起到了作用，零号的身体变得温暖起来。就这样静静地抱在一起，直到她的泪水渐渐止住。
真是漫长的夜晚。
…………
……
当神秘的「仪式」完成时，天刚好已经亮了。
艰难的跨越内心纠结以及感情，最终结论并没有让人失望——我们两个都无惊无险的活了下来。
趁孩子们和一号还没睡醒，我也透过「仪式」让他们短暂的寿命成功的延续至普通人程度了。
零号的身体之后也没有出现崩坏或者是不舒服的状况。确认一切安然无恙，我终于能松一口气。
唯一奇怪的地方是自己能逐渐感受到零号的情绪波动，不过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总之有些微妙。
或许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分享寿命吧，这个妙不可言的「仪式」把我和其他人的灵魂绑定在一起了。
「呼～这样就完成了。果然还是应该相信自己的记忆多一点呀，不过还是有些累呢。」
「辛苦你了，裕也大人。接下来就交给我吧，你可以去休息了。」
「不，我已经没有困意了，想睡也睡不着。」
坐在沙发上的我轻轻地抚摸着熟睡中一号柔软的脑袋。完全把她当成妹妹一样对待了。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么样，虽然变化不大，但是总觉得零号面无神色的表情似乎变得更像正常人。
「那好吧。我就先不打扰裕也大人了，如果有什么问题请叫我。」
等零号离开客厅，我将视线转到另外一个房间的门口上。房间门呈现半开状态。
由于灯光的问题，静悄悄佇立在门后的人很容易就暴露了自己，一切都被我尽收眼底。
「亚美娜，你在的吧？别一直藏在那里了。」
「…………」
不知道站了多久的亚美娜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切……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早就发现了，只不过不想拆穿而已。半夜的话你也全听到了吧？还假装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亚美娜顿时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不过她很快就冷静下来，然后假装一副平静的模样掩盖过去。
「你一直站在这里，该不会是……」
「不是，别误会了！虽然不知道你们怎么弄的，但是我可一点都不想接受你的帮助。我和其他人不一样。而且——我最讨厌像你这样的人类了！」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在乎这件事？」
「这、这又不是我想……！」
忽然意识到自己没必要这么激动，亚美娜下意识便停住了嘴巴。
她闭眼唉了一口气，随后就这样背靠着墙壁坐在地板上。
「为什么你就不能像普通的人类一样……」
尽管很小声，我还是听到了。
说真的，我已经快拿亚美娜没办法了。尽管一直展示自己的善意，她最终还是不领情的背叛我了。
也不能说是失望吧，毕竟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所有人都会喜欢我，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单纯只是觉得亚美娜的内心仿佛配什么扼杀着，所以才永远不能跨过那一步。
「如果你有什么烦恼的话，我可以听一听。」
原本我只是随便说一说，结果……
「我被抛弃了。」
她回应了。
有些意外，于是我转过头望向面色阴沉的亚美娜。
「我是教授最成功的实验体，为了最大发挥我的作用，所以从小就要经历严谨的训练。有一次，教授把我带到了一个人类的小村庄，他要我在这里混入人群中生活。那段时间是我和人类相处最幸福的时刻。」
亚美娜以前有和人类生活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而且她竟然说了「幸福」这两个字。
「村民们热心的收留了我，把无父无母的我当成他们的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免费为我提供温暖的住所，每餐也会吃的很饱。相比起城堡内日以继夜的训练还有实验，那时我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所以我真的很高兴。」
说到这里，亚美娜停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
「但是，一切变了。」
她的眼神转变了，语气充斥着冷酷。
「一天，我上山砍柴后，刚回到村庄门口没多久就听到惨叫声，赶回家的路上横尸遍野，那副惨状简直无法让人忘记。最后发现有一只凶狠的魔兽袭击了村庄，杀死了很多有照顾过我的人，在它即将扑向一名村民时，我使用了自己的能力杀了魔兽，结束了这一场悲剧。」
亚美娜捏紧了拳头，仿佛表示着心中的愤怒。
「我的能力暴露了，村民们也发现了我不是人类而是魔族。他们开始殴打着我，唾弃着我，觉得我是吸引魔兽的罪魁祸首。我们相处过的日子仿佛不复存在，只剩种族之间的冷血偏见。最后我拼了命才逃出村子，回到魔界。」
——这是亚美娜不为人知的悲惨经历。
听完她叙述的过去，我一时间说不出话，但也终于明白亚美娜憎恨人类的理由。
经历过的事会造就一个人的想法……
「为什么……为什么你愿意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要告诉你，我现在看待人类的眼光和刻板印象以及教育无关。这是我从过去中得到的教训以及答案。」
「怎么说才好呢……总觉得要先道一下歉，一直以来都误会你的想法了。」
「你在道歉什么？反正都没什么意义，不喜欢人类就是不喜欢，而且我也不是真的想要你的道歉才这么说的。」
「是吗……？我是觉得意义蛮大的。」
「蛤？你在说什么？」
「毕竟这是你首次跟别人袒露自己的过去吧？你大可一如既往用『关你什么事』来回应我，但是却没这么做。所以可说距离理解你又近一步了。」
话虽这么说，但是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少机会能够再与亚美娜这样交谈下去了。
因为我刚才那句，导致亚美娜心情稍微乱了一下。
她马上站起身说道：
「你果然是笨蛋吧？事到如今还说这些话。」
「或许裕也先生不太清楚吧，但是我明白亚美娜的感受哦……」
开口的人不是我，而是来自刚睡醒并且揉着眼睛的一号。
她勉强睁开眼睛继续说道：
「虽然口上没有提过，但却是亚美娜挥之不忘的回忆，一直把这些事情埋藏在心的最里面呢。」
「你……！一号，共用了我的系统就不要乱说话！」
「我是真心觉得亚美娜受到这种遭遇很可怜，所以也希望你能够好起来。」
亚美娜看着这样的我们两个欲言又止，然后仿佛为了逃避一样闭上眼睛转过头去。
「没用的……」
因为不想再听到这些扰乱心思的话，所以亚美娜直接关上房间门把自己锁在里面。
一号露出无辜的样子歪了歪头。
「亚美娜是生气了吗？」
「或许吧。我也可能说的有些过头了。」
我顺手又摸了摸一号的头，她则像小猫一样用脸蹭了蹭我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睡醒之后心里面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能够感受到裕也先生的情绪了。」
「是、是吗？真是不可思议呢。」
看来共享生命必定会跟随这个附加作用。
——就在这时，有人从门口进屋了。
「耶咿～你还好吗？裕也大人。」
「打扰了。裕也虽然有些黑眼圈，但是总体看来没什么大碍呢。」
访客是长角少女与暗精灵。
「月读，栞，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听说零号不会煮人类喜欢吃的东西，所以有点担心裕也大人的饮食。我来送早餐了啦。」
说完，月读把手上飘来食物香味的一大个篮子放在桌上，一副「这是我的自信之作」的表情。
见我脸上少了几分担忧，栞举起笔记本遮住半张脸问道：
「裕也，事情完成了吗？」
「是的。多亏栞告诉我的方法，要不然自己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和我所料的不一样呢……看来是我搞错了。对不起，裕也，我还大言不惭的说了赌上大研究者专业的话。」
「别这么说自己，我相信栞只不过是根据合理的观察和分析才这样说出口的。总之，一切都顺顺利利就好了。」
转头一看，月读已经和一号亲密的互动中。
果然一号很像妹妹，很受大家的爱戴。
这种生活能够继续持续下去实在是太好了。
栞放下笔记本，然后视线环顾客厅一圈。
比起像是在寻找谁，更像是警戒着什么。
「话说回来裕也，零号和亚美娜呢？怎么没见到她们的身影？」
「我也不是很清楚她们在哪里。」
「是吗，那我有一些话想跟你说。」
「什么事？表情忽然这么认真。」
「因为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就是认真的。」
为了防止其他人听到，栞将我拉到没人的角落。
好不容易才刚完成一件大事，她这是怎么了？
「你必须要尽快离开魔界。」
「……咦？为什么？」
我一时间不太理解她的意思，还以为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做错了事被讨厌了。
栞摇了摇头表示不是的，而是有其他理由。
「说实话，我开始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事情不对劲？」
「为什么魔王大人会这么看重你的理由，明明没有勇者体质却能够分享寿命给人造人……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策划着一场阴谋。」
虽然栞一直表示着自己内心的不安，但是却拿不出一个准确的原因，全靠直觉。
「总而言之，裕也继续呆在这里可能会有危险。况且你的事情也完成了。」
「说的也是呢……」
要做的事情的确完成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内心却有一种还未完事的感觉。
会纠结的原因是亚美娜的缘故吗？
又或者是放不下一号的缘故？
「教授……我打算和教授交谈一下。」
「不行。」
栞秒速回答我。
「裕也才刚来到魔界，你应该还不了解这里的状况。教授，虽然我很认同他的天才头脑，但是他是一个为了追求力量而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的疯子，和他搭上线根本没什么好处。」
她还说了自己会帮忙制造人造人的原因只是因为魔王的命令而已，要不然绝对会拒绝。
「在魔界其中最需要提防的就是他的势力，包括所有的人造人都在内——特别是亚美娜。」
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样，栞斩钉截铁说：
「如果你还在想让亚美娜回转心意的话，那就请裕也放弃吧，她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种样子，因……」
话说到一半，栞抬手用笔记本遮住嘴巴。
「抱歉，突然之间说了这么多话。真不像我。」
「不，栞会这么说，也只是有自己担心的事情吧，我明白的。」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巨响声。
客厅中的大家都稍微有被那一巨声吓到。
可奇怪的不止外面，此刻我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一样一直捏着不放。
不能说是真的感到疼痛吧，我能感受到的是情绪上的痛苦，基本上微妙到无法拿词语形容。
如果硬要说，那这种感觉就是——
「抱歉栞、月读，帮我照顾好一号。」
「喂，裕也！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时间就是联想到零号。
没时间跟其他人解释状况，我焦急地冲出了屋子，紧接着凭感觉往大街上的一个方向奔跑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