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相對安靜的咖啡廳里走出來,注入了喧囂的人流,周圍人聲里的歡樂兩人剛剛還有些沉悶的心理略微輕鬆了一些。

抬起頭看看懸掛在頭上人來人往的購物區,放眼望去都是結對的男女,相伴守護在流光溢彩的櫥窗外,眼中都充滿了期冀的閃光,熱戀中的人都是這麼地單純,哪怕憑藉現在的處境難以承擔,美好的事物總是和身邊美好的人相得益彰,就算只是通過幻想也可以像是擁有了全世界。

悠也靜靜地陪在奈緒身邊,相比起周圍密布的卿卿我我,他們大概是展開方式的原因,並沒有給人甜蜜的印象,女孩帶着淺淺的微笑走馬觀花般欣賞着櫥窗里的美麗的商品,男孩則是默默跟隨注視着她的背影,安靜得沒有過多地交流,但是卻也知道在在意彼此,這種奇妙的氛圍,如果說是所謂的戀愛,終究讓人覺得少了一些男女間本該有的荷爾蒙的熱切。

和周圍歡聲笑語的戀人們暗暗對比,安靜的兩人反而顯得有些顯眼,這種不合時宜的既視感,讓人不免生出幾分尷尬。

這讓悠有些自責了,如果不是自己胡思亂想太多的話,奈緒也會得到一個美好的約會的吧,明明是第一次約會呢······

但是,自己也和穹有過約定吧,買髮夾什麼的,現在這種氣氛反而更適合和穹一起逛街么?為什麼突然變成這樣了。

果然還是應該應該選穹么······

因為躊躇而有些心浮氣躁的悠不知不覺間加快了腳步,到了和奈緒並肩而行的地步,少女看着身邊的人顯露了一瞬間的錯愕,但是隨後就用淡淡的溫柔眼神靜靜注視着自己的戀人,但是悠顯然因為繁複的心理活動而沒有注意到身邊的目光,而是漫無目的地四下張望着。

髮夾······

路過一個精緻的首飾店,悠的目光一下就被吸引了,一個銀白色的雲紋髮夾,從晶瑩剔透的櫥窗玻璃里透映出了它的光彩,讓人很容易聯想到純凈天空上姣好的雲彩。

悠見獵心喜般快步走進了前面的店門,突如其來的加速讓一直跟在一旁的少女有些猝不及防,等快步追上時,才發現悠正拿着一個髮夾滿意地笑着。

“這個髮夾很適合穹對吧。”悠舉着銀色的髮夾興沖沖地看向奈緒,雲紋內的藍色琺琅沒有了玻璃的阻隔在燈光下顯現出瑩潤的色澤,悠像是一個發現新玩具的小孩子,向著同伴炫耀一般。

“呃,嗯,真的是很好看呢。”看着悠今天第一次露出的欣喜的表情,奈緒心中細微的異樣情緒也轉瞬消逝了。

“是么?”悠越看越滿意,然後將髮夾拿到了收銀台:“麻煩將它包起來吧。”

“······”奈緒看了一眼架子上的價格,再默默看着悠完全沒有在意的樣子,完全說不出任何阻擋的話來。

“真是,大出血了一把呢。”兩人從飾品店內走出來以後,奈緒看着包裝精美的袋子,似是感慨地說道。

“嗯,意料之外地······不太便宜。”悠苦笑着皺着眉頭,但是語氣到神色之間完全沒有體現出後悔。

“哦,哪裡的炸薯餅很適合拿來做午飯呢。”似乎是因為買到了心儀的東西讓悠有了些許的幹勁,目光流轉之間,熟食店小鋪也進入了視線。

“嗯,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那就,唔······肉餡的,還有毛豆的,請包起來。”短時間內挑選了以後,炸薯餅就被帶着笑容的店員包好了交到了悠的手裡。

“悠真是很能幹呢。”奈緒靜靜地站在一邊,看着因為解決了晚飯而顯得很開心的悠,恍惚之間彷彿看到了數年前提着昆蟲籠的無憂無慮的少年,也曾經那麼開心地笑過,然而無論人的主觀如何認為,時光還是這麼流逝了,經歷了不可知,也許不如人意,但是卻又是理所當然應該發生的事情。眼前的少年也變成了需要面對生活瑣事壓力的人了,雖然在成長的過程中也會有與之俱進的樂趣和回味,但是當回首的時候,還是會有無法言喻的感觸湧上心頭吧。

眼前的少年,雖然也會有跌跌撞撞,也會有彷徨,但是一直腳步很堅定地,一步一步地在扛起現實驟然拋給自己的人生——無論是自己的還是妹妹的,總而言之,作為遺子,兄長,監護人,學生······少年的做法都是可圈可點的吧。

但是······

奈緒有些氣惱地拉過悠的肩膀,在他的耳邊輕輕說道:“但是,這樣就不太像約會了啊。”

2.

夢境實在是一個奇妙的東西,佛洛依德認為“夢主要的意義在於——夢是夢者願望的表達,這經過或許是曲折的,間或有着許多感人的故事,夢中的場景彷彿一幕現代派風格的荒誕劇或者一個最難解開的斯芬克斯之謎一樣。”總的來說,在主意識沉寂的睡眠中,大腦就自行運行着平時被情感意識所壓抑着的不尋常的放電和迴路,在迷迷糊糊中演算着甚至夢者自己也不曾意識到的東西,這即是“潛意識”,“夢想”,亦或所謂的“靈魂的囈語”,都是破除迷惘的真正追求。

亦或是迷惘本身。

穹不知道自己處於什麼地方,仿若躺在一個柔軟的地面,望着蒼藍色的天空,美麗卻又單調得沒有一絲駁雜的色彩,身邊都是盈盈柔柔的草地,彷彿飄蕩在一個寂靜的空間內,一切都是那樣一望無際,一成不變,沉寂得可怕,但是又不由得讓人想到這就是“永恆”——一成不變的無窮無盡,雖說很多哀嘆人生須臾的人曾經讚美過永恆,但是說到底,永恆的概念並不是我們這種短暫的存在所能真正理解的。

所謂的永恆很多情況下更多地意味着詛咒,孤絕於世的詛咒,就如此一個人永遠在這空曠無際之地遊盪着,無疑是一個煎熬。

然而不知多久開始,穹的夢境大概就是這般了,沒有什麼其他的事物,只有單調的草地,空曠的天空,一直無邊無際地延伸開來,就算走動起來景色也不會有什麼變化,抑或說夢境的主人並不存在走動的想法。或許就這樣仿若葬禮一般靜靜地躺在草地上看着空曠湛藍的天空,直到夢境醒來或者世界終結,就是少女的願望了么?

穹本人也不知道,反正很久以前一直都是這樣,直到······

“穹。”

輕柔而寵溺的聲音在耳邊喚起,少女空洞的眼神第一次有了焦距,環顧四周卻沒有人影,只有空中飄散着幾根晶瑩的髮絲,和自己瑩白色的長發散發著同樣的光輝。

“悠?”少女的靜默彷彿被什麼打破了一般,瓷偶般凝固的清秀面容也變幻了神色,爬了起來在四周張望起來。

“穹。”聲音又一次傳來,穹再次回頭,卻又只看到了耀眼的瑩白色,依舊沒有人的蹤跡。

“穹。”

“穹·······”

聲音逐漸忽遠忽近,但是在一望無垠的視線里,穹始終找不到悠的身影,那唯一的瑩白,也逐漸和自己揚起的秀髮混為了一體,炫目的光澤彷彿要將自己包圍。穹不由得有些焦慮地呼喊出聲:“悠!”

“哈哈~”柔和而寵溺的聲音突然變成了爽朗而無憂無慮的笑聲,穹衝著聲音的方向看去,一個身影逐漸遠去,就算是自己發出光源般看不起面容,但是那和自己交相輝映的瑩白髮色卻在同樣是耀眼的光芒下卻更顯得耀眼了。

“悠?”

穹獃滯在原地看着那耀眼的身影逐漸遠去,漸漸變成了一個光點,而自己卻無法在發出什麼聲音或是有什麼行動,就算髮出了呼喚,那身影也沒有停下遠離的腳步,反而帶着輕鬆的笑聲漸行漸遠了。

最後,那個光點突然像煙花般炸裂開來,迸向天空,天空不知何時從湛藍變為了夜晚天空般深邃的黑色,迸裂的光點像是流星般從天際墜落下來,滑出一條條瑩白的軌跡。

這漫天的晶瑩,像是少女挽留什麼的淚滴,明明包含着如此美麗的心意,卻又只能迸裂在一瞬之間,而且無聲無息。

穹睜開了迷迷糊糊地眼睛,模糊的視線看着已經歸於深暗的天空,路燈的光源漸漸在晶瑩的眼眶裡擴散出射線一般的圖樣。

房間里還是無人的聲響,如同夢裡一般空空蕩蕩。

3.

“對不起啊。”站在家門口,悠有些歉疚地看着幫忙提着大包小包的奈緒,按理說應該是愉快的約會,卻被自己用太多的瑣事佔用了太多的時間,到最後對方還得和自己趕回來忙碌晚餐的事情。

“嗯哼,沒有關係。為小穹操勞的小悠總是會顯得非常溫柔,我很喜歡。”奈緒正將食材和買來的物品放在玄關的鞋柜上,開始有些期待地看向食物袋子里裝的東西:“今天就做炸薯餅咖喱吧,也不知道小穹現在還愛不愛吃呢。”

“穹,我回來了。”換好鞋的悠走進玄關,衝著昏暗的房子里呼喚道,然而卻沒有人回應。

“她睡著了么?我稍微去看一下。”對平靜的家裡感到有些擔心的悠朝着奈緒招呼了一聲,隨即走到了穹的房間門前開始輕叩:“穹,睡著了么?我進來了。”

隨着障子門被小心緩慢地拉開,穹身形被床邊窗戶里透進來的月光映襯了出來,那纖細的嬌軀正在被子里微微顫抖着,埋在枕頭裡卻又傳來了若隱若現的啜泣聲。

“······穹?”看着如同受傷的小獸一般蜷縮起來的穹,糾纏了悠一整日的複雜心情——失望苦惱也好,開心輕鬆也罷,都在這一刻仿若墜入了陰冷的深淵。

“對不起啊,奈緒······穹今天的狀態不太好,所以今天就······”按捺住自己的心情,悠回到玄關用帶着歉意的語氣對少女說道。

“啊。”看着面色不太好的悠,奈緒顯得很擔心地看向了昏暗不清的室內:“小穹她沒事吧?”

“沒事的。”悠帶着寬慰的語氣不着痕迹地遮擋住了奈緒向內探視的視線:“只是一點小事而已,抱歉。”

“······”奈緒默默不語地看着邏輯矛盾的悠,順從地順着他的指引走出了家門:“那麼,請保重身體,明天再見吧。”

“嗯,明天見。”

兩人都顯露出了溫和的微笑,雖然沒有幾分相稱的實質,但是兩人還是想為今天的“第一次約會”畫上體面的結局,奈緒揮了揮手,離開了大門的視線,溫柔的表情慢慢地布滿了愁容,因為顯而易見的,她想要走進兩人的生活,為自己所愛的悠分擔生活的重量,可是也許是因為以往的經歷太過不幸,那個自己希望守護的少年一直有一些密封在不見光影的內心的事情,那是除了他自己沒有任何人可以介入的禁區。

慢慢來就好了吧。如此安慰自己,奈緒為自己這個女友不輕鬆的未來暗暗打了一口氣。

目送奈緒離開了以後,悠像是救火一般沖回了穹的房間。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么?”沒有了其他人的桎梏,悠語氣中按捺不住的焦慮沒有顧忌地展露了出來。聽到聲音的穹緩緩地轉過身來,氣息還在因為啜泣的原因而有些不穩,月光在眼角殘聚的淚水中圓潤地流轉着,將少女悲切的目光如實質般透映了出來。

“我做噩夢了。”穹用還在微微喘息的沙啞聲音訴說道:“悠丟下我,一個人離開了。”

“我么?”悠聽到不是身體不舒服后暗暗鬆了一口氣,隨即用輕柔的話語安撫着少女,只有在守護穹上面自己才有莫大的底氣,對於絕對不會發生的事情,這個小心翼翼的少年才敢笑着撫平妹妹的心結。

“確實,明明不可能的,我好奇怪。”穹抱着布偶喃喃自語,似乎是自責為什麼自己會糾結在這個沒有意義的議題,彷彿褻瀆了悠的信念一般的罪惡感,讓少女缺乏繼續表達心事的勇氣,但是自己就是缺乏安全感,畢竟夢中悠輕鬆愉快的笑聲,從來不是來自於自己。

說到底只是因為自己永遠是累贅罷了,所喜所想皆和悠的嚮往背道而馳,然而卻又離不開悠半分。彷彿是一株寄生的藤蔓,靠着蠻橫的理直氣壯才能在悠的身上汲取賴以為生的希望。

自己很是厭惡這樣的自己,但是自己就是自己,如果悠想要帶着輕鬆的笑聲離開,那作為家人的妹妹有立場阻止么?

我很奇怪。是的,無可救藥的奇怪。可是悠,卻被這麼奇怪的自己綁架了。雖然悠不會離開了,這是自己想要的結果么?自己也希望悠能夠輕鬆快樂地笑着前行吧。

“對啊,怎麼可能會這樣啊。”悠將背對着自己的少女翻轉身來,擁入自己的懷裡,少女帶着些許汗意的體香沁入他的靈魂,不算壯實的少女和纖細羸弱的少女緊緊擁抱着彼此,以往阻撓彼此的傲嬌蠻橫或是唯唯諾諾這一刻完全潰散了,直到觸碰到了對方的存在才發現平日里早就嚮往如此,兩人像是確認這自己僅剩的重要之物般,緊緊地抱住了對方。或許脆弱心靈僅剩的難以獲得的空虛,在這一刻得到了些許的滿足。

只有緊緊擁抱住對方,才能確認對方沒有離開,還在自己的身邊,一直都在。

“我們是相依為命的家人啊。”

“我們只剩下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