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昏暗空曠的房間,無聲運作的中央空調,獨處的男人,還有窗外寂寥的夜。如果再配上一盒煙,在火柴劃出的光火下升騰起的陣陣煙霧,這場景簡直就是“落寞”一詞的完美體現。

但並沒有火光和煙霧,少年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樓下時不時傳來的歡聲,配合著身邊默然的氛圍,讓少年顯得有些焦慮。

推開窗,被隔音玻璃隔絕的鄉間蟲鳴混着熱氣鋪面而來,內外溫差形成的對流,讓風口處的少年稍微鬆了口氣。

真是討厭啊。

期初我還擔心突兀地離席會幹擾到一家人的團聚,但也許是平時一如既往的平淡形象掩飾了今天的失態,連一開始心不在焉的平野厚也在瑛的調動下,開始津津有味地講起了在東京生活的趣事。

躺在榻榻米上聽着下方的歡聲笑語,既然沒有造成困擾,那該是自己心安的時候了吧。

可是沒有,我終究嫉妒着下面攝人心魄的喧嘩,因為我的世界始終沉默。

鬼使神差地,我拿出了平日里幾乎沒有用處的手機,遲疑了一下,撥了很久沒有撥通的電話。

“我是杜國誠。”

依舊是那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周圍電話里沒有其他嘈雜的聲音,老人身邊是不是如同我這般寂寥呢?

撥出電話的我反而在出聲前略微有些遲疑,相比起國內面對面時的尚且能爭鋒相對,現在僅僅是在聲音的聯繫我卻拿不出原先的那份無所畏懼。

“我是杜慕笙······最近身體好么?”

電話里的雙方都沉默了,似乎不知如何回應這不同尋常的開場。

“嗯,還不錯。”最後還是老人先出聲打破了平靜,平淡的聲音聽不出任何心理波動。

“上海的天氣還好么?”

“天氣預報裡面說是多是陰天。”

“最近還有出去散步么?”

“有。”

“胃口還好么?”

“······你什麼時候變成這般婆婆媽媽的了?”電話裡面稍微傳來了一些不耐煩的情緒,老人有些詰責地問道:“難道你打電話來就是在這些細枝末節上浪費時間?”

我沒辦法回應,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浪費時間,先前問的每一句話,幾乎都是一字一頓地說出口的。

“下次不要打這麼沒有意義的電話回來了。”

見我許久沒有出聲,老人乾脆地掛斷了電話。低下頭,繼續翻看着一本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相冊。

他的目光在一張獨佔一頁的照片上已經停駐了很長時間:美貌尚存的奶奶穿着病員服坐在床上,手裡抱着一個剛出生嬰孩,年輕的爺爺滿足地坐在床邊向襁褓中探視去,同樣好奇張望的,還有尚且年幼的父親和二叔,二叔甚至還要墊着腳才能勉強目及。

不知老人在想什麼,僕人們沒有進來打擾,彷彿已經對這種場景習以為常。

四周就這般靜默着,夜復一夜,無聲無息。

······

“是。”面對電話里傳來的忙音,我默默地回復道,無人傾聽地回復道。

確實,電話兩邊就是兩頭獨狼——強勢孤高,能力卓絕······

還冷若冰霜。

如此說來,像這般詢問日常生活的行為,簡直像是在嘲笑對方已然衰老了一般。

而且,連這番算得上牽強的話語,我也難以組織清晰,大多旁聽自平野太太的手筆。

將頭伏在靠在窗檯的手上,眼睛無神地盯着手機的屏幕,不過兩分鐘的通話記錄彷彿在嘲笑着我的徒勞無功。

如此說來,被認為是浪費時間,確該是理所當然的結局吧。

“吶,哥哥!平野先生先送我回······”這時,瑛從樓下蹦蹦跳跳地躥上了二樓,推來我房間的門準備向我告別。

“哥哥?”少女張揚的語調,在看見漆黑一片的房間內,我勉強能靠月光分辨出來的背影時,變得擔憂起來:“您沒事吧?”

“我到底在幹什麼?”

轉過身當著少女的面,我莫名地嗤笑了自己一聲,卻沒發現自己的嘴角完全翹不起來。

2.

頭一次的,瑛想要留下來過夜。

“不回去真的沒問題么?”我見到突然改變主意,而且態度堅決的少女,有些擔心地問道。

“沒關係啦,最近天氣熱,連氏子們也很少活動,需要幫忙的事情反而減少了很多呢。”說著少女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還有太熱了,其實想留下來吹空調~”

“原來如此。”我放鬆了心情,揉了揉她的頭,指着我房間旁邊的那間屋子:“那間就是你的房間了。”

少女歡呼一聲,去探索自己的空間去了。而我輕笑一聲,向一樓走去。

剛走到樓下,平野太太便迎了上來:“慕笙大人······”

我微微點點頭:“要麻煩你為瑛準備一套浴衣了。”

“誒,這是職責之內的事。”平野太太微微低頭道:“今天太過得意忘形了,在慕笙大人面前是否失了禮數······”

“啊,沒有這回事。”

我搖了搖頭,雖然最開始確實有不知何處來的無名火,但是無疑和所謂的失禮完全沒有關係。

“你們開心,就很好了。”

我嘆了一口氣,走向了客廳。

我默默地看着正在忙碌的平野一家,自從我來到這個小鎮,已經將近半年的時間了,不管是出自職業道德還是往日的恩情,平野夫婦在我面前,永遠是是小心謹慎的樣子。

看起來杜家門檻高不可攀,然而實際上我和爺爺也從未感覺高人一等。

想來也是,兩個羨慕他人幸福的人,怎麼可能在別人面前感到優越呢?

“咚!咚!咚!”正在沉思的我從客廳里聽到了大門被砸得震天響,在平靜的鄉野里從來沒見過這種擾民的事,出於好奇心,我到了門口去一探究竟。

“誰啊?”和我一樣被驚動的平野先生,很戒備地到大門處探視。

“八尋啊~我們這樣敲門是不是不太好啊。”

“誒?我有,我有敲得很大聲么?”

“你聽,周圍的蟲子都被你嚇得叫不出聲了······”

“唔,我聽着很小聲啊,不大點聲怎麼能叫到這個大宅子裡面的人啊。”

“說得也對,哈哈~”

兩個口齒不清的女聲在大門外進行着邏輯不通地交談,平野先生打開門一看,只見八尋小姐和初佳小姐晃晃悠悠地在門口放肆地笑着。

“八尋······小姐?”

“噢,門開了。”直到我出聲,八尋小姐才發現了我的存在:“小鬼,快把瑛叫出來,還給我~”

“喝醉了么,這就傷腦筋了。”見到不是騷擾者,平野先生鬆了一口氣,但是對着面前兩個已經開始失去清晰思維的女性表示為難。

“啊,八尋姐。”瑛也聽到動靜出來了:“你們去聯誼回來了?”

“對啊,快跟我回去。”八尋小姐似乎在門口吹了點風顯得不太舒服,她撓了撓頭說道:“真是的,回去要喝酒的話,下酒菜都沒有現成的了······”

原來是來抓苦力的么,我無語地看着眼前這兩個麻煩的女人,差點就想關門送客了。

“好好,我先送你們回去吧,”結果瑛很豪爽地就答應了,然後對着我說:“吶,哥哥,和我一起送她們回去吧。”

我微微一愣,少女的眼睛,在月亮的照耀下閃耀着希冀的光。

“好吧。”我對着平野先生說:“我們先出去一下。”

“是,路上請小心。”平野先生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頭了:“如果遇到情況,請一定馬上聯繫我。”

“不用擔心,我們會回來的,麻煩你留守一下了。”

稍微交代了一下,我和瑛向著神志不太清醒的兩個女人走去。

作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