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公路旁漫步,天氣開始慢慢轉熱,從稻田中混着田野香氣的晚風比室內的空調和書本更讓人心靜。

臨近宅邸,春日野診所內的光亮讓我有些意外,據平野先生說,四年前春日野老夫婦相繼離世后,子女在因為忙於在城市發展,沒有經歷打理鄉下父母的故居,草草地清理了下遺物后,就將這個診所就閑置了下來。

既然有交水電費,應該不是要出售房屋的樣子。我不再深思,轉身推開大門。

“那個,請問你是這座宅邸的住戶么?”一個清秀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我回過頭,一個銀白色頭髮的少年站在診所隔壁的那戶人家門前,手裡拿着一個包裝精細的禮盒。

“是的,晚上好。”

“慕笙大人,歡迎回來。”這時候平野先生從裡面迎了出來,看到了我對面的少年:“哦,小悠,你回來了啊。”

“是的,今天剛搬過來,以後請多指教了。”少年走上來,將禮物遞給我:“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聊表心意,請您收下吧。”

我接過他的禮物,向他點點頭,藉助宅邸門口的燈光,我看清這個少年清秀的面容,比起男孩子的稜角,反而和我一樣有種女孩子般的姣好。

“您是一個人來的?父母呢?”

“呃······雙親前不久因為意外去世了,所以我帶着妹妹回來生活,以後可能會為大家添很多麻煩。”少年低下頭,清秀的眉眼看上去低落了不少。

簡直如同夢魘般,每當勉強振作精神時,一兩句無心的話語又會把自己拉回不安和悲傷之中。

“抱歉,”沉默了一會,我將手搭在他的肩上,淡淡地說道:“既然收下了禮物,就請悠君進來坐一坐吧,”

“誒?”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悠有些吃驚,感受到我的好意,他不好意思地說道:“承蒙您的好意,不過我妹妹還在家裡,我回去晚了她可能不安心,所以改日再來拜訪吧。”

“那就謝謝悠君的禮物了,”我點點頭表示理解,“悠君是個好哥哥呢。”

“哪裡,我很差勁的,總是不能讓妹妹滿意。”他撓着腮,不好意思地說道,不過看上去這句話他很受用。

“先失禮了。”

目送着悠回到家中,我也轉身走進了大門。

回到二樓的房間,退去一身的運動套裝,走進浴室,打開花灑衝去汗意。

換上家居的便服,我從窗外打量着對面的小屋,失修的牆皮有幾塊殘損,院子也沒有整理過,雜草稀稀疏疏地從裂縫中生長出來,還夾雜着一些碎屑的雜物。

蒙蒙的燈光從渾濁的玻璃窗中透出,為這寂寥的房屋透出微微生機。

就像那個少年的眼神一般。

“慕笙大人,晚飯已經準備好了。”平野太太來到門口恭敬地說道。

“嗯,”我從榻榻米上起身,轉過頭看着隔壁的診所,陷入了沉默。

或許是少年低落的話語勾起了我的共鳴,我回想起了父母離去時自己疲於悲傷和彷徨的內心,再看向對面微微發出燈光的診所,心裡對素昧平生的那對兄妹多了幾分說不清的情感。

我回頭看向一直恭敬地跪坐在門口等待着我的平野太太,突然說道:“麻煩您再做兩份,送到春日野家去吧。”

“是。”平野太太沒有表現出任何的詫異,恭敬地隨着我走下了樓梯。

悠正對着冰箱裡面的食材發獃。

雖然平時母親做飯時他也時常在一旁看着,眼前的食材也都是那麼的熟悉,可是真要自己將它們組合成一道料理,自己卻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看來要找個師父請教一下了,不然吃買來的冷凍食品的日子還看不到頭啊。不過自己也是自大了,除了一點炸雞以外就沒有什麼可以簡單處理下就能吃的東西,剩下的自己有把握的也就只有沙拉了。

難道搬家來的第一天就只能吃沙拉和炸雞將就下么,以穹的性格肯定又要沉迷在今天買的零食裡面了吧。

不過至少不會挨餓,悠嘆了口氣,自己這個哥哥真是不稱職呢。

“悠,晚飯還沒好么?”穹從自己的房間裡面走出來問到,眼神卻沒有從手機上移開,看來就算是沒有網絡她也不放過手機上網的那點資訊。

“呃,抱歉,今天的晚飯可能不是很豐盛,”悠尷尬地笑着說:“只有炸雞和沙拉這類的,如果你不夠的話,就用今天你買的零食墊一墊吧。”

穹沒有表現出什麼不滿,這讓悠鬆了一口氣,不過隨即又陷入了自責之中,自己終究是不稱職呢。

“咚咚咚。”平穩地敲門聲打斷了悠的思慮,打開門一看,是隔壁家的平野太太。

“小悠,晚上好。”平野太太微微笑着看着眼前的悠,最後一次見到他也是四年前了,那個幼稚的孩童現如今突然以一個朝氣蓬勃的少年的形象出現在她的面前,讓人多少有些感慨。

“家主大人讓我送來兩份晚餐,你們初來乍到的在生活上應該有諸多的不方便吧。”

少年清秀的面龐上確實帶着些許苦惱和疲憊,想起所聽聞的兩兄妹的遭遇,再聯想到自己孩子病重時那般沉重的經歷,平野太太的心裡不由得一緊,目光隨即更為柔和了。

“呃?”悠看着平野太太手裡端着的托盤,新鮮的沙拉襯着旁邊的生煎青花魚顯得十分可口,碗里的米飯看上去分量很足。

“慕笙大人猜你今天做了不少體力活,特意讓多做了點,盡量多吃吧。”

悠看着自許久沒有見到過的精美的飯菜,抬頭看着平野太太柔和地面龐,時光已經帶走了這個女性驚艷歲月的年紀,可是也增添了許多讓人心安的光輝。

悠聲音有些顫抖,低着頭接過托盤:“謝謝,真的,非常感謝。”

“加油哦,小悠,以後要和慕笙好好相處哦。”平野太太手按在悠的肩上,她沒有用大人來稱呼我,而是露出了一絲惋惜的神色:“明明都是溫柔的孩子呢,”

“嗯。”悠抬起頭,露出了帶着光般的笑容,暫時忘卻了近來一直如夢魘般纏繞自己的彷徨和不安。

“以後請多多指教了。”

2.

我關掉水閥,走出淋浴間,溫水帶走了晨練的汗意還有早上的昏昏沉沉,這種清醒和愜意令我十分滿意。

吹乾濕潤的頭髮,從我外出晨練時起,窗外的夜香樹上有許多鳥雀在嘰嘰喳喳地叫着,獨立的野生動物為了爭取每一分生存的機會,一向比人起得早。

拿過來洗好的制服,夏季的制服是一件簡單的米白色襯衣,不是熟悉的那種昂貴的細緻布料,但是很親膚,散發著好聞的洗衣劑的味道,穿上制服后我靜靜地打量着鏡子里自己的影子。

很久沒有看到穿學生制服的自己了,印象中上次打量着穿着制服的自己還是在不過待了一年的國內高中,老師拜託我作為畢業學生代表發言的時候。

那時候鏡子里還真是是一張與周圍格格不入的稚氣的臉,可是當我卻沒有半點遲疑,雖然現在清秀的模樣和制服更加相得益彰,但是要我重新回去尋找自己遺落的東西卻讓我有些無從下手。

吃過早餐,平野先生恭敬地將我送到門口,我提着書包獨自出門。其實我並不喜歡車來車往的接送,車門一關,就直奔目的地而去,彷彿與世界隔絕,窗外的人情事故亦或雲捲雲舒,都和你沒了什麼關係,就像是我曾經那般。

如果不是公務或者有隨行者,我更傾向於獨自步行。

走到街上,迎面就看見了回頭向家裡叮囑事宜的春日野悠,關上門后,他也發現了剛出門的我。

“早安,慕笙君,昨天晚上承蒙你的關照了。”他靦腆地笑着,用手撓着後腦勺。

“嗯,不用客氣,我也是剛剛來到這個小鎮,對於悠君的路途勞碌能夠感同身受吧,況且昨天收下了悠君的禮物,沒能夠回禮呢,”我搖搖頭,隨後露出一絲笑意:“能夠幫上忙就好了。”

我們並排走向學校,交流的氣氛很輕鬆,兩個人都很注意把握分寸,對於不明的隱私都不會去探究。

“說起來悠還有一個妹妹對吧,她不用上學么?”

“啊,她的身體一向不太好,初來乍到地還是得先調養一下吧。”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學校,我們一起走到辦公室去,開學第一天要向老師報道並分配班級。

班主任長尾治也是一個俏皮的年輕人,齊腮的長發隨意地披着卻喜歡穿休閑襯衣和領帶,眼神帶着些許的張揚卻又刻意選擇黑框眼鏡,總之和一向以為人師表的形象現世的老師有很大差別,是那種在城市的中學裡面一定會被校長訓誡的類型。

小鄉村的中學裡出現這樣一個人很奇怪,不過也只有在小鄉村的中學裡才能容下的這樣形象的老師吧。

城市總是這般殘忍,對於因它而滋生,卻又不為它所接受的,都會毫不猶豫地沖刷乾淨,不管滋生出來的是光芒還是污穢,總之沒有情分和責任之說。

“哦,你們來了啊,我們班因為比二班少一個人,所以校長乾脆就把你們兩個都安排到我們一班了,我帶你們去器材室把桌椅搬過去吧。”長尾老師露出興奮的神色,對於一個年級才能湊齊兩個班的學校來說,自己的班一下突然來了兩名轉校生確實是新鮮事情。

年輕的老師一路上興緻勃勃地給我們介紹班級上的人和事情,大多是糗事笑談,看得出來他和班級上的同學關係很是融洽,我對於班級氛圍不是很在意,因為至今沒有一個班級伴隨我超過一年。

我和春日野悠兩人都只是默默聽着,不過我側過頭看時,他的臉上倒是充滿了對老師口中和諧的班集體的嚮往。

上課前,老師讓我們在黑板上寫下名字,然後是自我介紹,兩人都只是很簡單地說了自己名字的發音,並沒有進行太多的贅述。

“真是太沒內涵了吧,喂,”長尾老師苦笑着說,似乎對於兩個新生身上匱乏的活潑因子表示不滿,不過隨即恢復正常的微笑,“也罷也罷,倉永,這傢伙是班長,你們不懂的地方就請教她吧。”

“是!”被點名的女生從座位上竄起來,頭髮是好看的深藍色,齊肩的長度本來不用太過拘束,可是她卻一板一眼地用發繩在後腦勺綁了兩個辮子,額前留有向右的斜劉海可卻沒有用什麼可愛的發卡裝點。

她的面色因為緊張漲得很紅。

“你好。”悠很和氣地打招呼道。

“以後請多指教了。”我對這少女的嬌羞感到莫名,那直勾勾盯着我和悠的眼神已經算得上是赤裸裸了。

不過,雖然是不加掩飾的熱誠,卻沒有什麼駁雜的慾望。

“你好!以後請多指!嗷嗚······”

隨着“砰”的一聲,班長的頭由於太過大幅度的彎腰行禮而撞在了課桌上,把本來緊張的回答打斷不說,還讓班長下意識地發出一聲可愛的痛呼。

周圍的同學善意地大笑起來,班長的臉都不敢抬起來,不過卻沒法掩飾逐漸變得通紅的耳朵。

悠無奈地笑起來,我不禁搖搖頭。

哈,也不算錯吧。

因為兩個人加入的原因,原本整齊的四列多出了一個單獨的桌椅,也就是我落單了,不過我也沒想什麼,搬桌子的時候直接搬到了悠的後面,也就是靠窗戶的最後一排。

“你好啊,慕笙君!”等我坐到位置上時發現相鄰的最後一排居然是瑛,此時她正回過頭來對着我笑。

“你好啊,瑛,以後就是同學了呢。”我心裡略微有些開心。

“啊,悠君!我是瑛啊。”看着悠回到座位上,瑛顯得很興奮,從椅子上跳起來。

“啊?哦,你好啊······”悠被瑛的熱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露出茫然的神色。

“啊?就這反應?”瑛吃氣地撇撇嘴,看起來很失望。

“這種反應才正常吧。”長尾老師很是無奈地吐槽到。

“啊,是這樣啊。”瑛不好意思的撓着頭,帶着苦笑坐下來,又引起一陣鬨笑。

我看見渚一葉回過頭奇怪地看着瑛,瑛雖然平時很是外向,可對這個剛到這個城鎮的少年展現出不同於尋常的親密,像是熟知了很久的一樣。

“好了好了,開始上課了。”長尾老師拍了拍手,讓課堂回到了正軌。

前一秒還把頭埋在桌子上的班長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樣跳起來,用有些驚慌的聲音喊道:“起,起立!”

我回過頭來,發現渚一葉略帶擔心地看着瑛,不過終究還是看向了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