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其實沒有什麼想法。

左不過一場小驚心的意外,又沒有人受傷,實在是難以讓我分心去想它。

四月時節,隨着櫻花的盛開,沿着田野小徑緩步前行,平時在奔跑在街道上才能感受到的風就縈繞在耳際,偶爾交織着櫻花的花瓣擦身而過。

春寒也被風悄悄帶走,留下的都是盎然的生機。

小鎮上正值農忙時節,打理農桑的當地人十分友善,幾位農人在田畔歇息時,看到我這位外來者時笑着向我打招呼。

“喲,小哥,是旅遊的人么?不過春假應該都結束了,不好好學習可不行哦。”一個大叔用脖子上搭着的毛巾擦了擦額頭親切地問道:“不過如果是來旅遊的話,我們現在這裡可沒什麼值得看的呢,沒有什麼祭典,櫻花也不成規模,我們這裡最熱鬧的時候還是叉依姬大人的夏祭啊。”

“小哥是新搬來的么,今天有在車站前看到你和平野先生呢,平野先生一直說自己是在為主家打理閑置的院子,那麼那座宅邸就是小哥家的咯。”旁邊的一個老大爺,嘴裡抽着旱煙,眼睛笑眯眯的,很是友好。

“是,我因身體原因來本鎮休養,以後可能要承蒙大家照顧了。”

“啊,就是平野先生看守的那座大宅子啊,看來小哥也是家門顯赫的少爺呢。”毛巾大叔感慨了一句:“不過休養也不能放下學業哦,正好穗見中學就在小哥家不遠的地方,每天有人接送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吧。”

“是,不過我雖然是來休養,可是身體還是很健康的,不過謝謝您的關心了。”

大家有點奇怪地互相看了看,還是沒再問原因,只是說以後有問題可以尋求他們的幫助,我答應下來,繼續向前走,不一會就站在了通往山頂神社的階梯前。

我打量着這座神社,階梯相當地寬敞,兩旁都是高大的喬木,陽光透過新抽枝丫的樹冠間隙婆娑地灑在青石板上。

一群工人正抬着些東西上去,近期看樣子是有祭典的樣子,應該就是毛巾大叔說的叉依姬的夏祭了。

“咦,你是外來的氏子么,我沒有見過你呀?”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的身旁響起。

2.

我回頭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推着一輛自行車向我走來,原來是讓我心生異樣的天女目瑛。不過,和剛才的第一印象不同的是,穗見中學的短袖短裙的春季制服變成了巫女的裙袴,雖然穿在她身上顯得寬寬大大的,可是她本身的機靈和活力卻沒被掩蓋住。

或許是復古的巫女服不常看見,我對她印象中那點奇怪的感覺也緩和了不少。

“氏子?”我慢慢拼着這個罕見的詞,雖然奶奶教過我日語而在大學也和日本人交流過,不過這麼生僻的詞還是超出了我的認知。

“啊哈,就是信徒的意思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着撓着腦後的小辮子,“不過同學你是哪兒來的呢,我還是第一次見你呢。”

“你好,我叫杜慕笙,現在在本鎮休養,今天在車上見過天女目了,沒能介紹自己,抱歉。”

“啊,就是平野先生今天去接的人么,那杜同學就是那座宅邸的主人咯。”天女目驚喜地叫道:“真是很漂亮的宅邸呢,去幫爺爺奶奶們的時候經常路過,對裡面真是好好奇哦,可雖然平野先生是個好人,卻說是主家的東西沒用經過主家的允許不能夠擅自接待外人,一直都沒能進去看看呢。”她露出遺憾的神色不過轉眼間又笑起來:“對了,杜同學既然來了就去我家看看吧,我就住在神社裡面呢。”

“那·····我就承蒙你的好意了。”我對這個女孩近乎不設防的熱情好客有些錯愕,不過最後還是點點頭,心裡對這個讓我第一次看見她卻產生一種奇怪感覺的女孩子十分好奇,下意識想了解她的事情,看看自己心中察覺的那次怪異是不是錯覺。

“好!正面的階梯要留給工匠們,我們就從我經常走的小道這邊上去吧。”推着車走到寬闊階梯旁,一條通向樹林中的小路悄然出現。

我跟在她後面,把這個採購用的自行車推到神社應該不是個輕鬆的事情。

這時一隻貓從鳥居旁優哉游哉地走出來,抖了抖身上的毛,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看見我和天女目后滿足地叫了一聲。

“啊,師父!”天女目開心地朝它招手,貓也跑過來熟練迅捷地通過巫女服爬到天女目的頭頂趴着。

天女目溫柔地撫摸着它的毛髮,可是推着自行車的她顯得束手束腳的。

“我來幫你吧。”

“啊哈,謝謝你,杜君。”雖然我地語氣冷冷淡淡的,但天女目除了一開始顯得有些驚訝,隨後就很開心地道了謝然後開始和貓玩耍,燦爛的笑容讓我內心不習慣的感覺漸漸平復了。

我看着少女那麼容易就感到滿足地笑着,心底有些羨慕,這種滿足感,我一直沒有追尋到。

就算我站在杜氏巔峰,也確實有一股強烈的空虛瀰漫在我的世界裡,無所適從的感覺無處不在。

十多年冰封的世界還是沒有解凍的跡象。

紙醉金迷,還是睥睨天下都無法讓那堅冰動搖一絲。

可是當我看見這燦爛的笑容時,一股久別重逢的暖意在寒冰中悄悄暈開。

這個笑容是因為我而產生的。

我默默地想着,嘴角連自己都不察覺地微微上揚。

3.

涼爽的林風,元氣滿滿的少女,斑駁的陽光。

總是讓時間過得很快,我們就這樣走到了神社所在的平台,我將自行車推到一邊的房檐下架起,崎嶇的小路和略顯笨重的採購自行車讓我也微微見汗,而這只是這個少女日常的事情。

將我帶到神社側的一座房屋裡,推拉門打開后是一個整潔的房間,一張茶桌放在中間,靠牆是書櫃和課桌,將推拉門拉開後面對着神社的庭院,顯得安靜祥和。

“打擾了。”我們脫下鞋子走進房間。

“請你稍等一下哦,我去泡茶。”將貓咪放在地上,天女目對我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然後轉身進了裡面的房間,不一會裡面響起了水壺的叮咚聲。

我坐在茶桌旁,看向神社的庭院,有幾個工匠在對着一堆木料比劃着,不時看向手中的圖紙。

“讓你久等了。”天女目端出一個大托盤,裡面有好幾個茶杯還有一個看上去容量很大的茶壺,她取出一個茶杯為我倒上了茶。

“我還要去為工匠們奉茶,麻煩你等一下哦。”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然後起身向庭院里的工匠們跑去。

她的出現讓工匠們都很歡喜,每個人拿到茶后露出寵溺的笑容,看出來天女目很受大家喜歡,庭院里的勞累一下子被一股活力驅趕走了。

她就是這樣一個人,雖然我和她才認識了一會兒,也能感覺到她那種感染身邊一切的活力和開朗。

工匠們都喝完茶了,一個個幹勁十足,天女目也端着托盤迴來了,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呼,大家都很有幹勁呢。”

“那是因為天女目你讓大家感到活力十足吧。”

“沒有啦,啊!你的茶都喝完了,抱歉抱歉,害你等這麼久。”天女目露出驚慌的表情,對於自己招待的不周而手忙腳亂。

“沒關係,是我沒有知會就來打擾了。”為了緩和她的不安,我岔開話題:“我聽田裡工作的大叔說神社會有一個夏祭對吧,現在工匠們就是在為這個事情忙碌么?”

“啊,杜君已經聽說了啊,”天女目將師父抱到頭頂,提到夏祭顯然很開心,“夏祭會有很多很多的商家過來贊助,當天的收入會有一部分成為神社的香火錢。有好多好多好吃的!”

她指了指庭院裡面的木頭:“這些木頭是用來搭建神舞殿的。”

“神舞殿?”我看向本殿旁邊的木料。

“就是專門跳神舞的高台啦,因為神社的祭典所以會有神舞,工匠們最近都會為這件事忙碌呢。”

“說起來到了神社還未祭拜就接受款待了呢,帶我去見見天女目侍奉的神祇吧。”

“好啊,叉依姬大人肯定會喜歡杜君的。”天女目很肯定地說道。

“誒,喜歡?”我有些錯愕,對於一個神祇來說,這個詞實在太輕浮了一點。

“嗯嗯,叉依姬大人是不一的樣哦。”天女目說道,一邊帶領我一邊解釋道:“叉依姬大人是一個善戰而且善良的女神,當時人間有妖魔作亂,叉依姬大人不忍心看着人間生靈塗炭,就降下身軀帶領人們作戰,最終打敗了妖怪,可是叉依姬大人因為把神體降下人間后不能回到神界了。”天女目語氣一窒,變得有些低落:“後來在人間的叉依姬大人漸漸凡化,開始有了感情,她在悠久的壽命里愛上了幾個男人,可是每個男人都因為她的高貴和威嚴而選擇離開了她,但是她還是很努力地領導人們繁衍生息,開闢土地,用神力守護着人們的幸福。”

“所以,叉依姬大人一定會喜歡杜君的。”天女目轉過身認真地說道,“因為杜君很溫柔啊。”

我很溫柔么?我有些吃驚地摸摸自己的臉,雖然我沒能想起自己過去有什麼能和溫柔沾邊的舉動,可是她笑了,用光耀我世界的方式。

所以我願意相信這是真的。

“那個,參拜的方式是什麼樣的啊?”

“誒?按照你喜歡的方式就好了啊。”

“可是巫女就在身邊,覺得隨隨便便地草草結束不是很失禮么?”

“啊哈~沒關係的啦,就算是神也覺得你能來參拜就已經很高興了吧。”瑛有些無奈地笑了笑:“畢竟叉依姬大人還是太小眾了,在各地都沒有什麼詳細的記載。”

“······巫女這麼說自己侍奉的神祇真的好么······不管怎麼說,我還是照着天女目做好了。”

“是么,那我們就一起吧。”天女目顯得躍躍欲試,似乎很期待為別人做榜樣的樣子。

走到神社拜殿的賽錢箱前,我還是被神社精緻的裝修和精細的整理吸引,整個神社都充滿了美的風采。

“作為一個小眾的神,能有這麼寬廣精美的神殿也真是少見呢。”

“嗯,歷代管理人為了守護神祇大人的威嚴,都很儘力地想辦法呢。”少女轉過身來對着我:“那我們開始吧!那個,現在電視上都說的是兩鞠躬對吧,所以大家都記得相當清楚呢。”

“首先是一鞠躬!”少女很認真地彎腰到了九十度,我連忙照做。

“好了,請把。”她昂首挺胸,“金額隨意,只要內心真誠,叉依姬大人就一定能夠感受到你的心意的。”

我走上前,拿出自己的錢包,可是卻愣住了。

“那個,天女目,真的是什麼金額都可以么?”我看着錢包裡面滿滿的一萬円面額的紙幣,才想起來自己剛到日本,當時為了省事全部兌換成最大號面額的日元還沒機會破開。

“嗯嗯,完全沒有關係······,啊!這也太多了,杜君。”天女目慌亂地攔住我差一點就把一萬日元放進箱子里的手。

“真是的,杜君任性也要有個限度啊。”天女目露出了憤憤的神色,咬着嘴角,似乎對我的行為很不滿。

“啊,我覺得到了神祇面前,還要請求原諒到山下去換零錢好像不太好。”我有點無辜的撓撓頭,順手理了理茶色的劉海。

“算了,我借給你吧,當做今天你幫我推車的酬勞。”說完她拿出一個五円的硬幣放在我手上。

“那個,為什麼大家參拜的時候,都喜歡用五円錢呢?”

“是的呢,”少女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認真地思考起來:“哦對了,爺爺以前給我說過,因為‘五円’的發音和‘緣分’的發音很像,所以大家為了討一個彩頭,就都這麼約定俗成了呢。”

“是這樣啊······”我撓了撓自己額鬢角,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誒,杜君的發色和我的一樣耶。”像是發現新大陸一般,天女目很是欣喜。

我抬起頭來,確實是一樣的茶色頭髮,對上她的眼睛,一股冷氣從我的頭頂灌注下來,把先前的些許尷尬完全驅散,我面無表情地盯着她。

少女顯然察覺到我有些奇怪的神色,被我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然的她臉有些紅,扭捏地收回手去問道:“杜君你怎麼了,有什麼不對的么?”

我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因為,我終於知道那令我第一眼看到她就耿耿於懷的怪異之感從哪兒來的了。

父親生前是醫學出生,我回別墅整理他的遺物時發現了他的一篇研究報告,他自己分析了杜家的基因,發現杜家家徽一般的茶色眸子和發色是特殊到幾乎獨一無二的一個基因表現出來的。

而眼前這個少女,無論是束成的辮子還是凌亂的劉海,或者是疑惑的眼眸。

都是茶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