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最不愿意提及的那段往事中,我的哈维尔叔叔充当了其中十分重要的角色。没人提及我的父母是谁,但我永远记得他那仿佛如军营般的严厉管教,以及在我记忆中的那一年中的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我那时如同众多顽性不改的孩童一样,对于长辈嘴中的禁忌是那般的向往。终于在那一天,我与其他几个孩子打破了那层底线,去往了小镇北边的那片禁地。
那一片阴暗的森林远比我想象的更加扭曲。我无法理解在那深处树木能以螺旋状畸形生长着,并且从躯干到枝叶都能纠缠在一起,密密麻麻地遮住大多的光线,无法理解为何有生锈的,带有不明污渍的自行车,同样也无法理解那种弥漫在整个森林里的怪异气味是什么。我不明白那是从潮湿腐化的石头之下传来的,附着着怪异汁液的树干中传来的,还是那些长相狰狞的诡异仿佛带有锯齿的花朵中传来的。
但是我能明白的是,那几个孩子的理智被这些异象逐渐攻破。他们早早地离去,抛弃了我,把我扔在了这里。那些枝干挡住了阳光,但是却挡不住暴雨。我在那片令人胆战心惊的影子中,逐渐迷失方向。随后,我在暗红色的沼泽泥地中深陷,无法自拔。
那是我第一次去思考死亡带来的恐惧,就这样,在这种地方去思考这种令人绝望的东西。那伴随着剧烈耳鸣而出现的黑影,在不远处的阴影中窥视着我。暴雨严重干扰着我的视线,它在变化,或是高大,或是低矮,身形在不停剧烈蠕动着。我听到从雨声中传来的其他声音,撕裂的声音,粘合的声音,还有那种像是在压榨酱汁的恶心声音。最终,那个黑影停歇了下来,慢慢从树的背后移动出来。
我以为我会被野兽,或是什么怪物给生吞活剥。然而,那是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孩。它只是在我的边上,一直用他的手抚摸几近失去意识的我。那种让人浑身发毛的柔软触感。即便我知道那纯黑色的瞳孔并不属于人类,但现在想来,那也更像是孩童一般的疑惑。我不记得我在昏迷中是否感受到了些别的什么,但是等到我被人发现的时候,我其实是因为低温休克过去了。
对于我说出的经历,我只记得哈维尔叔叔那张怒不可遏的脸。他反复质问着我看到了什么,然而那时的我只能说出,影子,声音,男孩之类的话语。他不顾我的哀求哭喊,在地下室中对我进行了刻骨铭心的体罚。在童年的幽暗回忆中,我一直认为哈维尔叔叔是怪物,这个小镇是怪物。也是从那时起,我对这里从讨厌转变为了彻底的憎恶。
我联系不上线人,那个号码不管我在什么时候拨打,都不再能接通。晚些时候外面下起了刺骨的雨夹雪,我从小镇中心的电话亭出来,那座象征小镇曾经繁荣过的青铜雕像也已经被阴冷覆盖。不管是过往还是现在,我都不理解那到底代表的是什么。我不确信那没有五官却胜似每一面都是面孔的错觉是否是岁月腐蚀的产物,但哈维尔叔叔从来都对此闭口不谈。
这里的冬季,孤独,破败能让人过早对于这个世界陷入绝望,当然,这是相对于这里而言。从中心往曾经的老宅回去的路上,狭窄的道路慢慢被阴影覆盖。我回头望着之前走过的路,那些在冬季枯死的树木的残肢像是活死人的手臂一般在寒风中挥舞着,在黑夜之前转化为了恐惧的先兆。那些曾经熟悉或是不再有熟悉感的房子,只有部分的微微的光亮照亮其中,我不确信还有多少人在这里。
老宅那深棕色的风格以及木制的主结构,在很多人眼里是冬季里暖心的象征。但如果我再一次去审视它,它附着着的那枯死的藤蔓,那股从地底蔓延至房顶的纠缠,凄厉的乌鸦的哀嚎,完全可以把你带去另一个世界。
橘色的火光缓解着我的颤抖,我对着火炉发散着自己的思维。为何作为燃料的是那些曾经活过的植物们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尸体,而不是我的噩梦。
那种脑海中剧烈的缺失感带来的失真,不停刺激着我。我本打算研究线人给我的线索,我很确信它之前的位置。但是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即便我从里到外,把屋子,车上,脑海中的一切都翻了一遍,也没有任何的结果。
窗外的寒风越刮越猛烈,很快便演变成了暴风雪。呼嚎的风声和干柴噼啪的开裂声,是我目前能听到的所有声音。
我十分嫉妒医生口中提过的另一种特征的患者,因为他们可以选择失去一部分东西,然后从此和那一部分灰暗割裂。我没有这种权利,我所做的只能是掩埋,逃避,期望它永远慢我一步,被我甩在身后。不过好在,那一份工具还在。那些白色的,小小的颗粒,是我于其对抗的最优选项。我不明白吸毒是什么感受,但是我知道,这是我的解药。
我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这样胡思乱想,我本来只是打算调查清那一件事便离开,我十分肯定这次是我最后留在这里。
从我最不愿意提及的,被潮湿的霉菌,蔓延至顶板的暗绿色以及充满窒息感的地下室中,那些影子向我伸来了引诱一般的触手。那夹杂在其中的,是如此真切的哭喊声,哈维尔叔叔那在法庭上宣读判决时一般冰冷无情的责骂声。那些铁链似乎在那下面发出清脆的刺痛我神经的声音,那些污渍对应着我身上的伤痕。我无法想象我为何在一步步深入其中,那一盏灯在阴影中显地是那样的孤独。那一个藏在黑暗中的,跑动着的,变化着的,那熟悉的感觉,我不明白它将要把我引导至何处。它用我无法理解的方式嬉笑着,玩弄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