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木牛的轮子滚动的声音在沉默之中格外明显。

道路两侧树林细碎的阴影一片片地打落在地板上,又被阳光抹掉了痕迹。

他们最后的目标,便是前往那安川。

前路危机且不可预测,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像是在养精蓄锐。

“一会儿要如何进入那安川。”依旧闭着眼的翼问道。

“直接进便可。”秋若宁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他们必不敢在城门张贴通缉,那样与宣称自己背叛无异。”

身为都城的安川与其他城池不同,大部分的官员都在这里工作并居住在这里,先不说在宫里大部分时候都不会维持人形的翼,他们中有不少人是认识阿空的,更不用说也有些人见过翼的这副姿态。

除非那刘舜崇有本事把整个皇宫从上到下的人全策反,不然他便不敢在安川通缉两人。

更不用说他们之前在其他城池埋下的“烟雾弹”,现在对方应该在考虑要如何应对他们这边要“各个城池同时举兵剿灭逆臣”的计划。

所以,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依靠着翼与阿空对皇宫的了解,加上自己、怀忘兰和慕长光这三个对方所不了解的人,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

斩首行动。

实际上,纵观历史上在有人谋反后,这么干的“忠诚派”还不少,但是结果很现实,其中相当多的人失败了。

毕竟原本的世界古代没有真气、没有无面之书,更没有奇奇怪怪的神兽奇兽,大家都是肉体凡胎,不可以一敌百,想要执行这种作战难度很大。

但是还是有人站了出来,只不过失败的人仅仅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便淹没在了历史的海洋之中。

更不用说,秋若宁一直有种预感。

——翼大人,舜崇大人想请您和您新交的友人一同回去,好好聊聊。

她想起了那个灰衣男子的话,先不管对方的真实想法究竟如何,恐怕对方或多或少也有意在引导这个结果。

秋若宁翻动着手里的无面之书,确认着一些她想要购买的东西的价格。

所有战斗最开始便是情报战,加上无面之书,他们可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久违了……”

随着翼的这一句话,众人已明白无需多说,便都下了车。

秋若宁也花时间将木牛收入了无面之书中,五人一同步行朝着那安川前进。

尽管正午已过,但阴沉的乌云依旧低压压地笼罩在呼呼的风声之上,坚实高耸的城墙屹立连绵直至视野的尽头,从云层缝隙漏下的阳光将如网格般的墙砖拦腰分隔,错落雄伟的塔楼镇守着于安川正面向外突出的方形瓮城,全副武装的士兵严守其上,森严而整齐。

阿空不安地抓了抓翼的斗篷下摆,而翼则是从斗篷下伸出胳膊护住了阿空,然后拉低了自己头顶那破旧的斗笠。

“这就是安川么……”

秋若宁很庆幸不用在这瓮城下兵戈相见,不然她真不知道要怎么打,毕竟这安川怎么说也是雨幽国都,看上比那峡关还要坚固不少。

而一行众人则是混入那零散出入的百姓,正面进入了安川。

之所以能够顺利进入,完全是因为——

“为了消灭那刘舜崇,你可愿付出多少?”时间稍早一些的时候,秋若宁一脸严肃地看着翼。

“一切。”似乎是感受到了秋若宁从未有过的坚毅神情,翼用力点了点头。

“那,把你之前承诺的报酬,先交予我吧。”秋若宁向着翼伸出了手。

“你现在要那玉佩有何用?”而一脸不快的阿空则是插到了两人中间,一边试图用她那娇小的身体“护住”翼,一边恶狠狠地瞪着秋若宁,“事成之后我们可以给你更多比那玉佩更值钱的东西!”

秋若宁完全能理解阿空的心情。

先不说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更何况委托还没有完成的自己突然索要报酬,怎么想都不合理。

更何况,第一次见面时阿空也透露了,这是阿空的哥哥送给翼的玉佩,必然拥有着除了玉佩本身以外的价值。

某种寄托的情感。

不过,想必除了怀忘兰,没有人能搞明白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索要定金是为了什么。

“事成是事成,我现在不过只是索要定金罢了。”秋若宁的脸上只有一副淡淡的浅笑,“毕竟我们也是在用自己的命协助你们。”

“你——”阿空刚想继续说什么,翼便将阿空拉到了自己身后,然后从斗篷下摸出了那块雪玉。

再一次目睹之时,秋若宁又感觉到了一股沁入心底的凉意。

“谢谢。”而秋若宁则是眯起双眼,一脸愉快地接过了那块玉石。

玉石本身是四四方方的一块,没有其他任何的图案,如雪的表面流淌着淡淡的银色玉纹。

手指触碰到玉石的瞬间,丝丝的寒气便沿着秋若宁纤细的指尖渗入了她的心底,这股寒意并未让她感到不适,反而让她感觉到像是触碰到雪花一般的凉爽。

秋若宁不懂玉,但正如她之前所想,当她接触到这块玉石之时,便能用自己的身体感受到这一定是块好玉。

“真是看错你了……”站在翼背后的阿空一脸鄙夷地别开了脸,温润如黑水晶般的双眸里透着一股嫌弃。

“打仗打仗,打的不过是钱罢了。”秋若宁打量了一下手中那块宝玉,冲着已经不想理她的阿空温和地笑了笑,“纵然是我们这场只有几个人的仗,也同样如此。”

之后,秋若宁在景文的当铺当掉了那块玉石,换取了十两黄金。

按照本来可以换得更多,毕竟有句话叫黄金有价玉无价,但是秋若宁承诺自己之后会来赎取让店家保留这玉一段时间便做出了一些妥协。

还有就是,当铺差点把官票给她了。

官票便是这个世界的纸币,不过秋若宁也不是傻子,虽然店家吹嘘说这官票到了其他国家一样可以在当铺兑换,但是在这种各国割据局势动荡的年代,纸币完全是个随时都可能变成废纸的东西,只有金银才是硬通货。

不过直接兑换黄金还是被店家又抽走了一部分,加上这里的黄金还不纯……呃么么么么么……

如果不是急用,她还要跟那当铺讨价还价一顿。

最终,秋若宁先用换来的黄金从无面之书里面购买了安川本地的身份帖五张,将五人都伪装成本地人。

虽然雨幽对外来人员的查验似乎反而没有紫安那么严格,不过这种非常时期,假装自己是本地人的话会方便不少。

于是,一行五人成功通过了瓮城的城门,进入了安川。

“汝从何处弄到的这些身份帖?”翼略打量着手里那写有姓名与出生地、还雕刻着纹路的木片,略有些好奇地询问秋若宁。

慕长光那张冷兰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但是也同样在打量着手里的身份帖。

毕竟他刚才似乎是做好了被识破身份帖造假而和守城门的士兵开战的打算了。

怎么可能嘛,无面之书里面买的身份帖可是被妹妹她确认过的哦,不如说除了它是假的这一点之外,它完全就是真的。

“这是年长了几岁的姐姐所拥有的门路。”说到这里,秋若宁故意笑着看了看一旁的怀忘兰,怀忘兰也掩嘴轻笑着露出了意会的神情。

这是之前怀忘兰问她木牛哪来的时候的她的回答。

“年长?”显然不知这句话深意的翼有些疑惑地反问道,毕竟真要说年长,看起来只是个少年的他才是最年长的。

“啊……是指和阿空相比。”秋若宁急忙解释。

“不许你用那个称呼叫我。”阿空狠狠地瞪了秋若宁一眼后,便不再理秋若宁而是盯着手里的身份帖木片上所载的假名,“伊玫……好难听的名字啊。”

“非常时期,还请‘阿空大人’将就将就。”而秋若宁只能抽抽嘴角,无可奈何地故意将阿空的称呼咬得很重以示抗议。

阿空虽然平时总是不给秋若宁好脸色看,但是刚才被卫兵简单盘问的时候,阿空说了几句本地的方言成功降低了对方的戒心,所以秋若宁还是比较感激的。

不过,这么一看,她发现她们这个小队伍很有问题。

她秋若宁,是个穿越者,自然不用说肯定是黑户。

怀忘兰,紫安人,在这里的话算是外来人员。

阿空,虽然是土生土长的雨幽人还是高贵的小公主,但是可惜就现在来说是个黑户。

翼,护国神兽,连人都不是,毫无疑问也是黑户。

慕长光,这才是让秋若宁最诧异的,他虽然没有透露他的身份细节,但是他居然也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身份帖,也是个黑户。

四舍五入他们就是一群偷渡者。

但是,无论如何她们还是进入了安川。

眼前,一条向着北边延伸的河流将低矮的建筑群分割为了东西两侧,清澈的河水从横跨河流的拱桥下涓涓而过,旁侧的垂柳那如青丝的细枝随风拂过拱桥的栏杆。而河流的最上游,便是屹立在城池北方天际线末端高耸的殿宇。

那些被河流分割的低矮店铺与民家,有如臣子那般恭敬地伫立在殿宇的两侧。

各式各样的店铺与来往的行人所营造的气息将这个安川烘托出了远超秋若宁之前所见过的那些城池的繁华,叮叮当当的生活响声在空气中悠悠地飘荡。

即便是这样,秋若宁也能看出近日连续的阴沉天候依旧给居民们造成了影响,那些生活气息满满的环境音也很难驱散空气中一股淡淡的压抑,就算是那些似乎是在休息闲逛的居民脸上也少有愉快的表情。不如说,他们中的很多人时不时就会不安地望向皇宫的所在位置,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阴郁与微动的嘴唇就像是在祈祷着什么。

当然,秋若宁没有感受到曾经进入黎贡城时的那种压迫感,一想到这雨幽的护国神兽毕竟就在她身边跟了她一路了,嘴角不由得挂上了一丝苦笑。

“先走吧,以免有人跟踪。”秋若宁低声冲着神色复杂的翼与阿空说道,毕竟说起这安川也只有他们比较熟悉。

秋若宁无法排除刘舜崇依旧在瓮城处安插了眼线的可能性,所以才想要先甩开这些“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暗哨”。

不过想来,对于安川的情况应该是翼比较熟悉,阿空应该是没有什么机会离开皇宫的。

“行。”

随后,他们在翼的带领下,钻进了人流小巷之中。

“在潜入皇宫之前,我们还需要一些准备。”秋若宁一边走一边认真地看着翼和阿空,看着秋若宁的神情,他们自然想到了在离开木牛时秋若宁所说的那个“计划”。

“既然你已经付出了你的东西……”一边说着,秋若宁只是冷笑着抖开了自己那过长的左袖摆,露出了左手里那显得有些破旧的无面之书,眸子里流转着狡黠的神色,却又透着一丝冷酷,“……那么我也只能奉陪到底了。”

灰云压城,不符季节的冷冽之风回荡在安川的皇宫殿宇之上,却无法驱散那似烟尘一般的雾气,某些被扰乱的气运,开始在暗流之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