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怀忘兰才离开没有多久,但秋若宁还是觉得有点闲所以掏出了手机——不,根本掏不出来。

“这就有点难受了……”

身为一名在二十世纪长大然后跨入二十一世纪的女青年,就这样突然失去了自己的手机,秋若宁感到十分地不自在。

为了转移自己内心中那像是有只小虫子在爬一样的骚动,秋若宁打开了无面之书,一边不上心地翻看着里面的内容,一边打量着客房地砖中央那不知道是什么的图案。

毕竟无面之书上的东西她大多都买不起,能买得起的也是现在不怎么需要的。

直到一抹黑色的影子在客房门前闪过。

“家母因为身体不适所以在后院歇息,就不安排姐姐与家母会面了,还请姐姐不要介意。”

已经回到了客房的怀忘兰双手端着一块精致的掌盘,掌盘上稳稳地放着一个茶壶和两个小巧的瓷杯。

虽不见热气,倒也能通过圆润的壶身感受到余温。

“你方才不是说要让我为令堂诊病么?”秋若宁端正了放松下来的身子,轻笑着看向怀忘兰。

“姐姐当真会诊病?”怀忘兰将掌盘置于桌上,将一个瓷杯轻放在靠近秋若宁的那边,似乎并不是很介意地问了一句,就像是压根没有相信秋若宁是个大夫那样。

感情你一开始进门的时候就是随口一说么……秋若宁在心中暗暗嘀咕。

毕竟就算是原来的世界,正儿八经的心理咨询师也不过是近些年才进入国门,对于大众来说根本算不上普及,也不怪怀忘兰不相信会有只诊心病的“大夫”。

“若是心病的话。”

“那姐姐可真是个偏门的大夫。”怀忘兰一边为秋若宁倒茶,一边说出了被秋若宁猜中的话。

只是……看着怀忘兰倒茶的动作,秋若宁虽然不懂茶艺,但是她总觉得这动作有些僵硬,甚至……粗鲁?

关键是还让茶水溢出来了,秋若宁不知道这边有没有“茶满欺人”的说法,只得微微侧目打量怀忘兰的表情。

她发现怀忘兰脸上也是闪过了一分惊讶,随后立即收敛了,很明显地是在强装镇定,甚至动作都有些不自然了。

就好像她不是故意要“欺人”,是真的失误了那样。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

“这茶很香。”为了帮怀忘兰掩饰尴尬,秋若宁虽然闻不出是什么茶,但也礼节性地赞赏了一下,便用手轻轻端起了小巧的茶杯,打量着在杯子里散发着热气的茶水,同时等着怀忘兰把她自己的那一杯茶倒好。

然而秋若宁瞥见怀忘兰给她自己倒茶也是一样的笨拙,便故意别开了头假装在打量一旁装饰用的瓷器。

这孩子……仔细一想也对,既然是家里的“小姐”,那么这种事情平时多半都是让下人干的。

虽然好像还是说不太通,比如为什么这次就要自己倒茶这样那样的,但是秋若宁还是决定不再继续深究。

她用眼角的余光确认怀忘兰倒好茶之后,便用双手向着怀忘兰,同对方一起轻轻举了举茶杯,然后微微抿了一口——

差点没把舌头吐出来。

仅仅只是抿了一点,那像是要麻痹她味蕾一样的苦味瞬间窜上了她的舌尖,以极快的速度侵占了她的整个舌头,随后翻江倒海地沿着喉咙滚到了胃里,苦得让秋若宁眼角不由自主地抽搐,恨不得马上能灌一瓶水洗掉舌头上的余味。

感觉不像是在喝茶而是在喝毒药,虽然不知道毒药是什么味道,但她就是有那种感觉。

她倒是知道有的茶的确是以苦为特点,但是秋若宁总觉得这种苦味一定不是那些品茶的人们追求的苦味。

控制住自己的眼角尽力不要抽搐的秋若宁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吐出了一个但凡在品茶之后必然会说出的词。

“好……茶。”

中间省略“狠的”二字。

秋若宁偷偷打量着怀忘兰的反应,发现怀忘兰才刚把茶杯举到嘴边——

然后她是真的吐舌头了。

怀忘兰甚至有些不顾形象地急忙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秋若宁能理解那是什么感受,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当场把茶吐出来。

然后对方捂住嘴瞪大了眼睛用一副诧异的神情看着秋若宁。

喂喂喂,茶可是你准备的,你用这种“你是变态么”的眼神看着我做什么?

秋若宁虽然内心在倒海翻江但是表面上还是把无面之书当成扇子一样地对着自己扇了扇,俨然一副气定神闲刚品了一副好茶的悠哉神情。

实际舌头还是麻的。

短暂的沉默之后,怀忘兰放下了挡住嘴的手,同时也放下了茶杯,冲着秋若宁腼腆而不失歉意地笑了笑:“姐姐你真觉得……这是好茶么?”

“色泽均齐,气味芬芳,口感独特,入口回甘生津,齿间尚流余香,实乃好茶。”

秋若宁咬牙稳住了在打颤的舌头,以强撑出的淡然笑容说着完全不着边际的赞美之词。

她完全不懂茶,上面的话全是她胡诌的。

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茶一定是无辜的,这一定是泡茶的人的问题。

“好……茶?”怀忘兰一脸诧异地看着秋若宁,又问了一遍。

其实我想说妹妹你若是想害我何必如此……

“这茶出自谁之手?”秋若宁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旋了旋茶杯,没有放下。

“我泡的……”怀忘兰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

妹妹啊我接待病人的时候用开水灌的茶叶倒在一次性塑料杯里都不至于泡成这样的,你用的茶具在哭泣啊……

“其实平日里婉儿她们都不会让我泡茶的……”怀忘兰还有些无辜地补充了一句。

我懂,我懂啊,这绝对不是因为身份差异,虽然不认识她们但是她们做得真是太对了。

秋若宁若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我寻思她们也有事在身,就想着多添几种茶叶可能会好一点……”

“……”

“然后添了几味调料……”怀忘兰的声音越来越小。

“……几味?”秋若宁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询问。

“七……”怀忘兰微微低头轻轻掰了自己的手指计数。

秋若宁微微吸了一口凉气。

“好像是八……”甚至用上了两只手。

然后把凉气咽了下去,她甚至没有勇气揭开茶壶壶盖看看里面究竟是何等的不可名状。

曾经她的大学室友也向她炫耀过自己用六种素材泡的茶,虽然那个茶的味道秋若宁也没法理解,但是绝对不会是这种让全身都在拒绝的味道。

不过,微微冷静下来的秋若宁发现现在低着头的怀忘兰脸上带着一丝愧疚,这一刻她柔弱的侧脸像是卸下了之前冷漠的面具,从耳前垂下的红色发丝半掩着美目里莹莹的微光。

“这是三哥教我的……”还有一句几乎低不可闻的轻叹。

这时的秋若宁本想继续在心里吐槽你这个三哥到底教了你什么东西,但是经常倾听别人心声的她敏锐地从怀忘兰这一瞬间吐出的话语里感受到了另一种感情,一种之前就萦绕在她身边但是却被压抑着,偶尔才会显露的感情。

悲伤。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是最起码的,秋若宁感觉无论之前怀忘兰的态度多么尖锐,这一刻还是有把她当成客人来招待的。

“我去请婉儿她们泡一壶茶来。”别开了脸的怀忘兰正打算把自己泡的茶拿走。

“不必。”鬼使神差地,秋若宁阻止了怀忘兰,甚至在怀忘兰震惊的视线中又抿了一口茶。

“许久未感受别人为我泡的茶了。”

一沁到底的苦味顺着她的喉咙爬向她的五脏六腑,这种足以搅乱思维的怪味让她想起了一些事情。

她总是会给来咨询的人端上合适对方的饮品,以此打开他们之间的交流。

茶适合有些上年纪,或者是一脸无所谓的那些人;水和饮料适合与她年纪相仿或者比她更小,一看平时就不喝茶的那些人。

温冷热凉皆无讲究,只要对方喜欢就好。

因此有拿着可乐和她谈天的大人,也有要了一杯茶喝到咨询结束的孩子。

饮品固然是打开话匣子的一个契机,但是本身,也包含了对对方的顾虑与关心。

上一次有人给她递喝的……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

是和妹妹一起待在家里的时候么?

“姐姐你手里所持的是何书?从见面开始未曾见姐姐放下过。”

似乎是为了打破有些尴尬的氛围,秋若宁被已经调整好心态的怀忘兰提出的问题拉回到了现实。

只是这一刻,怀忘兰的脸上又带上了之前的那种浅笑。

温文尔雅,平易近人,但又像是在藏着内心深处别样的思绪。

不过怀忘兰问到这里,让秋若宁有些犹豫。

她感觉现在是和怀忘兰打好关系以奠定接下来的行动基础的时候,但是她又对把无面之书的情况暴露给他人可能造成的后果抱有一丝疑虑。

“妹妹你可识字?”秋若宁姑且问了一句。

“家父和家兄们有教授过,妹妹虽然不才,但也略识一二,闲时也会到书房里寻些书看。”

嗯?父亲和哥哥居然都教过?

虽然秋若宁也知道古代女子大多都没法接受什么教育,不过似乎富贵人家的女儿也是能学点东西的,毕竟古代也是有那么些才女的。

只是不知道这边的风气是不是和原本的世界一样……

“不过是记录一些杂物的书而已,妹妹若是有兴趣的话,大可看看。”

先不管这边对女子的教育问题风气如何,自己手里总是攥着一本书怎么想都很怪,不如趁机打消对方的疑虑。

思考着如何解释图片和文字旁那些价格的秋若宁把无面之书打开给怀忘兰看,然而——

“姐姐是因为方才的茶所以想寻妹妹一点开心么?”怀忘兰瞟了一眼无面之书的内容,便冲着秋若宁眨了眨眼,“本以为姐姐或许拿着一本医书,结果到头来是本无字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