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的名字叫做杰尔曼·德·伊丽莎白。
当然实际上她的名字远远没有这么短,大概将她的全名包含头衔一字不漏地念完需要五六分钟,所以家里的普通人都这么叫她,而她的父亲、第一母亲和第二母亲则是亲切地叫她‘贝丝’,她是家里自从某位和她伴生的‘不可言说之女’被远远送进某只舰队之后,地位最高的下一代,总督最怜爱的长女,‘巢都之花’。
而之所以她的名字这么长——那是因为,她的家族世袭着苏比亚迪亚波罗三号巢都世界的行星总督一职,那光辉而烫金的历史可以追踪到M36,当时他们最早的祖先是一名安居此地的行商浪人,用手头的黑暗年代的圣物和自己旗下的舰队与帝国做了交割,这也是他们家族有史可循的起点。
至于什么‘总督家最早不过是船上的奴隶,却在船上的叛乱中杀死船长并自居其位’之类的异端邪说,大可当做是政敌的攻讦。但凡查到有人私下传播此类流言的,想必金碧辉煌的总督府内最深处的拷问室可以让他们吐露真言。
而现在的她,正在一处非常不符合她总督长女、亦或是下任行星总督的地方。
那是一处下巢的街道,上巢的贵族们从来不会踏足此地——毕竟下巢意味着九死无生,谁知道那笼罩着永世黑暗的破落锈蚀之地里潜藏着怎样的无形恐怖呢?
她倒是丝毫不担心,这样的信心一方面来自于身上穿戴的稀有高科技遗物、家族世代相传的猎爵装甲,一方面来自于她身前无数俯身跪拜的教众。
她无视着那些破衣烂衫教众口中的‘受蒙召之女’的呼唤,径直向前。
前方是一个有些破旧的老祭坛。祭坛之前是她的父母。
“帝皇护佑啊,今日低语之子已然到达圣域,请诸位等待那从希望使者口中留出的纯洁圣言吧。”她的父亲,往日永远穿着遮盖肥胖身躯的宽大皮袍,今日也特意换上了与周遭群众一样的布衣,向着下巢那无数的民众发挥着自己的流利口才,“帝皇永远将他的九只眼睛注视着大众,所有人都能够得到他那神圣的祝福,而低语之子则是所有信徒中最为伟大的先知——她脑海里的帝皇之言,将使得万众一同归于九之天堂。”
无聊,她的脑子里浮现出的并不是什么低语,而是她的真实想法。
2
她孤身一人进入了祭坛,祭坛前方的自动机仆们把她的装甲和衣装一件一件除去,最后只留下她全无遮体地进入祭坛深处的冥想室。
冥想室是完全黑暗的,没有窗户,没有蜡烛,只有一个小小的雕塑。
那个雕塑的样子,除了她那荣耀家族的始祖之外无人得见,就算是他的血脉后人也不能用眼睛看到,最多是用自己的皮肤来感受,来触摸,而在接触到雕像的那一刻,无限的低语声便会涌入家族后辈的脑海。
而低语之子,则是家族历代每代必出一个的、从出生开始就能够听见莫名低语的孩子。
“‘帝皇之声’,这就是帝皇之声。”她的爷爷曾经讲过,他在大概二百岁时放弃延寿手术,然后身为最后一个行商浪人父亲光辉历程的见证者而去世,也是他主持将这尊雕塑放到这个躲开所有人目光的地方。
她闭上眼睛。
低语声渐渐传来。
“啊,我所选择的受祝之子——今日你终于放下了思维的屏障,来倾听我的淳淳告诫了。”一个醇厚朴实却又莫名神圣的男人声音从她的脑中慢慢传出,“是何事拖延许久,妨碍了你追求我神圣光芒的道路?”
“昨日接待日光星区舰队舰长们的晚宴,有一个舰长身旁带的星语者看到我就口吐白沫,甚至被他手下的暴风兵拖了出去。那个星语者大吼着‘异端’,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梦想早就付诸一炬,随着我肉体的逝去而被扭曲成了今日的模样,那名星语者——不对,应该是灵能者辜负了我的期待,就连那以我名号作战的舰队也成了彻底的异端。”那个声音毫不慌张,反而娓娓道来,“你们家族的头上即将降下灾厄,你可知那庞大的亵渎舰队在同谁作战?”
“不知,伟大的人类之主,我不知晓。”
“那是无法用常等方法战胜的无形恐怖。”声音猛地收紧,然后重返激昂,“无论那舰队的规模多大,那些虚假的信仰多么虔诚,终归会屈服于无形恐怖之下,化为星海之间暗淡阴冷的尘埃。”
转瞬之间,她看见了。
从未向她显示过的启示,从她的眼中浮现。
她的父亲和母亲们,纷纷在总督府的门前,被审判庭绑在火刑柱上活活烧死;她的弟弟妹妹们,被打开总督府大门的暴民们剥皮挖心;然后是被染红的天空上,燃烧的巨大残骸掉落在巢都的地面上,制造出无尽的尖叫和尸骨;赤红色的无形怪物从人的内部爆开,撕碎眼前的一切活物.......
这景象是如此地栩栩如生,以至于她不敢再看,迅速闭上双眼。
“这就是将要迎接的终局啊,无可抵挡,无可挽回。”声音变得极度悲痛,仿佛忍着痛苦和恐惧。
“那有何方法可以战胜这无形恐怖呢?”她紧闭双眼急切地问着,试图从脑海中不断给自己预言的声音中窃取打破未来命运的一丝可能。
“....这需要你的付出。”声音停滞了一会,“力量既是牺牲,就算是我的圣光也不能普照没有付出和奉献的黑暗之地。如果你想要遏制这将要发生的一切,就不得不为此付出你所最为珍爱的东西。”
“那是什么?”
“你家族所有人类的命。危机即将降临,而众所周知你那破旧的轨道防卫系统并无法抵抗一次攻击,舍弃这些无聊的情感吧,你还有机会用全家人的鲜血来洗净自己的灵魂和生命,或者看着这颗星球化为彻彻底底的灰烬。”
声音停止了,随后再也没有出现。
她颓然倒地,手上摸着的雕像早已不知掉落何处,全身瘫软着,瑟缩成一团。
在地板上胡乱摸着的手,却感受到一股带着温度的液体。
血。
3
“醒一醒,醒一醒,‘贝丝’,醒一醒。”
几根手指在她的脸上浮动,而她所感到的,却是一具带着血的骷髅用它那长而坚硬的骨节和神经爱抚着她的脸部。
她惊叫着跳起来,却发现面前的是自己的生母,她的第一母亲,嘴角带着笑容,手上白色的蕾丝手套略微露出些许血迹。
“来吧,‘贝丝’,是时候去‘冥想室’了。”
“....我记得我上次,似乎是在冥想室里,晕倒了?”
“在帝皇的护佑下,你在失去意识的时候,自己打开了门,爬了出来,果然是帝皇的庇佑啊。”母亲的笑容消失了,一脸愁容地叹息着,“希望使者总是带给我们不断的测验来考验我们的忠诚。”
失魂落魄地换上礼服,然后在礼服的外装上由自动机仆组装上一块一块的猎爵装甲。
浑浑噩噩地下巢,快步地走向祭坛,然后她看见了,看见了她所曾经看见的。
牺牲和奉献。
无数的教徒,无论平日里是衣冠楚楚的贵族,还是一文不值的贱民,现在都倒在了她的父亲、母亲们以及她的弟弟和妹妹们的仪式剑下。
而这样的惨剧却没有引发抵抗——他们中的所有人,身上的血迹并不来源于自己的伤口,而是来源于地面上那些被切断头颅的死者。
“怎么,你的家人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任务,现在是时候做出自己的奉献了。”脑海中的低语悠悠回荡着,“他们是帝皇最受宠爱的子嗣,曾经帝皇要求过其他人奉献出更多的东西,而他们也同样付出了。来吧,为了扭转这黑暗的命运,做出奉献吧。”
当她还没有来的及思考的时候,她的右手便自动的拿起腰间的仪式剑,一剑便砍下了她母亲那微笑的头颅。
其他的亲人们,也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微笑着,直面着低语之子,直面着她手中染血的剑,直面着自己的死亡。
“已经不会停止了。帝皇的光芒,已经普照大地了。”她嘴里默念着,自我催眠着,双手握剑,一个接一个地斩下所有尚存与此的活人的头颅。
4
不知道多久之后。
“结束了吗?”她问自己。
“结束了。”
一个仿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声音从远方回答。
那个声音来自于一个半神,一个超人,一个曾经是帝皇死亡天使的阿斯塔特修士。
但那名修士早已经抛弃了身为人类卫士的身份,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项链,而项链的中心既是一个雕像。
圣甲虫的雕像。
“尸皇的光芒,已经无法普照这片大地了。你比你想象中做的还好。”那名修士拿着法杖缓步从黑暗的冥想室门口走出,“你看,天上。”
天上是一片血红。巨大的战舰残骸缓缓下落,周遭早已是一片火海。她所熟悉的领域在烈火中消失,但蓝色的魔法宫殿却以扭曲的形态进入了现实空间,而那个冥想室则是近乎一切的中心。
“从M36到现在,我的努力也算是有些报偿——把一个毫不起眼、只有少得可怜的灵能天赋的奴隶培养成一个自认是行星总督的隐藏灵能者家族,还用各种手段避过审判庭、星语厅的探查,真是不容易。”那名超人脸上覆盖着头盔,完全不能看清他的表情,四周的空气却仿佛震荡着朗诵着他的语句,“而现在这个世界也算是我送给自己的礼物了,尽管好像——有一件事还是偏离常理了呢。”
她跪倒在地上,无法发言,她根本就不知道面前这个蓝色动力甲中的战士是个什么人。
“你看,那就是你们家族最后的遗存。”他仿佛抓起一只小狗一样,把丧魂落魄的她提起来,看着面前帝国的一批姗姗来迟的防卫力量。
“身为双生姐妹的人,一个具有成为η级别灵能者的潜质,也正因为此被我当做工具利用;另一名,居然是一个不可接触者,最终加入了寂静修女来向我献出复仇怒火。”那个蓝色动力甲中的巫师似乎在狂笑着,“这样的情况还真是少见啊!不过既然如此,奸奇的领域已然现世,那么这么大量的血肉、这么大量的灵能者尸体,就让我来利用吧!”
排列成八角形的尸体结合成为巨大的梦魇般造物,没有其他东西能够更好体现奸奇的亚空间意志,无数的死人的肌肉组织结合在一起然后不断的络合、生长,甚至还能听见亚空间的浪潮在咆哮嘶吼。在这骨肉相混杂的畸形变体中,尚存一息的杰尔曼·德·伊丽莎白自然作为活着的巫师而成为这疯狂怪物的中心,那痛苦而又扭曲的中心中,她和她的家人们团聚在一起。
“吾乃第十五千子军团野心巫师阿赫麦特!醒来吧!漩涡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