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我和助手之后,宫原也扶着林叶下了车。

我对斧头介绍了两个人的大致情况——当然,隐去了宫原的真实身份和林叶在蜘蛛网的过去——然后把妄图夺车的那八个人扔进了锁得严严实实的卡车客舱,让斧头带我们穿过这片钢筋水泥的迷宫。

驾驶室的空间对四个人来说绰绰有余,五个人也不显逼仄。在斧头的指引下,我一路畅通无阻,把车开进了猎人们新的据点。

车上,我把自己和助手新起的名字告诉了斧头,斧头觉得“朱砂”这名字很不错,“平榛”就一般般,还说跟我说起名还是朴素些好;而我想到猎人们放到一起俨然一家工具铺的名字,不禁心有戚戚焉。

剃刀等人正在据点门口等着,但等的显然不是我们,看到一辆又大又凶还没有轮子的大挂车直冲进来,差点吓出心脏病。还是斧头带着助手从车上下去,猎人们才放下戒备。

等到我最后一个下车时,车下面已经是一团和气了。

晚上照例是欢迎会。铁锅的手艺一如既往地高超,做出来的东西样样都好吃;有美味的食物定下基调,欢迎会的气氛自然也热闹非凡。我在席间提出想让林叶加入猎人的事情,剃刀只说了一句“医生信得过的人我们也信得过”,就把事情敲定下来;林叶也不讨厌和猎人们相处,居然能和一向沉默寡言的夹子聊上几句。铁锅明明没喝酒,却带着三分醉意来问我宫原是哪位,难不成我有他们的“圣女”还不够,还要三心二意——我的脸刚红一半,猎人们就哄堂大笑起来,闹得助手也脸红了。

欢迎会后,猎人们把朱砂抓到一边叙旧去了,斧头和铁锅去陪林叶和宫原,我则去了剃刀的卧室,和剃刀相互分享了双方的近况。

我先把自己从第二次离开猎人巢穴后的经历讲了一遍,只省略了涉及宫原和林叶秘密的事情。除此之外,包括雄黄和助手的双重人格,我都跟剃刀和盘托出。

剃刀全神贯注地从头听到尾,中途只有一次打断我,问我灰雪的相貌。我大致跟他描述了一下,他摇了摇头,看起来没有什么头绪。

我问他难道不关心“圣女”人格分裂后如何是好,他倒是满脸的轻松:

对他而言,雄黄固然是超出理解范围的奇异存在,但助手出现人格障碍则完全没什么好惊讶的。他甚至在听说“朱砂”与原本的“圣女”别无二致后长长地出了口气,看起来颇为安心——他已经想象过许多比这悲惨得多的境况了。

至于朱砂会因精神刺激失去记忆的事,剃刀也比我乐观不少——也许是达观吧。他觉得像清泉镇那样的事确实很难再有第二次了,只要稍加注意,要维持现状并不困难。

聊完我的故事,剃刀也把猎人们的近况讲了讲,故事很短,但解释起来就复杂得多:

自从他们从那片树林搬到这里,找他们寻仇的掠夺者就慢慢多了起来——这也没办法,猎人们毕竟不是来隐居的。

我和助手以前曾经被猎人们叫回来一次——从我和助手的角度看来,那几天过得可谓是风平浪静;但对猎人们来说,那段时间里居然没有人找上门来,反倒是咄咄怪事,只能说是运气使然。

事实上,那次“探亲”结束后,我和助手刚离开这儿不久,很快就有一伙掠夺者杀了过来——不过都在迷宫里转晕了头,最后一个幸存的也没有。

总而言之,猎人们已经和周围的掠夺者纠缠很久了。他们一度想过再搬一次家,但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地点,加之这片钢筋水泥的丛林效果实在太好,因此搬家一事就一直迁延着。

说回近况,就不得不提刚刚被四重镇暴武器放倒、现在正被锁在新猎人巢穴地下室里的那一小撮家伙。

他们其实不是掠夺者,而是在附近聚居点横行霸道的小混混团伙。这些人不知中了什么邪,明明和掠夺者没什么瓜葛,却觉得当掠夺者是世界第一酷的事儿,满脑子想着要加入他们。

更糟的是,掠夺者们知道了这群人的存在,对其施以蝇头小利,把这群混混骗得死心塌地,对掠夺者唯命是从,为虎作伥的的事也干了不少。

一段时间之前,他们知道了这里有一群“掠夺者杀手”,就不知天高地厚地打着寻仇的名义来闹事。

这帮人平日里虽然胡作非为,但毕竟不是真正的掠夺者,也没杀伤过人命,因此猎人们一开始只把他们当成笑话看,等他们在迷宫里绕得晕头转向,就把他们全员缴了械,告诫他们以后少惹麻烦,最后赏了每人的屁股一脚,把他们放走了。

谁知这些人虽然吃了亏,教训却不够深刻,非但不听猎人们的告诫,还觉得自己丢了面子,尽管不再往迷宫里钻,却开始没完没了地在园区外面晃悠,替掠夺者打探情报。

要是光打探打探情报,那也还能忍,但这群混混并不想止步于此。有一次,夹子单独出门办事,被这群混混堵住了;而堵住夹子的混混们显然不打算善罢甘休,在打斗中动了刀子,刀刀都冲夹子的要害招呼,最后甚至开始对夹子放箭。幸亏夹子身手敏捷,这才从混混们的包围圈里全身而退。

按说,被人欺辱到这个份儿上,杀了他们也不算过分。可偏偏这些混混都是聚居点的居民,有的人父母健在,有的人兄弟姐妹不少,就连最不像话的“霸王”和“梅姐”那一对儿,两人也有个女儿,一直是“梅姐”的妹妹在聚居点里面养着。

更棘手的是,养了一群混混的这个聚居点,平时经常和猎人们做些互通有无的交易,双方的关系表面上还都不错。若是真要了这群混混的命,猎人们的有些重要物资的补给就要出问题。

剃刀为此找过聚居点首领,而对方的态度则是,道歉可以,赔偿也可以考虑,但那群混混再怎么混蛋,也还是聚居点的“自己人”,如果猎人们让他们有个三长两短,聚居点不会跟猎人善罢甘休。

这样一来,这事就成了一个死结:要是对混混们动粗,就会给自己惹来掠夺者以外的敌人,一部分补给也会被掐断;可要是对混混们置之不理,猎人们落单时又会有危险,迷宫的构造也终究会被一点点摸清,等到迷宫结构被掠夺者们知道得一清二楚,那就不好玩了。

故事讲到最后,剃刀的脸上显出疲态:“自从圣女——现在是叫朱砂了吧?自从朱砂走后,我们都想着,老大的仇我们报了这么多年,也该告一段落了。谁知道,我们想过几天安生日子,掠夺者们可不想。可是,有时我转念一想,我们终究杀了那么多掠夺者,现在也算是自作自受,真有安生日子过,那才是老天不开眼。”

我问:“现在针对猎人的,总共有几伙掠夺者?”

“四伙。周围就这么多掠夺者。”

“不同派别的掠夺者,相互之间应该也是仇深似海把?”

剃刀不无讽刺地笑了笑:“听到我们专杀掠夺者的名头,他们的仇再大,也不敢算数了。这还不算,他们甚至弄出了一个‘攻守同盟’——对掠夺者来说,这可是稀罕事。就连那群混混也算是‘攻守同盟’的编外成员。虽然所谓的同盟内部也是纷争不断,但有我们在这里,掠夺者的头头脑脑们全都唱起了‘团结’的高调,也是挺有趣的。”

“所以说,他们内部其实也不是铁板一块?”

“铁板?我看就和你常吃的压缩饼干差不多,稍微泡一泡水,就成了一锅粥。只不过有我们在这儿,他们不敢把内部矛盾摆到台面上而已。”

“既然矛盾这么多,不试试从内部瓦解这个所谓的同盟吗?”

“医生的提议不错,但几乎和我们动这个念头同时,掠夺者们也想到了要防这一招。他们一见我们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先杀了再说。我们就算想制造点内讧,和他们连话都搭不上,也是有心无力啊。”

说罢,剃刀又开始向我道谢:“掠夺者的事暂且放在一边,医生今天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之前我们抓不到活的,又没法下死手,只能由着这群家伙搞破坏。现在他们完好无损地被抓,聚居点那边固然不能说什么,掠夺者同盟也鞭长莫及,终于可以试着煽动他们、让他们对掠夺者反戈一击了。”

听了剃刀的话,我突然来了灵感:“你是说,你能煽动他们和掠夺者为敌?”

剃刀点头:“没错。说到底他们并不是掠夺者,只是一帮有奶就是娘的小人,跟掠夺者眉来眼去,还不是因为掠夺者出的价高嘛。我们出更高的价,由不得他们不动心。虽然没法对那个同盟本身造成什么打击,光是解决这帮麻烦的家伙,我们也能大大松一口气。”

“我这有一件更高价的东西,说不定,不光能让这帮混混倒戈,还能让掠夺者们东拼西凑的联盟分崩离析。”

剃刀来了兴趣:“医生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

我从腰间拔出激光发射器,交到剃刀手里。

“这是?”

“充电式激光发射器。用充电器充上一天半,大约可以发射七十次。”

剃刀听到最后,双手一颤,差点把发射器掉到地上:“真的?”

“当然是真的。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些机器人吗?这就是林叶从上面拆下来的。”

剃刀深深呼吸了几次,把发射器塞回了我的手里:

“医生,说真的,如果是二十年前的我,别说是你了,就算是老大把这东西交给我,我都……未必能克制住自己。”

“克制什么?难不成你还想用它射死我,然后带着发射器逃了?”

“医生在开玩笑,但对我而言,这就是实话。放到二十年前,医生现在已经死在激光下面了。”

我确实是开玩笑的,听剃刀说得这么认真,也吃了一惊:“二十年前你还是掠夺者吧?当时的你会杀我,这我信;可你对你们老大的感情,难道还没有一把发射器来得深重?”

剃刀郑重其事地说道:“这不是感情深浅的问题。医生以前没见过废土上有人用激光武器吧。”

我点头:“确实没有。不过,反正都是杀人工具,在我看来,这东西不就是威力强一点、补给方便一点的枪吗?”

“医生想得可太轻松了。”

我盯着剃刀,等他往下说。

“激光发射器的威力比枪大,磨损的速度比枪慢,隐蔽性也比枪好得多;最重要的一点,这东西不用弹药。医生知道弹药的一般价格吗?”

“如果是最常见的9mm子弹,一颗大概和一瓶药差不多——啊。”

我这才反应过来。

“想明白了?一天半的时间,七十次,那就是七十发大威力子弹啊。只要有电,每隔一天半就能产出远超七十瓶药的价值……你还觉得这就是个加强版的手枪吗?”

我身上一冷,汗毛都倒竖起来,之前因为几瓶药被人算计的过往历历在目。

剃刀见我发呆,拍了拍我的肩膀:“医生也不用太在意这些,毕竟,只要你自己不说,没人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只是,以后千万别这么随便就把这种无价之宝交到别人手里……人心难测啊!”

我呆滞地点了点头,把发射器塞回腰间。

“言归正传,这东西太贵重了,用在这帮混混和掠夺者身上不值得。咱们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

“嗯。”

“医生要是舍得出药,倒是可以试试。”

我叹气:“房车着火时,药被烧得一干二净,当时不怎么觉得,现在还真有些心疼了。”

“确实是一大笔损失,也难怪那个叫灰雪的女人借你那辆车。”

我苦笑起来:“归根结底,我那些药都是从KSG的冷库里搬出去的,虽然是大灾变前的KSG,但毕竟是占了他们的便宜;毁在同一个KSG手里,我也无话可说……扯远了,还是先想想诱饵的事儿吧。”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

我拼命思考,到底什么东西既能作诱饵、又不至于太过贵重,却死活想不出来;看剃刀的表情,他显然也在纠结这个,而且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