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解释希望。”男低音说道。

助手先开了口:“反正我们接触过的所有人里,只有老大一个是流浪医生,所有人都这么叫他。那我自然就是他的助手了呗。至于本名……我的已经想不起来了。老大好像不是想不起来,而是名字太多,搞得一个都不想用。”

即使人格不同,助手还叫我老大,让我有点莫名的感动。

我接着助手的话说:“没错。我以前换过好多名字,没有一个让我满意的。成了流浪医生之后,就更不需要名字了。”

当然,话虽这么说,我彻底抛弃以前的名字,也就是从刚开始流浪时开始的,没比遇到助手的时间早多少。

“理解完毕。判定为合乎逻辑。唯现今状况变化发生,出于便利性考虑,姓名固定希望。”

它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一下子要习惯了没名字的我和助手给东西起名,倒是件麻烦事。我和助手面面相觑。

“——哎呀,差点忘了,”助手满面笑容地站起身,“我得先把葡萄糖给那个男孩子打上,还得换尿袋。”

我苦笑着目送助手逃离驾驶室。

助手操作了半天,连手都洗了三四遍,男孩还是昏睡不醒。

干完了活的助手抓起男孩床头的汽水,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我从来没见过储藏箱里有苹果味汽水。你平时都藏哪去了?”我漫不经心地问助手。

“这你都看不出来?我都放在——好啊,你套我话是不是?!”

助手再次露出凶恶的笑脸,吓得我连忙解释说自己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有别的意思。不过,凶恶归凶恶,这个人格下的助手似乎比较好套话……这是个新发现,以后没准用得上。

助手一边喝汽水一边回到副驾驶座上。

“所以名字有想法了吗?”我故意逗她。

“有了!”

这个回答倒真是出乎意料。

“所以你准备叫什么?”

“我和另一个人格没有什么差异,唯一的区别就是眼睛颜色不同,干脆就叫红好了。”

你们俩差异多了——我只在心里吐槽,没说出口。

“红”这个字倒挺顺口,至少像个名字,换了我肯定想不出来。看来这个助手在起名上似乎还有那么点天赋。

“挺好,就是太容易重名了,我看看能不能改一改。”

我绞尽脑汁思考怎么改进这个名字。有没有什么和红相关、而我又熟悉的东西,还适合做名字的?

——红霉素。这是种大灾变前已经被淘汰了的一种抗生素。

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串名字:红霉素,罗红霉素,地红霉素;虽然没啥关系,不过还有个柔红霉素……

这都什么玩意儿!哪有给人起名还带个“霉”字的。

不过药名这个方向似乎并不坏。我开始回忆,有没有什么更早的和“红”相关的药品来着……

有。

“叫朱砂吧。”

“诛杀?”助手的眼里闪起危险的光芒,“听起来够暴力的,我喜欢。不过你的那个助手可未必哦?”

“是朱——砂。朱红色的矿砂。别名丹砂,两个名字,正好你们俩一人一个。”

“哦。”

助手失望地应了一声,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精神:“所以说朱砂是什么?”

“一种红色的矿物,成分是硫化汞……汞就是水银啦。这玩意儿能做颜料,也被远古人当作药来治病。用手摸没问题,稍微吃一点点问题也不大,不过吃多了是会中毒的。”

“哼……行吧。有毒这点还不错,”助手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的那个助手说她也挺喜欢,因为这个朱……朱砂可以用来画画。”

“你俩现在就能交流?”我好奇地问。

“能啊,她只是不控制这具身体而已,只要她想,就可以一直醒着,我看到什么她就看到什么——你怎么脸红了?”

“废话!你忘了你在冷库里干什么了吗!我还以为她不知道呢!”我脱口而出,说完脸更红了。

“哎哟,看来你很享受嘛,要不要再来一次呀?”

我看着一脸坏笑的助手,认真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找块压缩饼干撞死。

“咳咳,言归正传,以后你就叫丹砂,朱砂这个名字给里面那个用。”

助手满意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私心觉得朱砂更好听一点,不过这话不能对她说就是了。

“那这东西呢?”助手指了指卡在自己领子里的半截扬声器。

“人中黄或者人中白,你让它自己挑一个吧。”

话音未落,扬声器带着风声从助手的脖领子里窜了出来,危险地停在距离我太阳穴几厘米远的位置。

“发言请慎重考虑。”

一滴冷汗从我脸上流了下来。这玩意儿懂的东西还真不少。

“所以那个黄啊白啊的,是啥啊?”助手饶有兴趣地问。

扬声器用只有我能听见的低声重复了一遍:“发言,请,慎重,考虑。”

“这个……人中就是鼻子和嘴中间那个地方,白和黄就是就是,就是那个……人中上面长出来的脓包啦,我开个玩笑,哈哈、哈哈哈哈!”

助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在好糊弄这一点上两个人格倒是一以贯之。

扬声器一副逼供的架势在我耳边晃悠,看来是不逼出名字来不罢休。我只能接着想。

“叫雄黄吧。”我说。

扬声器缩了回去。

“那又是什么?”助手追问道。

“偶尔和朱砂长在一起的一种矿物,也被古人拿来当药用,也是有毒,”我横了那截扬声器一眼,“而且据说可以辟邪。”

“哈哈,还辟邪,给触手怪起这种名字,是要让它辟自己吗!”助手大笑起来。

扬声器大概是没想到助手会从这个方向发起进攻,看起来有点蔫。

这欺软怕硬的东西!

在心里骂完它,我突然想起,一开始遇到它的时候,这家伙是能直接读取我的思想的——我瞄了一眼那截扬声器,还是蔫着没动。看来至少现在它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也对,如果它都知道,也就不用跟我们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了。

助手举手:“我们俩——我们三个都有名字了,那你呢?”

“我?我就叫医生不是挺好的吗。你们叫我老大,别人叫我‘那个流浪医生’,挺方便的。”

“不行!”干脆利索,这是助手。

“行医资格未确认。”阴阳怪气,这是触手怪——等下,这年头哪还有行医资格这一说啊!

这家伙懂得倒是真多,连这种大灾变前的专有名词也能拿来讽刺我……所以它到底是个啥啊,真是的。

我接着冥思苦想。以前用过的名字在脑海中一个一个跳出来,又一个一个被我否决掉。每个名字让我想起的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果然,名字这东西,我还是重新起一个吧。

“……平榛。”

“是什么矿?”

“不是矿,平榛是榛子的一种。”

“贞、子?”

“榛子……就是种坚果啊。你没吃过吗?挺常见的。”

“没。”助手摇头。

“下次我给你搞点。”

“说定了!”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助手,心里想起的却是我曾经置身其中的一大片榛木丛。那大概是开始流浪之前唯一一点能让我觉得亲切的风景了。

这下车里所有能说话的东西都有了名字。起名欲高涨的助手还要给昏睡不醒的男孩也起一个,不过被我制止了。毕竟人家只是昏了过去,名字多半还是有的,等他醒了再问就好。

助手——丹砂坐在副驾驶席上伸了个懒腰:“累了,我换人了。”

我问她:“切换人格有什么限制吗?”

“基本没有啦——哦,对了,一个是我比较容易累,另一个,你的朱砂是没法使用触手的,只有现在这个我才能把自己的一部分变成触手,因为只有我这部分人格和它融合了。”

“我第一次自爆病发作的时候你不是没被唤醒吗?那个时候朱砂就用触手救了我一命。”

“你这么死缠烂打很烦人诶,”丹砂白了我一眼,“那时朱砂还不是宿主,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喂,那个什么……什么黄,那种状态叫什么?”

“提请注意,正确名称为雄黄。”

“我爱叫你什么就叫什么,你回答我就行了。”

“……携带者。”名叫雄黄的扬声器老老实实地回答。

“嗯,朱砂当时就是个蟹黄的携带者……”

“提请注意,正确名称为……”雄黄打断助手。

“蟹黄。”助手抓住机会重夺话语权,挑衅地看着伸出衣领的扬声器。雄黄不出声了。

“总之,朱砂和雄黄的相性太好,身体里只有一丁点雄黄的碎片,就已经发生融合,可以无意识地使用一点触手了。后来朱砂成了宿主,融合的部分增加,把她的人格分成了两个,分出来的就是现在这个我咯。”

我听着大概能明白,不过里面很多细节都想不通。刚想追问下去,丹砂就不耐烦地截住我:“别问啦,以前也没觉得你这么啰嗦。累死了,我回去了。”说着,她闭上了眼睛,一直在衣领周围晃悠的扬声器也缩了回去。

助手再睁眼时,瞳色已经变回了我熟悉的浅褐色。

“哟,欢迎回来。”我举起手,冲着朱砂挥了挥。

“啊……”朱砂有点恍惚,像是刚睡醒一样晃了晃脑袋,“原来不是做梦啊……老大,我没在做梦吗?”

我心情有点复杂,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也觉得像做梦,但现实就是这样啊。你没事吧?”

“我……还好哦。虽然一开始像是被别人抢走了身体关了起来一样,不过那个,对了,是叫丹砂吧?像个大姐姐一样告诉我不要怕,我慢慢也就习惯了……”

朱砂的脸突然一红。我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脸也红了起来。

“总、总之我们俩都慢慢习惯吧。”我一边说,一边伸手拿起了丹砂放在仪表盘上的压缩饼干。

虽然感觉上跟丹砂和雄黄纠缠了好久,实际上我们并没有浪费多少时间。我吃完自己的那份压缩饼干时也就下午一点刚过,如果不出意外,可以在日落之前赶到预定的出诊地点。接下来要开过去的路几乎是一条直线。

我把车开上高速公路,背向阳光,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