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总是想要在短暂的生命中,得到更多。灵魂的本质是竭尽全力增加自己拥有的东西,那么这种冠冕堂皇的字眼应该叫做掠夺。掠夺他人的财富,权力,生命甚至灵魂来滋润自己空洞满是伤痕的心。这样的人应该被称为“恶人”,“恶人”会被社会排斥,咒骂,消灭。但如果挖掘芸芸众生的心底,就会发现这样的恶萌芽一直存在,只是有的人心底的萌芽在不幸的罪恶浇灌下,长成了参天大树。

……

(整合运动进攻龙门行动开始四小时后)

切尔诺伯格核心城区开足马力在漫漫荒原里行进,城市履带与大块石砾摩擦的巨声如滚滚沉雷,但这声音传递到位于核心城区中心的城防局大厦的总控室时,只剩下如老旧风箱细微的呜咽。

相对静谧的环境下,两个身形如鹤,匀婷傲然的女人对坐而视,线路老旧的灯管不稳定的闪动,气氛沉郁的让人发怵。

“你输了。”塔露拉平静的用黑色的骑士踩倒棋盘边缘身陷重围的白色国王。

“是啊,输了。”另一人也不沮丧,淡淡的回应。

“王车易位如果仅仅用来防御退让,那么就是在为自己画地为牢,纵使你的龙式防御再严密,一开始的动机出了问题,也很难赢这局棋。”塔露拉的目光从棋盘上抬起来,直视面前的女人,冰蓝色的眼瞳里流淌着业火般的光华,“正如你的性格,总是退让,委屈自己,帮助别人,因为你想要从别人的幸福里分享一些温暖。我说的对吗,茵海茨?”

塔露拉望着的是一对暗红色的眼眸,那如同艺术家雕刻的琉璃般完美无瑕的眼瞳里却没有任何灵动的神采,仅仅反射着外界光影的变换。

望着这样的她,塔露拉的心底萌生了少有的同情和悲意,“为什么回来?明知道我骗了你。”

“与其说是欺骗,不如我总是把问题想的太简单。”茵海茨轻声说。

“对不起……我曾经想过要利用你。”

“但是没有这么做,你只是想把我支开。你觉得这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仅仅是你和魏彦吾,和维多利亚那群人的恩怨。”

“已经不仅仅是恩怨了,我很享受他们用自身卑劣的人性来上演的悲剧,所以我要去龙门观影。但是我很诧异,你居然在了解这一切之后依然站在了我这一边,我能问问原因吗?”

茵海茨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下,好像是自嘲似的,“曾经的我总是在做一个梦,一个以自身为天平来衡量善恶的梦,这个梦里我杀了很多人,也救了很多人。我一直觉得自己在做好事,因为我拯救的人,都是我身边的弱者,我了解过他们过去的伤痛,感受着他们现在的煎熬。至此我有挥刀的理由,而至于敌人,他们只是拿着武器挡在我的面前,所以我需要杀了他们,因为我不认识他们,不知道他们曾经是怎样过活。”茵海茨低眉,柔软的额发半遮住眼睛,“可我发现自己错了,敌人只是另一群被充满伤痛的世界塑造出来,怀着和我不同目的的人,活生生的人。”

“所以你现在的决定是?”塔露拉叹了一口气。

“你的恩怨,我无从插手,而因为你引发的战争死去的人……我也无所谓了,因为这种事每时每刻都发生在这片大陆。”茵海茨顿了顿, “我们只是有相同的目的,如果真的如你所说,“神”可以净化这个世界,那么现在的死亡是为了让“人”更加敬畏生命,我认为这是一个合理的代价。”茵海茨的表情如同冰封,精致美丽的脸庞没有生机,让人看了心底生寒。

“其实你从叙拉古连接我通讯的时候,就决定好了一切,不然你怎么会把索绎斯廷娜的身世告诉林珂瑞,你从来不是一个喜欢上别人背负责任的人。”塔露拉眉锋微动,拿起棋盘上白色的国王摩挲着,“利用林对你的信任,利用索绎斯廷娜自己也不曾发现的善意,来从内部瓦解他们。你真的变了。”

“从菲俐晔,到索亚伲尔,再到切尔诺伯格,再到龙门和叙拉古,我已经很累了,任何有情感的生命应该都无法承受这样的痛苦吧,不是你挥刀就能解决面前的敌人那么简单,这种痛苦无处不在,来自于亲人,朋友,被拯救者甚至是敌人。我想不通这个世界究竟是哪里错了,所以我只能寄希望于“神迹”。”茵海茨每说一个地名,那些并不遥远的记忆就会再次占据她的脑海,熟悉的人一再逝去,最终只剩下她一人前行。“还有……”到这里茵海茨的声音微微颤抖,喉咙发涩,“我想让那个曾经的塞涅德回到我身边,这个世界对他不公平……所以我能够相信“他”吗?”

塔露拉默默的听着,她知道茵海茨总是把事情藏在心里,很少这样吐露心声。并且吐露的对象居然是自己。

“你应该知道他身上带着叛军首领莱夢恩佐克的基因,那个古老神的容器,是与造物主比肩的存在,你要找回原来的他,我恐怕也没法向你许诺这一点。”塔露拉将一张照片说这棋桌递了过去,“不过你认为的神,是没有情感绝对至高无上的存在吗?”

茵海茨没有回答,她凝视着这张摄影技术并不好的边缘有些模糊的照片。乌萨斯冻土原是猩红色的,每一寸冰凌里都是殷红破碎的骨骸和金属的残片,无法猜测这种武器的名字,仿佛数万死神挥下镰刀,肢解面前的罪人们。辐射状的裂纹向四面八方延伸,而在裂纹的发源地,乌萨斯男孩无力的跪在地上,他臂弯里蜷缩并不娇小的艾拉菲亚女孩。女孩身负重伤昏迷,可她脸上确是静静沉睡的惬意。

男孩费力的抬头望向拍摄者,荒凉的眼瞳里有水漫般的悲伤。那种眼神即使通过照片展现在面前,茵海爱也能体会到那种强烈的情感。

“这就是神的容器?”茵海茨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即使他看上去仅仅是一个无助悲伤的男孩,却透露着不可名状的威严。

“这件事的经过有些复杂,当安德烈将军感到战场的时候,只剩下他与她依偎在一起。”塔露拉感慨道,“基因并不完整的造物主动用了所剩无几的能量,从她父亲手里救下这个女孩。”

茵海茨微微点头,“他的悲伤是因为自己降临的同时杀死了身为容器的本身,女孩心爱的容器本身。”尽管并不清楚细节,但却能毫不费力的推断出这些,因为这是她经历过的事。萨兰德废墟之上醒来的暴君,对世界下达屠杀的命令,只为了救自己……

“是啊,如果说神与容器的意识早已有了连接,那么女孩对容器的爱,应该也会让神感受到吧。”塔露拉呢喃自语,“神并不是超出我们理解的存在,他也是这个世界创造的生命,第一次睁开眼看世界的时候,他也许也是一个孤独的孩子。而爱情这种东西,恐怕几千年来他第一次品尝,应该弥足珍贵。”

“看来神真的比我们更懂这个世界。”

“既然这个问题都说开了,我们不再是朋友却也是合作者,彼此交换下情报怎么样,你如何处理叙拉古的那群人?”

“我让斯诺顿家族把企鹅物流的人暂时扣押在叙拉古,我的行踪不会走露。”

“很好,第二个问题,你从大古集团带出的资料里究竟记录了什么?”

“一个组织——巴别塔,魏彦吾,林珂瑞,大古集团的诗怀雅以及科西切都是第一代巴别塔成员,他们和你一样在收集神族血裔的基因,来完成那个浩大的拼图。但第一代成员并没有完全服从组织,他们中的每一员都是名望赫赫的统治者,让他们久居人下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撕毁了条约,分占了这个组织关于神族基因的技术。”

“和我预料的差不多。”

“之后,这个组织并没有放弃,随即培养了第二代成员,也就是你的死敌,乔森•昂莱克里斯,索绎斯廷娜等人。”

“还有W。”

“是啊,W从索亚伲尔现身救我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想好了一切。”茵海茨自嘲的笑,“该你了。”

“你知道什么是极恶吗?”塔露拉不胜唏嘘,“也许这种东西就在我心里埋藏着,连我自己也不曾发觉……”

随后,塔露拉叙述了从魏彦吾杀害自己父亲开始,被送往乌萨斯做为人质,在异国他乡与曦砜相识。直到有一刻,她讲到了曦瑅络公爵的出现这个改变她一生的人。茵海茨可以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回忆龙门过往时,塔露拉流露出来仍是属于少女的悲伤,可当曦瑅络走进这故事中,一切都变了。

那瞳孔里分明是火焰,却没有温度。唇角优美的弧线,却是阴冷的嗤笑。仿佛无形的恶鬼从这个女孩脸上探出狰狞的凸骨,刺破原本的面具。

那并非是复仇的怨念,因为她的所作所为几乎没有指向性,而是执棋者看着死局中棋子的挣扎,享受着掠夺的果实来填补内心的空洞。

只有仅存的珍视的人,她会在意。陈,曦砜,茵海茨……而其他人则是草芥。

乌萨斯,卡兹戴尔,索莫斯商会,在她的计划下皆是伏尸百万。

“所以,影门组织真正的控制者,一直都是你和曦瑅络,对吗?”茵海茨顺着塔露拉给你出思路缓缓说出这个自己厌恶的话题。

“是啊,由于核心基因缺失,神的复活需要基因载体融合源石,来充当能量输入的媒介。而这个载体,就是感染者。所以我和曦瑅络豢养了他们,当做神的养料。可惜塞罗涅德抢先一步吸收了能量。”

“难怪事发当时,你那么准确的找到了我的位置。”

“不过事实证明,普通感染者这不完全的融合,无法满足神所需要的能量。”

“果然,我们才是真正为神准备的养料。”茵海茨憋了憋嘴,“为什么不引诱我来做这个养料?”

“我在乎你。”

很平静的一句话,没有修饰。可茵海茨确信那是真的。

“而且,我们找到了更好的养料不是吗?她对你来说,应该没有任何值得怜悯的地方吧?”塔露拉问。

“巴别塔计划的执法者…”茵海茨苦笑,“神族的战争是纯粹相反意志的交锋吧,我没有恨他们,也没有怜悯。”

“嗯。”

“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把世人看做箱庭人偶,欣赏他们的痛苦,为何要复活神来净化世界呢?”

“因为我讨厌这里,想看看新的世界。而之前填补空洞方式只能算是缓解痛苦的安慰剂。”

“这样啊…”茵海茨沉吟片刻,抬起头。

暗红色琉璃般没有神采的眼瞳与略带唏嘘感慨的冰蓝色眼瞳,静静对视。

“合作愉快。”两人一起轻声道。

就这样这场神战中最强的一组踏入战场,真正的死局早已布下,现在是杀戮的时刻。

阴沉满是机油气味的机扩转接室里,茵海茨枕着刀鞘躺在腾出空地的机械台上稍作休息。由于自己行踪关乎战局的走向,所以她除了与塔露拉见面,再也没有与任何人接触,只能委屈片刻藏在这里,战斗即将开始,养精蓄锐必不可少,但她怎么也睡不着。

分布在城中的整合运动并不知道这场战争的内幕,仅仅是被塔露拉的领袖魅力和感染者固有仇恨驱使而动。历史总是如此,有极少数执棋者撰写,而棋子永远消失不会推演重开。

感染者这个词语和这些身怀神血的君主们格格不入,前者被进化之路淘汰,后者制定世界新的法则。君主不是不怜惜感染者,而是对一切下等生物的死与活都没有太多的情感。关注小人物命运是游侠做的事,而君主要做的是取胜。

纵使君主曾经未尝发觉自己的身份,混迹在常人中,也未能对常人产生什么情感,因为那段记忆大多是痛苦的,塔露拉就是如此吧。

轻微的脚步声,拉回了茵海茨的思绪,侦查领域每一个人的动向都会被她捕捉,发现来者也是轻而易举。

“谁!”茵海茨按刀起身。

“茵海茨小姐吗?”来者声音有些怯生生的。

茵海茨打开门,看见穿着考究的沃尔泊年轻人,并没有解除戒备,右手依旧握在刀柄上,“你是?”

“我是……”波卢克突然有些不知怎么介绍自己,“我是塔露拉的朋友。索莫斯商会的会长,波卢克”

看着青年有些尴尬的神情和商业性的自我介绍,茵海茨不由在心底叹息。她是一个很敏感的人,对情愫尤其敏感,塔露拉在讲述卡兹戴尔战事时,提到过波卢克的帮助。现在完全是利用了青年的感情。

“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觉得自己做错了。我只是想帮她,结果…”青年没来由的说了一句话。

“可看起来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茵海茨在脑海里整理波卢克与塔露拉的交集。

“你应该是她很好的朋友吧,我偷听了你们的谈话,她很少对别人那样说话。”

“曾经是。”

“我当初和她仅仅在乌萨斯边境有过一面之缘,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上一个分明不了解的女孩……如果说非要找一个原因,那么就是她和我雇主的对话,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深沉权力者逢场作戏,冷酷无情。一个女孩不应该生来就是这样,所以我觉得她很可怜,和自己很相似。”

“可怜?”茵海茨摇头,“那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权力啊,应该很幸福才对。”

“不!”波卢克的情绪有些激动,“我调查过她的过去。她从未找到真正的栖身之所,从未在棉柔的床上安心睡过一个好觉,从未吃着冰激凌看甜腻腻的偶像剧,从未有真正理解她的朋友,从未在情人节收到过男孩的礼物。这能叫幸福吗?”

“这种快乐,不是很平庸吗?”茵海茨虽然这样说,但她的心微微一动。

“我以前也以为人活在世界上,就是要不断往高处攀登,我的哥哥,商会里的元老们都看不起我,因为我是父亲和卑微军妓一夜之情的产物。我不甘心,我想总有一天我要出人头地。可这一天真的来了,我却很害怕。”青年愧疚的摇头,“塔露拉之前对我说,权力的斗争就会有战争,战争会死很多人,让我做好心理准备。我当时还不满于她这种教导孩子的口吻。死人是很平常的事,索莫斯商会的雇佣战士每天都会去掠夺周边城镇的,如果遭遇反抗他们就会杀人,卡琳丹城里角斗场每天也会死人,还有的妓女被商贾们玩腻后灭口。这些我都一清二楚,还有不能接受呢?”

波卢克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我发现我错了,当哀嚎声和子弹声音响彻城市,当一座座楼宇在浓重的黑烟里燃烧,当城市排水系统里尽是殷红色……我发现有些东西回不来了。我的长辈,我的哥哥,还有数以万计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而做这一切的人正是我自己。我开始回想起小时候,尽管哥哥并不关注他这个身份卑微的弟弟,也会利用我为他做事。可也会在生日送我礼物,长大之后,他还会指着城市的夜景说,这是我们的城市,将来可以在这里做出一番大事业……”波卢克感觉到胸口闷的喘不过气来,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所以,你现在认为塔露拉和你如今的所作所为是错的?”茵海茨看着面前窘迫的青年。

“我当初想帮她,是因为我认为她完成了理想,可以从噩梦里醒来,重新变回一个普通的女孩。可我觉得她并没有醒来,我想去说服她不要继续下去了,她已经拥有的够多了……可我不敢,我怕她讨厌我。”

“所以你想让我劝劝她?”

“嗯。”波卢克用力的点头。

“很抱歉,我帮不了你。”茵海茨平静的说,“抛去我自己也期待“神迹”到来这一愿望,塔露拉是不会接受劝告的,你认为她在过去痛苦与仇恨编织的噩梦里没有醒来,而一心想要让别人饱尝同样的痛苦,其实你错了,在噩梦中没有醒来的人是懦夫,而醒来却依旧贯彻梦魇中行为的人是恶本身。”

听到茵海茨这番悚然的评价,波卢克就像发条用尽的人偶,呆呆的站在原地。他低着头,好让梳的层次分明的刘海遮住他眼中的泪光,“你不觉得这很不公平吗,她本来……”

“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当然,如果你不想继续下去,可以离开,塔露拉应该不会阻拦。”

波卢克失望的离去,茵海茨也没有了困意。分明波卢克的遭遇在这个事件中是微不足道的插曲。可青年的话让她心里沉沉的。什么时候有过相似的感觉呢?是他,自己所追逐又遥不可及。四年前,自己是流亡者,索亚伲尔联盟的政治傀儡,而塞涅德是索亚伲尔的少主,巨大的身份差距让她根本不敢奢求这份感情,可偏偏又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就像波卢克与塔露拉,他想要追逐那流淌神血君主的身影,就必须变得强大,可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呢?但有种来自于女人的直觉,茵海茨认为塔露拉并不是单纯的利用波卢克,也许真的投入了情感,只是这种情感在君主眼中微不足道。不过总些珍贵记忆吧,毕竟他陪了她几年,至少有相互依偎,相互温暖过吧。

人生真短暂,有谁能陪谁多少年呢?扳着指头数也就区区几人,不过也足够了……

你陪伴了我多少年,花开花落,星移斗转。

长戈升起的夏夜里,你可曾往返。

我应偿还你多少年,春去秋来,光阴湮没。

斑驳泛黄的照片里,你容颜依旧。

帷幕还未落下,画布还未褪色。又是一年………

索绎斯廷娜坐在停靠于路边的跑车上,由于一个不经意的误触,导致打开了车载广播,某个不知名的音乐频道在播放这首苍凉的情歌,虽然在现在这个时间点显得有些怪异,不过基本的基调还算吻合。

车窗外是奔逃的人群,整合运动已经占据了龙门下城区,并企图打开与中城区的连接廊桥。龙门近卫局特别行动队在14号废城区遭遇埋伏,导致守卫城市的武装力量和指挥者空缺,并没有组织起有效的反击,中城区市民在缺少人力疏导的情况下混乱不堪,即使整合运动并没有到达这里,但恐惧已经蔓延开来。

战争就会有死亡,死亡代表离别。

索绎斯廷娜不由自主的用食指在方向盘上扣着拍子,脑海里浮现的是她所爱的人。直到现在她才反应过来,她不是害怕自己为基因技术制造的兵器,也不是害怕巴别塔计划始作俑者的诡计,她是绝无仅有的利维坦之王,知道真相后只需要斩下敌人的头颅便可。她真正害怕的是如何面对乔森,她无法确定这个阴谋里,乔森处在什么样的位置,是同样被欺骗还是同行的阴谋者。她可以相信这么多年生活在巴别塔组织的谎言里,但无法相信,自己生活在乔森的谎言里。那个男人的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都让自己心里充实着暖意。

索绎斯廷娜的心情很低落,但这不是临战该有的状态。

加密通讯器的提示音响起,那是乔森的密电。

“正在与调查者接触,获取起源石坐标信息。”索绎斯廷娜回复。

左侧副驾驶的车门在同一时间打开,九俯身坐下。

她看起来有些狼狈,冲锋衣下有隐隐的血迹,发梢因为浸透汗水,贴在脸上。

“做戏是不是太过了,在整合运动当卧底,会弄成这样?”索绎斯廷娜问。

“的确有些意外。近卫局在放弃下城区的时候,炸断了三处廊桥,并且上面还有未来得及通过的人。”

“贫民窟的人?看起来很正常,弃子而已。”

“你说话能不要这么恶心吗?”

“我在说事实,你看起来不像喜欢童话故事人的。”索绎斯廷娜把车上的急救包扔给九。

九压下怒意,“和你计算的完全符合,整合运动的进攻,以魏彦吾的情报不可能没有预料,他故意让整合运动进入城市,所制造的破坏就是他用来向国际各界引导舆论的证据,他也知道塔露拉背后的有乌萨斯帝国高层的支持,只是这个支持者他认为可以战胜。炎国和维多利亚应该都向魏彦吾表态,会帮助驱逐一切入侵龙门势力,包括乌萨斯边境的第三军团和第四军团。”九一边说着,一边往自己左臂上注射消炎药剂。“他应该是想要重新控制塔露拉,并且给乌萨斯按上一个引导感染者恐怖组织进攻它国并借机挑起战争的罪名。”

“维多利亚的承诺?恐怕是乔森的承诺。”索绎斯廷娜冷笑,“至于炎国,他们的军队到不了龙门。”

“什么?”

“索莫斯商会新上任的会长和塔露拉有莫大的关系。索莫斯商会隶属于索亚伲尔联邦的军火制造商,联邦议会中百分之50人都是索莫斯商会的代理人。炎国的援军根本无法通过索亚伲尔的国境来到龙门。”

九心底蹿起一整恶寒,这场战争背后牵连的东西太多,仿佛群蛇要争夺充满诱惑的猎物,“难以想象,塔露拉居然如此疯狂。”

“这可是神族的战争,几千年来都是不变的准则,不死不休。”索绎斯廷娜轻声说,“况且,炎国援军无法抵达,也是巴别塔组织想要看到的结果,这样孤立无援的魏彦吾如同走投无路的野兽,而我们来做收割者。”

“说起来,你居然在这种情况下选择帮我?仅仅是因为被利用,被欺骗?”

“我想要杀死那个制造我的恶魔。当然还有些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

索绎斯廷娜无声的笑,“你认为只有你和陈,这样从小接受公理与正义是基本准则教育的人才资格奉行它吗?”

九哑然不语。

“我从许多人身上看到了我曾经不相信的东西。”

“抱歉,难怪林最后会选择你。”九将一个存储器递给索绎斯廷娜,“这里面是三个能量集合点的三个月以来动态数据,以你的技术手段,应该可以筛去干扰因素找到你要的东西。”

“很好。”索绎斯廷娜点头,“本来想说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恐怕还有一件事拜托你。”索绎斯廷娜说着从驾驶椅下方取出一个锡金裹角的皮箱,把它递给九。

九疑惑着打开它,里面是30支暗蓝色石英管填装的试剂。“这是?”

“共鸣元素制造的稳定剂,对于融合基因不完整的后代有抑制源石的作用,在不动用源石技艺的情况下,每一支药效可以持续3年。”索绎斯廷娜解释道。

“居然会有这样的东西!”九也是感染者,自然明白这种药剂几乎可以算的上神露般的恩赐。

“其实一直都有这样的技术,而且不只有巴别塔组织掌握,只是它的制造成本是天价,不可能广泛用于医学。”

“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一个私人的请求,帮我在整合运动里救一个人,她有一个代号,叫霜星。”

九轻轻的挑起眉锋,“我在整合运动卧底的时候,的确也听说过她。我能问问理由吗?什么理由让高高在上的利维坦之王救一个普通人?”

索绎斯廷娜的声音罕见的苦涩起来,“我欠她一个人情。她让我看到了我不曾看到的东西。我知道你隶属于近卫局,整合运动是敌人,不过他们同样是被利用的棋子,那个女孩不应该成为战争的牺牲品,她还没有去过温暖的汐斯塔,没有吹过温软潮湿的海风,没有在一张舒服的羽绒床上睡过一个安稳的觉,没有吃过很多美食,没有穿过漂亮的衣服……这对她太不公平了。”

“我接受你的请求。”

“箱子下层有两个护照,1000万贸易联盟的本票,是独立的私人账户,救了她之后,你也一并离开这里。我安排了荒漠大型越野车,从龙门东面撤离,至去维多利亚再做陆行运输船到汐斯塔,那里有一座我名下的别墅。”索绎斯廷娜忽然笑了起来,“买了很久,却一直没有机会去。”

“你是想让我逃跑?”九恼怒的说。

“你之前是龙门特别行动组组长,应该听说过一个叫“斩首”的战术,也应该知道这个战术最后的执行,只需要一个人。他不可能没有把融合基因的技术用在自己身上,你明白我意思,这种战斗人数没有任何意义。”

索绎斯廷娜的话语很平静,但九感到一股狂傲的气焰在高涨。那是来自利维坦之王的孤傲。

“你这家伙……”

“我知道,这件事结束,你本来也没有呆在龙门的打算了,发现自己这么多年守护的是粉饰的骷髅,应该很难过吧。”

九沉默不语,索绎斯廷娜也没有再说什么。

许久。

“祝你好运。”九轻声说。

“自己犯下的错误,自然只有自己来面对。”索绎斯廷娜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