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特兰城下)

菲俐晔白铠的士兵,像起伏的白色海潮,将城市围的像个铁桶一般。

这便是守夜人留的一张底牌,即使奇美拉没有被自己控制,她的能力便也不能全力的发挥。派一支军队去抓两个人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但是他们的任务当然还包括“打扫城市”。萨卡兹佣兵团都和巴别塔有联系,许多首领都是直接受命于守夜人的,如果今后查到这些,对于巴别塔很不利。这些人即使不清楚拉特兰的地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会对这次任务有疑惑,以及那个突然形成的死亡领域。种种无法解释的异常都会让他们对巴别塔失去信任,而对于棋手而言,对自己产生怀疑的棋子就该被抹除。既不会泄露秘密,也没有任何隐患。

即使作为共鸣元素的融合体,在没有完全对那个身体进行掌握的时候,不必要的麻烦都会存在很大的风险。何况如今就连他也没有找到奇美拉进化世界的方式,那是一段连神也不知道的代码。

而对于菲俐晔的士兵而言,他们觉得自己在进行一场正义的战争——帮助拉特兰夺回城市,清剿嗜血的恶魔族。只有这支部队的首领,菲俐晔的亲王莫尔悇知道真相,他是直接效命于守夜人的。完美的棋局,滴水不漏,分析到每一个人的思想,利用了萨卡兹佣兵对于拉特兰的仇恨和好战的品性,利用奇美拉找出茫茫人海中,开启密码的钥匙,利用莫尔悇想要从他这个获得某种利益的野心。

也许只有神才能做到这一切。

这个计划唯一的漏洞在于凯尔希,神虚拟出守夜人的人格其实已经很接近原本,外人看来没有什么区别,可如果换成最在意自己的人呢?她为了霍博莘,为了他们共同的理想,奔波劳累了多年,自己生命几乎一半的时间都花在了这个男人身上,怎么会察觉不到细微的变化呢。

“殿下,我已经通知了三个军团的所有营级以上军官,除了清剿萨卡兹以外,全力寻找那两个人。”一名将军在莫尔悇的身后行了庄重的军礼,汇报他之前安排的事。

莫尔悇点了点头,紧锁眉头,显得心事重重。

将军并未离开,在原地踌躇了片刻。“殿下,我有个疑问,从菲俐晔到这里部队调度需要15天的时间,而萨卡兹佣兵攻打拉特兰仅持续了3天。我们为什么会那么早得知情报。”

莫尔悇,叹了一口气,回忆着守夜人与他的交谈。

透明的水晶高脚杯相碰,两人将杯中血色的酒液一饮而尽。

“你还是那么喜欢菲俐晔酿造的红酒,在我印象中,像你这样的男人应该更喜欢烈酒。”

“烈酒的火焰只能燃烧一时,就像一个昙花一现的帝国,存在的时候很恢宏,可倒下的时候却很悲哀。”

“你想说,菲俐晔的红酒的风韵会长久的留存在舌尖,就像慢慢品尝权力,永恒的权力。”

“不错的悟性,看起来我选对了合作的人。”

“霍博莘先生,我们已经合作了5年,巴别塔和我都获得了不菲的利益,这个结论是不是下的有些晚了。”

“不,也许今天才是我们真正的合作,也是我们第一次坦诚相待。”

“哦?我们之间有什么隐瞒吗。”莫尔悇轻挑眉锋。

“殿下应该听过一个帝国,摩兰。”

周围的气氛变得凝重,莫尔悇下意识的伸出右手去摸腰间本不存在的刀,这是人的一种应激反应,年轻的时候,他带着军队为菲俐晔征战,是战功显赫的亲王。如今他却是一个40多岁的人,早已不用亲自佩刀了。

摩兰,整个菲俐晔禁忌的话题,那个四百年前,旧世界的帝国。而菲俐晔如今的皇族正是曾经帝国内乱中争夺奇美拉的一派势力,也是唯一在那场浩劫里存活的族群。如今的菲俐晔,只有皇族的核心成员才能了解到这个秘密的核心,那似乎是不应该被人类知晓的秘密,如今被一个外族人提起。

“不必感到惊讶,我既然来到这里,我们之间就不应该有秘密对吗?”霍博莘声音很平静。

“你还知道什么?”莫尔悇压下心中的恐惧。

“我还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瞒着你的皇兄,找一个东西。”

“是啊。”莫尔悇沉声,事到如今霍博莘很明显了解了一切,他是有备而来。“摩兰帝国像一个屹立的巨人,即使巨人倒下了,它的遗骸也是无尽的财富。”

“你看起来需要我的帮助,你已经45岁了,你这样漫无目的的寻找有什么用呢,这个世界留给你的时间了不多了。”

“我知道巴别塔的势力渗透在泰拉大陆几乎每一个角落,所以你们想要什么?”

“一些筹码。”莫尔悇取出一个精致的银色箱子,指纹锁打开后,露出叠放整齐的五境银行的本票,这些本票在龙门,菲俐晔,索亚伲尔,谢拉格,哥伦比亚都可以兑换成当地的货币。这个箱子里面的价值可以抵半座城市。

“这些经费应该足以让巴别塔找到那个遗迹。”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推回了箱子。“不,殿下你可能不明白你祖先给你留下了什么,它是无价的。”

“这个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有价值,军队,权力,甚至情感灵魂。”

“神的价值呢?”霍博莘轻声笑道。长久的沉默,空气仿佛凝结。“我们只能分享它,所以需要殿下的配合。”

“将军,你相信命运吗?”

“殿下,我不相信。”将军果决的回应,作为军人的他只相信手里的武器和士兵。

“我之前也不相信……”莫尔悇幽幽地说。“开始进攻吧。”

(拉特兰西城区)

“见鬼,菲俐晔的军队怎么会在这里。”一名萨卡兹佣兵的百夫长低吼。

“刚才那个恐怖的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另一个人颤抖着说。

“听到的人都变成了源石结晶,拉特兰神坛附近的三个佣兵团失去了联络。所有人都死了。”

“是谁泄露了消息,菲俐晔的军队分明是提前埋伏好的。”

“现在联系巴别塔,他们一定有办法。”

“通讯是被切断的。”通讯员满头是汗。

勒尔迦的指挥室里乱成一片,通讯员们对着通讯器大声呼叫,互相报告着凌乱的情况,恐惧在整个佣兵团里蔓延,仅仅一个小时不到,发生的事情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意料。

带着死亡的音域,犹如神兵天降的菲俐晔军队,巴别塔的失联。角色被无情的转换了,他们原本是来这里狩猎的猎人,如今成了猎物。

混乱的指挥室里,勒尔迦背对着众人,魁梧的身体像一座巨大的武士的雕塑,伫立在窗边,挡住了唯一透光的窗户。

由于是临时设置的指挥所,房间里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微弱颤动的火苗正如他们现在的岌岌可危的处境。

勒尔迦像是在脸上扣合了沉重的铁甲,刀劈斧拙的脸上透着冷硬的线条,沉默的望着窗外,这座破碎的城市边缘新的硝烟再次腾起。那是驻扎在边缘地区的佣兵团已经与菲俐晔的军队在交战。

与其说是交战,不如是单方面的屠杀。

萨卡兹人虽然晓勇,之前的行动都是巴别塔指定计划,他们只需要做好执行者的工作。这次攻打拉特兰的战争,各个军团也是听从巴别塔的部署,如今巴别塔与他们断开了联络,就像放风筝的人剪断了线,任凭风筝在风中飘零。

失去了指挥的十几个萨卡兹佣兵团群龙无首,是一盘散沙。雇佣兵的纪律本就不如正规的部队,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他们本能的反应是逃离这个城市,这样的做法正中菲俐晔人的下怀。他们只需要在城市的四个城门部下火力网,急于突围的萨卡兹佣兵在密集的箭雨弹幕下成了活靶子。

勒尔迦心想,这样的一天终于来了,虽然早已经做好了这样的觉悟,可真正到来的时候,连自己都有些害怕。自己这一生杀了多少人,历经多少的战斗,也许早就该死了,这本就是萨卡兹佣兵的宿命,从拿起武器的一刻起,直至生命的结束。

这样的日子还没厌倦吗?有什么不舍吗,只可惜看不到狄诺了。

他从未给别人说起过狄诺其实并不是自己的亲弟弟,他的亲弟弟早在十一年前就因为矿石病恶化死去了,之后在拉特兰同样炎国的商路上受雇主命令劫持一个商队,就是那次他遇见了被绑在铁笼里作为奴隶准备贩卖的萨卡兹少年,勒尔迦收留狄诺可能是处于弥补自己对弟弟的缺憾,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第一次与铁笼中的少年对视,看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是那么的空白荒凉,那么的卑微哀伤,却隐隐透着锋芒似乎里面藏着什么怪物。像是受伤的幼狼在孤月映照的山崖边舔舐自己的伤口,嚎叫着发誓要变得强大。

可惜不能送狄诺去哥伦比亚读书了,他是那么喜欢研究源石学。可惜不能看到他结婚的样子了,这个长的很清秀男孩穿上礼服应该英俊吧,可是原本他最希望成为狄诺妻子的女孩也要和自己一起战死在这里了。莫妮卡如果死了,狄诺会很伤心吧……

想完这些事,勒尔迦有些混沌的瞳孔猛的收紧,发出锐利的光。脑中的杂念似乎被一把锋利的刀斩切,作为战士不需要有除了杀敌以外的思绪来羁绊自己出刀的速度。至少他们如今还活着,好战刚毅的萨卡兹人从不会像绵羊一般束手就擒。

他转过身,缓步向他的部下走来,结实厚重的胸膛像是一堵迎面推来的高墙。

锋利的目光扫过众人。

“我可能不是一个好的首领,因为我的傲慢和贪婪让大家陷入绝境。如今的情况大家都已经清楚了,菲俐晔人就要把刀架在我们的脖子上了。作为萨卡兹的战士,你们愿意这样任人宰割吗,如果你们还愿意相信我,那就拿起武器跟我杀出去!”他的声音如锋芒交击。

所有人应声拔出了战刀,左手扼住右手持刀的手腕,紧紧贴在左胸。这是萨卡兹武士的最崇高的礼节,他们并未用军队的礼节,表明在他们眼中勒尔迦并非只是首领,而是他们最尊敬的武士。表示誓死追随。

方才混乱的气氛荡然无存,勒尔迦像是一块磁铁,只要有他在,佣兵团就会整密的排列运转。

部下们随他一起走出指挥所,外面浓重的硝烟从城市的边缘向内蔓延,火光吞吐,杀声震天。

他的士兵已经列阵在楼前,两翼向着两旁的街道延伸。

“首领,还没有联系到莫妮卡。”一名高挑英挺的武士从一旁闪出。

“她会来的,炎客你带着先锋部队从西门我们来的方向突围。” 勒尔迦从来不会怀疑莫妮卡临阵脱逃,那是他最信任的手下,甚至推心置腹得朋友。

“是。”炎客也没有片刻犹豫,右手反握着背负的长刀,带队出发。他和莫妮卡一样是勒尔迦的左膀右臂,他自己就如同那把背负的名刀一般,是佣兵团最锋利的刃,斩切一切。

(拉特兰神坛附近)

银发红衣的女孩穿行在晶簇林立的废墟中,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些皆是萨卡兹的佣兵,虽然面部完全被晶簇覆盖,但是从肢体的动作看出他们生命的最后时刻经历了怎样的折磨。

他们像是远古庙宇中恶鬼的雕塑,或是想要张嘴哀嚎,或是扭拧身体想要摆脱什么束缚,或是已经变成结晶的双手死死按在头颅上,像是脑海中有魔鬼要吞噬他的灵魂。诡异的风穿过晶簇林,扬起表面零散的结晶颗粒,如一场暗红色绵长的雪。

全身结晶化,是矿石病人最后的宿命,萨卡兹族拥有超过起来种族的源石技艺天赋,同时也意味着更容易感染矿石病。萨卡兹佣兵中绝大多数都是矿石病患者。但是如今有一种力量,将本该延续十几年的病程压缩到了一瞬间。像是死神剥夺了他们剩余的生命。

这便是那个病毒自我意识想要获得的力量,它蕴藏在奇美拉的身体内。

莫妮卡隐隐觉得狄诺和这些事有什么联系,她回想起狄诺给他讲述的梦,似乎成了现实,这座城市成了所有人的坟墓。很罕见,这个往日里骄傲自信,独挡一面的女孩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原来很多事,不是她所能掌握的,在错综复杂的阴谋里,在堪称神迹的力量面前,自己原来是这么弱小。

这里的风真冷,吹在身上让她不由得起来寒噤。她用手裹紧了身上的短夹克,可心仍然一寸寸的凉了下去,像一只警觉并且担惊受怕的小猫一样用绯红色的眼眸注视着周围。漫无目的的在晶簇林立的神坛旁徘徊——这是她潜意识里觉得狄诺可能出现的地方。

自己该做什么?狄诺依然不知所踪。找到狄诺又能怎么样呢,萨卡兹佣兵挡不住菲俐晔的军队,所有人都逃不出去。虽然表面上说自己不怕死,但是人真正面对死亡时,还是有些畏惧。

滴滴滴——

急促的提示音传来。

莫妮卡诧异的拿出了通讯器。是呼叫吗?

嘈杂的电流声沙沙作响。

过了几秒,通讯接通了。“萨卡兹佣兵们,我知道你们的处境,菲俐晔军队在四个城门布置了重兵,不要强行突围。我用无人机获取了整个城市的战局信息,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请按照我所说的做,我可以做到让你们突围。”通讯器里有些失真的间断的声音听上去沉静悦耳,波澜不禁,像是一个带兵多年的将军。

通话者破解了整个城里所有存活的萨卡兹佣兵的通讯波段,这是一次一对万人通讯。整个城市收听到这段通话的萨卡兹军官,都诧异万分,有人认为他是巴别塔的人,有人认为他是菲俐晔的间谍,无数的推测假想在人们的脑中炸开。

莫妮卡听出了那个声音,正是狄诺!

她急忙按下回复呼叫按钮,“狄诺你在哪?可以听到我说话吗?我现在就过去找你,这里很危险!” 没来由的,她依然觉得狄诺是那个需要自己保护的男孩,她会像一个帅气威风的姐姐挡在他身前。也正是因为狄诺是一个善解人意又纯真的男孩,她才能对狄诺敞开心扉,摘下她作为雇佣兵副首领的血腥肮脏的面具,变成与他同龄的女孩,塑造一个美好的幻影。

拉特兰地下,摩兰帝国曾经的实验室。

与其说是实验室,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科考基地。通讯设备、能量供应,几十架无人探测机。沉寂了两千年的设备像一个垂暮的老人突然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它在高速运转,散热风扇轰鸣,处理器将无人机摄下城区的影像进行合成模拟构建图。

城市的地图,每一条街道,每一处楼宇,细微到每一个萨卡兹佣兵所在的位置。源石技艺天演的帮助下,他知道对手不会在阿米娅摆脱控制后善罢甘休,菲俐晔军队到来的目的就是抓捕他和阿米娅。

阿米娅刚才为了摆脱守夜人的控制耗尽了最后的能量,现在昏迷在一旁,仅仅靠他是不可能逃走的。但是城里的两万的萨卡兹佣兵,也面临和他一样的困境,所以狄诺破译了这些佣兵联络的通讯的密码,发送了覆盖全城的通讯,这可以将命令下达给所有的萨卡兹佣兵,至于他们能否相信自己,天演也给出了逻辑推算,在这种极端条件下,走投无路的萨卡兹人百分之七十会选择相信他,如果他可以用战果证明自己,那么信任最终会接近百分之百。

城市动态地图在主计算机上绘制完成,并且不断的变化,每一个敌人的位置,每一个萨卡兹佣兵的位置,无数的参数,无数的标记点。在正常人盯着这样的动态地图一分钟就会头晕目眩。恰恰是他的源石技艺,让这样的地图发挥了作用,这是以上帝的视角俯瞰战局,而他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指挥官。

大量的数据流从主屏幕涌入他的脑中,信息被拆解、分类、重塑,一套套完备精密的作战计划渐渐成型。

通讯器的接收端,传来无数萨卡兹人的声音,有质问、有惊呼、有赞叹、有讽刺无数的声音冗杂堆叠在一起,像是凌乱的线条。他无需回应这些,战果的出现就能扭转他们的对自己的看法。他随手想要按下关闭接受端的按钮,恍惚间似乎有一个女孩在呼唤他的名字,这声音一闪而逝。

如果不是在用天演计算战术,他可以从千万个声音中将它剥离,可恰恰发生在这个时候。

他扭头看了一眼盖着自己外套趴在实验台上昏睡的阿米娅,她白皙有些稚嫩的脸上虽透露着疲惫,但是嘴脸挂着静谧的笑容。昏睡前,她知道博士将自己拥在了怀中,那很温暖很安全。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记忆里似乎只有这个女孩陪伴自己。

可是心中像是被稀薄的刀锋切开了一道伤口,有些隐隐的痛,似乎自己遗忘了什么,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被尘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