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迫不得已才加入創世神教的,這次她來是因為不願朋友們無端送命才趕來協助,不代表她也甘願赴死。

太宴不想面對死亡,她所做的事情都是想讓自己和朋友們從死神的魔爪中逃開,原本是如此。

但通過剛剛和幾人的對話,太宴在強迫自己幫助絕實現計劃的過程中逐漸想通了。

“只能做了,我的死不是沒有價值的...若想有意義的死就只能這麼做,除此之外已經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了。”

太宴不再顫抖,她從角落站起,拿起勇氣穿過屋頂漏下來的雨水主動走向動搖的洛夜。

兩位年紀均不足二十的男女間的距離逐漸縮短,太宴在從缺口漏下的雨水停下腳步,雨水從她頭頂流下將她的頭髮臉頰全部打濕,和她之前臉上的的淚水融成一片。

“你就是蓬崖門的人吧。”

太宴向自進入房間后就一直沉默不語的洛夜主動開口提問,她的聲音非常平靜,完全沒有之前焦躁慌亂的感覺。

“不,我不是。但,我...是來殺你的。”

洛夜略顯遲疑給出回應,他很清楚自己應該做什麼,但究竟是否要這麼讓做讓他感到非常為難。

太宴在確認洛夜的身份後轉過身將懷裡的兩塊創世神記放在不會被雨水淋到的地上,特殊玉石製成的石板在黑暗中放着淡淡光芒。

“那就動手吧,不用留情!”

“你...”

洛夜不是沒殺過人,所以他在聽梅主告訴他“需要你去殺一些自願赴死的人,好讓奧烏約翰對你的印象變得更深”這一任務時洛夜並未提出反對意見,他原本想着既然那些新生創世神教的人是自願用生命來協助這次的計劃的那他就算殺了那些人也沒必要自責,但他沒想到...當他抵達約定地點后他面對的是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一位少女。

“我得殺了她,我真的要殺了她嗎,這就是我該做的事?”

洛夜貼着凌志的手緩緩舉起然後又動搖的放下,洛夜本想全心全意完成梅主交給他的任務好藉此找回從前的感覺,但如今的狀況...他做不到,做不到僅僅只是為了“體驗生活”就果斷奪走一個本該有大好未來的少女的生命。

洛夜猶豫不決,太宴卻先受不了了。

“怎麼了,為什麼不動手?”

“你走吧。”

“你什麼意思?”

“帶着創世神記走,我會儘力掩護你。”

“你...你在做什麼傻話,你知道現在外面有多少守衛嗎?就靠你一個人怎麼可能掩護我逃出去?你能保證嗎?”

“...”

洛夜無法回答,無法擔保,他實力固然不差可是若要和如此多創世神教兵團的人為敵也是毫無勝算。

“殺了我,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

“...”

在太宴的督促下,洛夜緩緩將凌志抽出了刀鞘。

漆黑夜中,凌志反射着創世神記散發著的淡淡亮光閃爍不止,一塵不染的刀身被洛夜舉起,生面映出太宴的臉,反面映出洛夜的模樣。

“拙劣的演技可騙不過別人,來吧,戰鬥吧!””

太宴咬牙對洛夜發出挑戰,她靠着靈動裝甲高速移動出拳猛擊絲毫沒有手下留情,她很放心,她相信就算眼前的男人年紀真和她差不多他也絕對有凌駕於自己之上的力量,絕對能殺死自己。

洛夜抬起手臂輕鬆接下太宴的刺拳猛擊,這種用來潛入的輕型靈動裝甲對穿着者戰鬥力的提升並不算高,即便有靈動裝甲的強化太宴的拳頭還是算不上有力。

一擊不成,太宴馬上抬腿飛踢,她的戰鬥姿勢笨拙遲緩毫不連貫,洛夜甚至不用仔細觀察她的動作,只是隨意躲閃格擋便把她的攻勢全部瓦解,太宴根本不懂得如何戰鬥,這已是她的全力。

“只能打了嗎。”

太宴赴死決心堅定不移,洛夜知道如果再這麼拖下去他們只被其他守衛發現,只好狠下心做出反擊。

洛夜沒有用凌志,他僅靠一條手臂和太宴對戰,靈巧有力的五指將太宴從身上陸續掏出的那些她甚至都不懂得究竟正常握法是什麼的武器們一把接着一把打落但始終沒有打中太宴的身軀。

“你還在拖什麼?”

“我...”

“既然你這麼強,就快殺我啊!”

太宴伸手抓向洛夜握着凌志的那條手臂想奪走洛夜武器,心神不寧的洛夜本能性將手中利刃抬起一揮,寒光閃現,太宴右臂穿戴的靈動裝甲被凌志整齊切開,連帶太宴的肉體也被切割出一條鮮血橫流的大口子。

“...”

洛夜的刀刃在重創了太宴的右臂後繼續向上貼着太宴的脖子劃過,他完全可以順便加重一絲力道割下太宴的腦袋,但他沒那麼做。

完成自衛斬擊后洛夜本能的後退一步,凌志仍舊寒光凜凜,從太宴手臂中噴出的血沒灑在凌志上,僅有幾滴落在洛夜臉上。

“啊!呼...你還是不忍心下手殺我嗎。”

太宴捂住手臂傷口因痛苦差點摔倒,她的雙瞳死死盯着洛夜,臉上的表情因為憤怒和手臂的撕裂感而扭曲,那副模樣明確表現出她對洛夜的不滿,對洛夜居然還沒有殺了自己的深深的不滿。

“我...”

面對弱小得不值一提的少女,洛夜眼中絲毫沒有他從前和敵人廝殺時的自信和鬥志,只有不安與迷茫。

洛夜現在想的事情比以前多太多了,剛離開洛家時的他完全是只聽從自己的感覺行動,既不會去考慮別人的感受也不懂得如何猜測其他人的想法,然而現在的他滿心都是和他沒有直接利益聯繫的各種念頭。

比如,眼前這位洛夜都不知道名字的少女,她身上有怎樣的故事,她有怎樣的興趣愛好?她的家庭關係如何,人生經歷如何,有多少朋友,有沒有心上人——如果她死了會有多少人痛苦悲傷,如果她活下去以後能取得怎樣的成就?種種想法湧上洛夜腦海,每條生命的意義都是如此沉重,洛夜已經做不到輕易殺人。

“我不想殺你。”

洛夜雖然清楚這並非藍發少女想聽到的話還是對她表明了自己現在的想法。

太宴忍着手上劇痛,鮮血順着她的手不斷向下流淌和地面上的雨水混雜在一起,在黑暗中顯得格外醒目:“這樣是不行的。”

“我知道我救不了你,可是——”

“我的死能夠避免更多人的死...因為我死將有很大的作用,所以其他人才希望我來這裡被你殺掉,不是嗎?”

“但是...”

太宴所說的道理洛夜全都明白,洛夜現在已經懂非常多的道理了,可他懂得越多反而越難做出決定,想得越多顧慮權衡的東西越多反而越是舉棋難定。

洛夜為自己無法回應太宴的決心慚愧的低下頭,他能聽到太宴的腳步聲逐漸逼近他,也能聽見太宴又一次向他揮出了拳頭。

“砰!”

太宴的拳頭擊中洛夜的臉,將洛夜的腦袋打得向後微微移開皮膚也受到下輕微擦傷。

洛夜沒有反擊,他默默承受着太宴的攻擊,依舊在殺與不殺的天枰上不斷糾結,難以做出決定。

太宴垂下已經無力繼續揮拳的手臂,她想起孔之前捨身探測陷阱並讓他們用錄像系統記錄下了全過程的事,低聲對洛夜低聲說道。

“靈動裝甲的錄像資料儲存在我裝甲的后腰部分,裡面有你應該能派的上用處的東西。”

“什麼資料?”

“別管什麼資料,這個你總能拿走吧?”

“好。”

洛夜將握着凌志的手伸到太宴背後,手腕輕輕一揮便成功切開太宴的背部裝甲,再伸手取出了裡面的錄像記憶體。

“我拿出來了。”

“好,既然你實在不願意下手的話就讓我自己來吧,既然這是我自己選擇的結局,我親自動手更好。”

“抱歉...”

洛夜眼中滿是不忍悲傷,他沒有能力阻止太宴赴死,縱然他堅持不殺太宴,太宴也會自殺或者被趕來的守衛發現再殺死,他的選擇只是“不臟自己的手”而已...

洛夜已經搞不懂自己究竟在做什麼了,他也搞不懂太宴現在在做什麼,這個女性的執着和堅持究竟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為什麼,啊...”

太宴向側面搖搖晃晃走開幾步,拉開和洛夜還有放在地上的創世神記之間的距離抬起手任由從房頂缺口淋下來的雨水

“我也不明白。”

是為了作為創世神教教徒的信仰嗎,為了朋友的遺願嗎,是為了實現生命價值嗎...

或許都有,或許都沒有,並不是什麼事情都有非常清楚的動機結果,很多時候不必考慮那麼多——

“我願意這麼做。”

對太宴而言,現在這樣就好。

她用手指在剛剛孔曾按下過的開關上輕輕一摁,這次她並未設置延時起爆,靈動裝甲立即啟動自爆系統。

“不好,創世神記!”

太宴身上的靈動裝甲由內向外噴出紅色光芒,洛夜飛身護住地上的創世神記,在他身後太宴已經在綻放的火焰中化作一朵凄美紅花,她的身體並未因爆炸變成斷肢四處飛濺,而是被赤紅光芒包裹着變成了一顆顆不斷燃燒的火流星在漆黑房間中散開,並在落地之前便燃燒殆盡。

就像剛剛孔的自爆一樣,太宴身上輕型靈動裝甲自爆的威力並不大,這一系統設置的目的只是為了讓穿戴者在必要時刻可以用相對輕鬆的方式自我了斷。

太宴的身體和行動裝甲一同化作輕煙飄散,只在她爆炸的地方留下了一些灰燼和燃燒的痕迹。

前來盜取創世神記的祭品四人組至此完成了他們的使命,究竟他們是否有必要特意趕來送死?不同的人倘若知道這件事情的經過必定會有不同的看法,但現實已經發生,無論怎麼評論功過是非時光都不能流轉。

洛夜抱着正在他身下隱隱發光的創世神記,任冰冷的雨水和灼熱的飛火同時落在他背上給他帶來兩種不同刺激依舊一動不動。

他現在沒精力去在意自身肉體的狀態如何,太宴死了,洛夜的心久久難以平靜。

因為他無能為力的現實,因為太宴自殺前所說的話

“她願意這麼做,她在為她所做的決定感到高興。”

一定要取得驚世駭俗的成就,身處危難並全身而退才有資格高興嗎?從來沒有這樣的說法。

人可以盡情為自己達成的在其他人看來根本無所謂的小目標而高興,也可以為在付出別人眼中“不值得”的代價完成任務后倍感滿足。值得還是不值得,這些標準都是人定下的,在實際執行時也都因人而異

“她相信自己所做的選擇就是最正確的...就和那時候的我,還有劍藏他們一樣。”

有些人經常做着在其他人看來無法理解的事情而自己樂在其中,他們會為此感到滿足不是因為他們愚蠢或奇葩,只是不同人的追求各不相同。

洛夜曾經收穫過那樣的快樂不止一次,他懷念那種單純快樂的感覺,可他已經變了。

現在的洛夜滿足了對新奇事物的好奇心和求知慾,他不知接下來自己應當追求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我已經不知道應該該相信什麼了。”

火焰在洛夜背上順着他的衣服燒出好幾個破洞也燒傷了他的身體,大雨及時撲滅火焰,洛夜這才緩緩用一隻手撐住地面一隻手抱着兩塊創世神記立起上半身。

善惡對錯,生死聚散,糾葛太多,剪不斷理還亂,身處塵世之中的人本就無法做到縱覽全局看清一切,越是想到頭來做越是給自己徒增煩惱。

那如果不是人呢?

倘若是神來評論人的是非功過,他會說出什麼驚人的話嗎。

“創世神...”

身處創世神殿的洛夜捧起懷中傳說中的神跡“創世神記”,在大雨中仔細閱讀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

兩塊銀白色的玉石板上寫着的標題分別是“起之章”與“終章”,創世神教的創始人推測說中間應還有一塊石板,並將它暫且定名為“承之章”。

正是因為這兩塊石板上的文字創世神教這個天華界最大的宗教及現在它們發展而來的龐大勢力才會存在,而這上面的字究竟真是創世神所寫的,還只是當初創始者為了宣揚自己的理念才寫上去的呢。

洛夜對這個問題尚無自我看法,畢竟他甚至都還沒認真閱讀過創世神記的內容。

既然太宴已死他也成功取回了創世神記,事情已經穩定的現在他也不用急着將他手裡的東西拿去交給奧烏約翰,洛夜乾脆帶着創世神記和之前奧烏約翰交給他的冊子走到房間一角坐下,奧烏約翰交給洛夜的創世神教教義中恰好有奧烏約翰順便寫下的創世神教內部對於《創世神記》的普遍理解,現在正適合洛夜用來對照着進行閱讀。

創世神教本身發出的光芒讓洛夜即便身處一片黑暗間也能清楚看清石板上所寫的每一個文字。

洛夜努力讓糾結騷亂的心情平靜下來,首先拿起“起之章”那塊石板並翻開教義書對照閱讀。

小屋外的大雨聲和人們的搜尋聲洛夜皆充耳不聞,他的視線完全被含有神奇魅力的《創世神記》牢牢吸引。

“就連時間都沒有絲毫意義的虛無空間內,一個意識體誕生了。”

“新生的意識體背負着‘創造’的使命,它和它的許多同類一樣,生來的‘意義’就是創造出各種各樣的世界。”

【這便是創世神的誕生,它是和我們完全不同構造的生命,在我們無法理解的世界中生存,並擁有我們無法比擬的無限力量。】

全知全能的神,在創世神教信徒們的眼中創世神就是這種簡單明了無所不能的形象。

“虛無的空間中,意識體之間沒有大小強弱之分,他們的力量都是‘無限’,他們都是‘創造者’,新生意識體之前出現的創造者們已經通過他們的能力製造出了一個又一個種類繁多的世界。”

“這些世界裡有的美好和平,有是滿是戰亂,有的一片死寂滿是絕望,有的隨處歡聲笑語。每個世界的規則不同,類型不同,一切皆由創造者決定。”

【創世神大人並非唯一,在更高層次的世界中居住着無數創世神的同族,他們都和創世神一樣擁有創造事物和生命的能力。就像創世神大人創造我們天華界一樣,他們也分別創造了許許多多各種各樣的世界,其中或許有和我們的世界頗為相似的,也一定有神奇到我們根本無法理解的世界。】

神有神所生存的世界,而有幸被神所創造出來的人終究只是浩瀚宇宙中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存在,倘若這般卑微的人還為自己掌握的力量沾沾自喜不可一世,那簡直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

“創造者的樂趣就是創造不同的世界,但他們並非都愛着從他們手中誕生的世界,有的創造者會扭曲世界中生命體們的命運,甚至將世界摧毀,通過這種方式獲得‘滿足’。”

【在“神”們眼中,我等的行為都只是如用來觀賞取樂的戲劇一般的存在,毀滅我們再創造出和我們一樣的世界對他們來說也不過是彈指一揮,我們世界能夠連續至今也不過是多虧了創世神大人的慈悲。】

生活在天華界的每個人都該為自己能幸運的出生在這個世界感恩戴德,也都該珍惜這個世界還照常運轉的每一天,人無權評論神的行為,倘若創世神下一刻便讓天華界重歸虛無,生存在世界裡的人都將無一例外歸於泯滅,到時候,人們就連表達不滿的機會都不會有,就像誤入人類居所然後被隨手拍死的飛蟲一般,轉眼便被碾碎成了不起眼的灰塵。

“在觀摩了其他創造者們所創造的世界之後,新生的意識體也開始行動,着手構建屬於他的世界,從這一刻起,他已經成為對無數生命而言的‘創世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