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節內容主要整理歸納自我過去發表的文章,原文的主題是礦石病治療方面的隨醫精神關懷相關,以及主觀意識對源石技藝適應性表現形式影響的部分探討。隨醫精神關懷這個詞可能某些從事相關行業的讀者會有所了解,不過我這裡打算談的是其中較為新興的一塊,隨着針對礦石病的還原療法的普及與發展才逐漸引起人們注意。此前很長一個時期里各國醫療機構採用的都是以抑制療法減緩礦石病感染者的體細胞受侵蝕進度的辦法,這實際上迫使很多患者,尤其是中重度感染者去適應生活中因染病而發生的改變;而當可以降低感染程度的還原療法問世后,他們在接受治療的期間又必須經歷一個反向的過程。隨之而來的很多問題是往昔不曾預想和應對過的。

這些資料的來源,獅蠍,正是該語境下的一個典型案例。她是羅德島經手的第一位受此類問題嚴重困擾的病患,而她後來的境況也為醫學界同仁們的對應起到了相當的參考和警示作用。

諸多複雜的緣由,包括從自身性格到入職羅德島前的履歷等,造就了獅蠍早期的特殊地位。一言以蔽之她在各種意義上都十分“沒有存在感”。這裡說的可不是對某人小透明式人際關係的調侃那麼簡單,雖然其中的確有很大部分這方面原因。獅蠍本人性格靦腆害羞,患有輕~中度的社交恐懼症,喜歡獨自呆在角落。而彷彿在回應她的願望一般,她在源石技藝上的天賦體現為一種罕見的消除自身氣息能力的形式,其原理作為有記錄的最複雜的品類之一,迄今未有明確的解析結果。該能力由獅蠍使用后便會自動作用於一定區域內的所有知覺生物,使其能主觀察覺到她的存在及所處位置的幾率大幅降低。

有理由推測正是相中了她的天賦,薩爾貢當地的某個組織吸收她作為成員,在進行系統性訓練、用感染礦石病的方式強化她的能力后利用她實施某些暗殺活動。這之後經過某些周折獅蠍來到了羅德島。與初來方舟的她打交道時我們不得不面臨十分棘手的交流障礙,生性害羞的她被過往經歷進一步削減了對他人的信任,而其獨特能力甚至可以達到完全無法以目視的方式確認本人的地步。對獅蠍而言,能把“請和我做朋友”這樣的內容寫進信里放到別人桌上,就已經是她那邊能主動做出的最大努力了。

萬幸她本性溫良,讓矯正工作順利不少。經研究我們決定以構築針對特定個人的信任關係為起點恢復她的社交能力,原打算讓幫她診療的醫療組中某人擔任這個角色。沒料到獅蠍受不住醫務室人來人往的環境,挑了DOCTOR的辦公室,照她的說法,這個既清靜又有人在的地方落腳,結果這任務落到了我頭上。

用帶點玩笑意味的說法,那過程很多地方真的挺像是把鬼魂召回陽間。起初她根本不敢在我眼前現身,只以留言的方式交流,我的感覺彷彿是在字條上跟異世界隔空聊天。經歷一段互相熟悉的過程后獅蠍總算是壓抑住使用能力的衝動了,但說話還是斷斷續續,這個性格使然的特徵直到最後都未能有所改變。根據設計好的方案我一邊繼續加深互相了解一邊作為溝通渠道慢慢向她展現一些東西,像是世界某些層面的狀況,我們對她的期望,羅德島的理念等等,順利激發了她的主動性和同理心。

應該認為到這第一個階段為止的心理輔導效果達到了預期的目標,是成功的,只是我們沒想到往後的部分困難比想象的重得多。在充分信賴我之後,獅蠍開始嘗試自力與別人交流。然而在缺少長時間的積累做基礎的情況下,進展總是不盡人意。獅蠍靦腆的性格成了一大障礙,她的能力更給她提供了逃避的便利。結果到最後她都只和少數成員建立了和我那樣還算正常的交際關係,其他人頂多到能向她傳達訊息的程度。大部分時候獅蠍依舊躲在自己的殼中,一方面羅德島沒法總專註於她身上,另一方面她也贊同我們的理想,願意用自己的本領為我們服務,因此大家姑且認為能相安無事也不錯,心理矯正的進度就一直停滯於此。

後來情況發生了變化,還原療法的發現為全世界的感染者帶來了希望。獅蠍所屬的特性群體非常幸運地就在最先被確定了指向療法的幾類之中。這件所有人眼裡的好事,無人料得到卻會給她平添諸多麻煩。

還原療法在獅蠍身上進行得很成功,和其他患者一樣她的體細胞融合率逐漸降低到了一個可以接受的水平,同時也大大削弱了礦石病原本對她能力的強化。然而這帶來了個額外的後果,她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樣完全消失於旁人注意中了,原本賴以藏身的殼突然間被敲得粉碎。原本我們以為這是個幫她適應社會的良機,給了她諸多鼓勵和協助,卻還是見證了對她而言負擔過重的結果。面對他人時,失去遁入隱秘手段的獅蠍往往會因害羞緊張或哭出來或一溜煙跑遠,弄得對方不知所措。即使在與她認為熟絡的對象交流時,她的舉止也總顯得各種不自在。有段時間我們都不知道她是會先成功適應正常的環境,還是她的社交恐懼症會先發展成焦慮症抑鬱症,情況就是有那麼嚴重。

除了她自己,能力的退化在其他地方也導致了不少問題。早先在與各類敵人的對抗中,使用獅蠍和她隱匿的本領對關鍵目標發起突襲一直是我方的法寶之一,現在這手段的作用自然要大打折扣。在戰鬥以外的方面,對她罕見能力的研究解析也長期是羅德島進行中的項目,其進展同樣因此受挫。更多的例子就不展開了。

可能比起交際上的困難,這些自我價值的流失才更令獅蠍心焦,她天性中善良的部分在這種情況下反而把她逼往極端的方向。於是終於有一天她找到了我,提出了難以置信的要求:希望能停止對自己的治療。

羅德島為此專門組織了成員會議進行研討,經歷了大量爭論,最後還是得出了一個苦澀的結論:接受獅蠍的請求似乎真的就是對她本人和羅德島而言最好的選擇,至少對當前階段而言。於是獅蠍如願以償地回到了過去的狀態,作為行蹤飄忽不定的神秘幹員繼續活躍於戰場和研究所。

她本人表示還是這樣的生活更安心,對此我其實不敢苟同。她成了羅德島幾乎唯一一個在還原療法大行其道的時代依舊以接受抑制療法為主的患者,維持過高的體細胞融合率無疑給了她的身體很大負擔,但遵循她的意願,在之後的時間裡她繼續在輔助我們的研究。說來慚愧,直至有好事者把獅蠍的事捅出去,我才意識到這是個尚未得到關注的新領域,將她的事情編撰成文發上學界供眾人研究。

在些旁人看來治療害命的礦石病無疑是感染者們最大的願望,而像獅蠍這樣的案例卻昭示了別的可能性。礦石病,以及尤其是礦石病導致的以危險的方式對患者源石技藝的強化,經常會大大改變患者的處境。後來我也聽聞過各種類似原本靠源石技藝謀生,卻因治癒了礦石病而丟掉了工作的例子。對諸如此類的反向過程,其實並非每個感染者都會樂意接受,寧願繼續付出健康的代價者還不在少數。現在看來,這其實早非作為醫療機構能應對的單純的精神關懷問題了,它背後牽涉到的是一系列更為複雜的社會、倫理、經濟乃至科學問題,需要所有人共同參與來探尋辦法。但願在這些問題得以進一步解決的將來,更多像獅蠍這樣的患者能迎來某種更為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