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結束了嗎?

這是個很有意思的論題。

生涯中有無數人問過我這個問題,能感受到這是他們最真切的願望。然而現實是,我連一次都沒能做出過肯定的回答,哪怕是安慰性質的。

以數十年之前,至今仍是史上最大規模的動蕩之一的薩卡茲族內戰為例,波及整個泰拉世界,死傷以千萬計,幾乎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實體不受影響。光是有人意圖把“世界大戰”這種名號安上去這點,就足以體現體現其災難之深重了。

達成“這場戰爭已經結束”這個共識前後花了十年時間,要到整整十年後,政界學界才對狀況有了初步的結論,才能鬆一口氣說出“戰爭結束了”這句話,至少暫時地。

所以你可以發現,期間的所有參與者其實是對某些事無法自覺的。

如果你在當時去採訪一個整裝待發的維多利亞兵,你會發現他認為他是即將去拯救雷姆必拓境內被迫害的薩卡茲難民;採訪一位哥倫比亞遣外軍,得到的大概率會是去幫拉特蘭人防禦蠢蠢欲動的卡普里尼兵團這樣的說法;採訪卡西米爾平民,他們的怒火也只會朝向佔領他們家園燒殺搶掠的烏薩斯軍而非千里之外的什麼異國始作俑者。所有人都有個共同點,就是誰也不會對正身處一場世界規模的大戰中這件事有所自覺,大家都認為天底下最要緊的事就是眼前的局部衝突。

那麼對更上一層的話題,像薩卡斯威亞王國的王儲遭遇不測(公認的大戰導火索)和倫蒂尼姆和會(標誌着大戰終結)這樣的事,當時的人們就更不可能明白其意義之重了。

於是舊問重提,戰爭結束了嗎?

先來簡單回顧一下此書出版時的局勢吧。源石工業的飛速發展動搖着原有的實力均衡,礦石病感染者從單方面的被迫害者一步步發展成了如今持有不可小覷的政治實力的群體,沒有任何人肯定得了自己是否站在又一場世界大戰的門口,又是否正見證着日後將被認定為導火索的事件發生。所以現在我的回答是,任何一個能感慨“戰爭結束了”並滿心期待起未來的美好日子的人,心裡恐怕多少都有些騙自己的意思。

作為當代人我同樣無法脫離那種時代所限的不自覺對眼界的束縛。但是細化到到個人層面的話,往往卻總是得不情不願地承認,戰爭告一段落了。

在落筆這篇序文的幾小時前,我參加了羅德島製藥初號方舟的退役儀式,同時也是我這位DOCTOR的退休交接式。有人稱之為“一個時代的終結”,個人並不是很喜歡親耳聽人講。可以的話,我希望是能在十幾年後出版的書籍里被人如此評價。

然而閑下心來一琢磨,這句話卻着實讓我體會良多。

隨着職權交接完成,我的戰爭的確是到此為止了。

作為坐在這個位置上親歷那段動蕩時光的人,有種強烈的使命感驅使着我去給後人留點東西。但等真提起了筆,被對前面敘述的時代局限性的認知所困擾的我卻不知該寫什麼好。對未來的高瞻遠矚自然有更專業的人士去做,而想到經驗時,之前在職期間一直被我用責任感強壓下去的焦慮終於開始肆無忌憚地折磨起我來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畢竟羅德島也不過是在這世間動蕩沉浮的眾多扁舟之一,在這過程中羅德島成就了許多,但失去的更多。回首往事我甚至無法確定這些是否值得,越是回憶,就會有越多“那時我要是做了另一個選擇會不會更好”這樣的猶豫和後悔冒出來。

再三權衡后我決定拋棄原先的構想,放任後人去蓋棺定論。現在的我就該像個無所適從的退伍老兵那樣,寫點符合老兵身份的東西。

有關戰友的回憶錄,幹員們的故事。

這個世界簡直爛透了,事到如今我說話也不用再顧慮誰的顏面。

自源石出現以來動蕩至今的泰拉大陸,不止一次讓人覺得拉特蘭宗教古神話中的地獄降世也不過如此。而作為在這爛透了的世界中投身於衝突最前線的人,他們之中的大多數註定無法迎來如童話般美滿的結局。有的人至今仍敬業在崗,有的離開羅德島后便告失聯,還有的則永遠地埋骨他鄉。這些以螻蟻般脆弱的性命奔波於戰場之上的人無法回答你戰爭是否結束,只會為了這個目標默默揮灑血汗。正是他們留下的無數令人唏噓的故事積沙成丘,鋪就了這個“剛剛終結的時代”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思來想去,也許只有這些曾一同奮鬥過的戰友們,才是我唯一確信值得去記錄的內容了。

基石的事迹不該輕易淹沒在歷史的洪流中。

他們之中的一些人,即便並不偉大,即使走得並不光彩,甚至最後站到了敵對的那一邊,也同樣值得有人去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