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还有人接应我。”
凛冬注视着机库融化的钢铁骨架,打趣地说道。两名被幸运的神明阿兰贝尔垂爱的少女绕行至军营内地形复杂、易于迂回的宿舍与仓库区域后,发现了同样相中此处的逃亡团体——由切城二中学社主席佐洛夫斯基统率的十一名年轻人。
“这是我的荣幸。”
东校区社团的前头目恭敬地应答道,身后东倒西歪的人群也纷纷附和。
“不过我想问,连亘古不变的天幕都为源石的强大所撼动,佐洛夫斯基同志是如何从源石雨的侵袭里存活下来的,东校区那一带的活人都快在高温里蒸发了吧。”
公认的领导者不按常理地将话题转向此处,眉清目秀的颀长男人急忙答复道:
“我和学生会的成员在警报拉响时翘课在外,徘徊在东城区议会大厦那一块。”
“是的呢,古米可以作证,清晨点名的时候佐洛夫斯基就缺席了,我也在警报拉响前离校参加厨艺部的社团活动去了。”
古米爽朗的口气不像在撒谎,凛冬同她互相自我介绍后便没有追问。
真理担忧地遥望混沌的苍穹,猜想一名喜怒无常的天神正描摹天马行空的图景,人类形容词的局限让她找不到恰当的表达。完全不成气势的抵抗和零星的交火声逐渐趋于停歇,整合运动对文明城市切尔诺伯格的征服不过是时间问题。
"凛冬将军,我提议直接跳离移动城市、暂且躲入山区。只需步行三公里就能利用与山腰咬合的固定支架藏进荒山野岭,整合运动不值得专程搜捕我们。”
“也好,走为上计,能甩开整合运动和源石灾厄就行。”
即使是手下败将的建言,冬将军也会干脆地接受,得到赞同的佐洛夫斯基捧来崭新的绷带条,面生的矮个学生替凛冬包扎起横纵不一的伤口。损伤较轻的真理环抱双膝思忖片刻后,站起身与折腾机翼残片的古米攀谈起来:
“你一路上解决多少袭击者了?”
“如果是指击退数的话,大概是二十人。”
“先前争夺社团霸权的时候,你好像支持东校区的派别吧。”
“那都是旧日古米的所作所为了,凛冬将军才是最优秀称职的leader。"
“这句奉承我会传达给她的。”
真理信奉着以缄默静稳为美的价值观,故而不习惯和人交往时迷离的激动感,此时的闲谈却并未令她感到不适,古米单纯明快的言语就像交融万物的细雨,汇入心房却令人不能自知。
“留一组人殿后,其他的幸存者跟上我和你们的前任头头!”
凛冬板着脸、以魄力非凡的中性音色作出指示,抚摸伤口、唉声叹气的人群沉闷着排成行军队列,东校区的社团权威顺势夸赞道:
“整合运动没有追踪我们,想必是被您的骁勇善战所震怖,这实属我等莫大的福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自以为是地吊着官腔,和你那些长辈一个德行。”
佐洛夫斯基谄媚圆滑的情态总能钩起凛冬一阵阵的反感,其本人则始终对这份技巧自鸣得意,坚信花言巧语的软磨硬泡终有一日会腐化竞争对手的锐意。
“不得不承认是那个叫W的女人遵照交易规则放过我们了,多亏你对付了那么多整合运动。”
真理追上一马当先的冬将军,压低嗓门耳语道。
“如果不是你指引通往军营区的捷径,碰上内讧的可能性就为零吧,魔力透支的术士小姐才是扭转天平的功臣。”
凛冬顿了顿,接过一名技校学生的地图,慷慨激扬地高喊:
“成功就在眼前,别跟死鬼一样哭丧着脸!”
心事重重的学生们终于窥见了缕缕曙光,稀稀拉拉的队伍整齐了许些,那濡血的“perfect imprint”形红唇随后贴近由浅蓝色蓬松毛发所装饰的熊耳继续道:
“固定架应该和外环工业城的起吊机安装在一起,真正的挑战或许潜伏在杳无人烟的古老山脉里,接下来还得提高警惕。”
惊悸的天雷在无垠的郊野上回响,满目荆榛的废弃工业基地曾在乌萨斯帝国的全盛时期创造出当今龙门的财富——清洗源石病感染者的条文写入《神圣乌萨斯宪章》后,劳动力的急剧短缺消减了昙花一现的辉煌,整合运动的恐怖袭击式的轮番破坏促使更多切尔诺伯格精英流向军警部门、进一步扩大了其他行业的人才缺口,赏金猎人近期的异常活跃更是迫使几间苟延残喘的厂房停工散伙。望不到头的烟囱耸立在孤寂的午后荒地上,外壁剥落的防腐涂料远眺而去就如同麻风病人面目全非的体表,破败工厂的无言陪衬令这萧索的图景更为触目惊心,穿行其中的窒息感再度压制住了人们的生命活力。与此同时,满盘皆输的军警部队正和普通市民被原始的求生欲支配而四处逃散,整合运动复仇的篝火狂宴即将揭开帷幕。
“佐洛夫同志,你确认大家都能利用这东西脱身吗?”
“原理上完全可行。”
“借助这个离开需要大量的体力,你觉得负伤者们能坚持住?”
近百根独木桥似的细长机械臂从凛冬的脚尖水平延伸到至少百米远的山体上,可供行走的宽阔支架和直径五米的柱形伸缩杆都被环绕在其中,眼前被寄予厚望的老旧的设施给所有人以无情的当头棒喝。
“固定器是的设计初衷是用于应对突发地震造成城邦底盘损毁丧失移动力的窘境,位于四角的庞大装置能短暂抬升整个地基,因其末端通常安置于岩石或土山中才在观感上引起了固定作用的错觉,自然也没有考虑让一般人直接行走的方法——但这是唯一的出路了,不然的话,我们都得从游泳跳板的高度垂降绳索着地,伤员们更加不能承受!“
佐洛夫斯基态度坚决的一席话令全场鸦雀无声,竖直落差二十余米、途中有多处大坡度弯曲的漫长歧路对于遍体鳞伤的人们显然风险偏高,却没有灵光乍现的贤才能提出更佳的方案。
“古米有个问题,为什么不再用一次那个骗术呢?”
“什么骗术?”
真理黯淡的眼眸放射出迫切的求知光彩,榨取意志力抑制大片神经痛感的冬将军随即居高临下地问道。
“呃......"
少年揉搓着自己镶镀金纽扣的二件套西服,支支吾吾地避开古米的对视:
“那时情况紧急,整合运动逢人便杀,我们被困在街心公园里,迫不得已收集了一些坠落的源石碎屑粘在身上来伪装成感染者。只不过我觉得同样的伎俩在整合运动严格把守的主干阶梯难以蒙混过关,所以没向您提及。”
“你是对的——趁整合运动接管此地之前全力一搏吧。”
冬将军用叹息的降调结束了这句话,无可奈何的学生们不情愿地扔下沿路收集的财物,只留下塞满口袋的食物和瓶装水,根据社团领导人物的安排开始了堪比难度攀岩的征程。
“我们敬爱的元老,大术士卡兹佩尔已经荣耀地战死沙场!他将毕生的心血......."
伴随霜星铿锵有力的悼词,弑君者和几名随从庄重地掩埋了护盾高阶术士残缺不全的尸体。肃立一旁充当葬礼主持人的W听闻幽咽哀婉的哭泣声后,难以言表的喜悦感令她的内心震荡起来——
“是你让塔露拉姐姐把浮士德派去追击的?“
余味浓长的快意被梅菲斯特的喧哗打断,W不悦地地歪头瞅向来者。
“注意你的举止,这里相当于同胞的灵堂!”
“用不着你指手画脚,浮士德他在哪里——你这只丧家犬!”
梅菲斯特面对弑君者的斥责丝毫没有退却,反倒撞开了为这番不敬而咬牙切齿的吊唁者们,径直杀向一脸无辜的W。
“我怎么能左右塔露拉大人的意见?是浮士德自己想去城市外缘散心,在下不过建议他顺带着干掉些漏网之鱼。”
“你也放肆得过头了,我们敬爱的医师先生。”
冷如冰霜、艳若桃李的雪怪女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无礼之徒,对梅菲斯特的厌恶感在胃袋中翻涌。
“刚才他发回报告,说在工业城发现了企图逃逸的直升机和一群年轻的罪人,你想擅自行动吗?”
声色俱厉的弑君者终于令他作出明智的选择,梅菲斯特用凶煞的眼神扫过W的侧脸,比划着诅咒的手势消失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中。
切尔诺伯格市中心的国父巨像经过千人次的钝器击打后分解成了优质的石料,整合运动欢呼着将乌萨斯帝国实权人物——怀特议长的挂像扔进砸满源石的火灾现场,手舞足蹈地运来一捆捆预备用于让巍峨的议会大厦四分五裂的炸药;还有不尽兴的会围住一摞摞堆积成山的尸体,发现气息尚存的市民就立刻招呼同伴上前,就像饿虎扑食羊羔、暴雨摧残鲜花,纯粹是为了享受虐杀的恶趣。
"接下来,就是这帮屠夫期待已久的拙劣高潮了吧?”
W如此想着,脑海里闪过久远记忆的残渣,朦胧的图景如同醇厚的窖藏酒回味无穷,只不过净是些枯朽没落的惨痛岁月、唯能品出一抹抹镌骨铭心的怨恨与惆怅。
“对了,最近不太安分的赏金猎人动向如何?”
品味完这份琼浆玉液后,她拦住匆忙奔跑的传令兵询问道
“爱国者正带领一个中队同他们交战。”
“为什么要攻击那群逐利的盗匪?”
“这个.......塔露拉大人并未告知于我。”
语塞的传令兵马上走开了,W眯成缝隙的双眼透出全新的兴致勃勃之感。
“龙卷风都不能让那些混蛋消停吗?”
无名山脉的陡峭一隅分布着三个姿态各异的人影,将楔形巉岩当成坐墩的凛冬坦然地翘着腿,恐高的真理固执地扶掖一棵远离悬崖边缘的松柏,古米则专心致志地端举火把寻觅野菜与蘑菇。
“他们是夜不能寐的赢家。
文弱辞藻与粗暴怒斥的交织活像是这片贫瘠之地新添的亮丽风景,相识四个时辰的两名少女默契满满地彼此对答,宛若那星星之火抗衡着阴郁烦闷的幽深暗夜。
“晚饭的问题解决了吗?”
乌萨斯的新秀编辑冲着密林间窸窸窣窣的抖动喊道。
“古米还得收集更多食用的果实与种子,毕竟有十三张渴求营养和美味的嘴嘛……”
真理略为无奈地朝厨师自居的中学生竖起拇指。只有像她这样匮乏危机感,才会将惊险的逃难当作踏青,在其他人精疲力竭的蜷缩逃避时蹦跳着行进。
“那家伙不太像是佐洛夫斯基的走狗,凛冬小姐的判断呢?”
凛冬起身走到真理身边询问道。前者谨慎地环视周遭,透过空气中源石颗粒编成的薄纱,只能窥见瘦削干瘪的乌桕叶在悠然地摇曳:
“她有可能真的被蒙在鼓里了,就像误入遍布山坡的低矮荆棘丛中的云雀——这句话是从你主编的杂志里选录的。”
“但无论如何,佐洛夫都在隐瞒某个关键的事实。整合运动并不愚蠢——如果他们伪装成了感染者却不参与对切尔诺伯格的暴行,显然会引起怀疑,他究竟使用了什么手段才得以完好无损地来到了我们面前?我在扎营的时试图把那些人分开就遭到了强烈的抵抗,这是合谋者心虚的表现。”
余怒未消的天灾仍然张着血盆大口,切尔诺伯格的正上空有不计其数的橘红光斑时隐时现,深秋时节快要蛰伏的百兽亢奋地朝那瓦解星光的黑雾嚎叫,萤火虫的灯笼因源石魔力的刺激而异常耀眼,成群移动的它们将幽静深邃的空谷照得透亮。一想到这些人畜无害的小生灵陪盼着度过长夜,少女们的倦意多少舒缓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