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她第一次穿過神居的長廊時。

她裸露的雙腳已經被九千級台階鋪成的天路弄得傷痕纍纍,去年的陳雪積成堅冰讓她的每一步都充滿了危險;而今年的新雪則掛在崖壁上,將聖山之巔的空氣過濾為刺骨的寒風,那雙原本細嫩的裸足已然變成了紫色。

她手中的鈴依然遵循着五步一響的節奏在山谷間留下清脆的回聲,就像剛出發時一樣。上一個能做到如此程度的人抵達此處,尚在我降生之前——最後我親眼看着她被聖山帶走。而現在,新的就在眼前。

經書中總是對新喀蘭聖女誕生時的景象大加渲染,內容盡如是霞光萬丈、天地變色、從聖山的所有山谷中響起震耳的鈴音。但現在,天空晴朗,神居前的彩幡在冷風中獵獵作響,雪雕的叫聲偶爾從雲層之下傳來——自我有記憶以來,山頂上的聲音不外乎這些。

但那鈴音是真的,在確認她還活着之後,我就要去敲響那口大鐘。遠在聖山腳下的謝拉格子民第二天都會聲稱自己聽到了這鈴音,相信自己得到了喀蘭的庇護,直到這位聖女也被聖山帶走,下一位拾級而上。

她一步一步向神居走來,銀灰色的眼睛望着前方的虛空,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經書里會說,她看到了神。

但什麼樣的神祇會讓一個女子露出那樣的表情?迷惘、絕望、憤懣,但又無比堅定。

她從我身邊走過,一步一步地走向鈴架。在她長長的白髮之間,隨風飄出一股陌生的香氣,我下意識地握緊柱在雪地上的鈴杖。但很快,便為自己一時的失儀感到羞愧——聖山上有着俗世絕無的東西,但俗世所擁有的東西,遠比聖山上要多。若是將全心奉獻給了喀蘭,便絕不會為陌生所動搖。

儘管如此告誡自己,但下一秒,我還是意識到面前的女子終將屬於俗世。幾步之後,她就再也不能回頭了。

她沒有止步,直到神居的門檻攔住了她的去路。只見她抖開衣袖,伸出凍僵的雙手,顫巍巍地將鈴掛在鈴架上。

我輕輕闔上了眼睛,鈴串的清響再度隨風在喀蘭之巔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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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至孤獨之境,一曰黑暗,二曰寒冬。

恩雅·希瓦艾什,儘管她在那陣鐘聲之後已然拋棄了這個名字,但在夜晚降臨時,她也並不像是一個喀蘭聖女。在天井中,山巔的月亮彷彿觸手可及,此時的她雖然不應出現在靈座之外的地方,但她就如凝結在雪地上的月光般端立着,宛如從聖山之心開採出的無暇水晶。挪動她,便觸及了喀蘭的根基。

但她又與所有的經文所述的聖女是如此的不同。到底是經文錯了,還是聖山錯了呢。

被她吸引,大抵是從此時開始的。

每天晚上等她看夠了月亮,我就會把熱水端到她的房間去。從聖山巔的雪池取雪,融化成現在熱騰騰的液體,需要消耗的精力和柴禾都不能算少。即便如此,神居里也依然保持着最低限度的人員規模,能跟聖女直接接觸的更少——坦率地說,只有我一個。

聖女只有一個,而有幸侍奉聖女起居的侍從也只有一個。只是前者可以來自謝拉格的各個角落,後者只能在聖山上誕生。

只因為潔凈之人拭身之氈,更需至潔。

走在長廊里,掛在臂旁的鈴杖所發出的響聲在廊柱之間回蕩。在謝拉格,有鈴聲回蕩之處便有喀蘭之靈存在。但喀蘭之靈不會搭把手幫我把給聖女的洗澡水送過去,時間久了,誰都會對這鈴聲聽而不覺,到那時你的內心也便是不再有鈴音迴響的地方了。

聖女的居所深藏於神居內殿的一角,那裡的裝潢與富麗的大殿相比可謂已是十分內斂。除了幾張毯子、簡陋的火爐、老舊的案幾之外,就只有唯一稱得上不缺的經卷了。那間房間只有一扇窗戶,正衝著喀蘭的最高峰。那裡的氣候過於惡劣,以至於這樣的苦修寺都無法在那裡站住腳。這扇窗戶能讓聖女的目光除了經卷之外就只能聚焦在它的身上。

它統治了一切。

來自希瓦艾什的聖女注意到我的到來,放下手中的經卷。她望向我的表情從來都沒有寬慰,因為我也是她身上鎖鏈的一環。但我能從她銀灰色的眸子里讀出她當下的感受——我的到來意味着一天的結束,那低垂的眼角意味着從經卷中脫身。而在我臂彎中的鈴杖所發出的清響,提醒着她不願迎來的每一個明天。

她最初自然是不適應的,但至少她現在學會了只將我當做一個衣架看待。她將身上的羊毛織物一件件褪去,交到我的手中,然後撩開茂密柔軟的白色長發,把第一捧水花撩到光滑的右肩頭——這是她的順序與習慣,而她也從來不會讓我觸碰她的身體,除非到了需要清洗頭髮的那幾天。

聽說山下有些新發明可以非常利索地將她這樣的綿密長發清洗得一乾二淨還能不留水珠,但在這個地方,我們只有最原始的工具。每次洗濯她的頭髮與尾巴都是一項非常累人的活。前代聖女的髮辮在她生命中最後的幾年裡並不需要過多的清洗,但這位——她的頭髮就如正值發情期的綿羊身上的毛一樣瘋長,為了適應這山頂的寒冷空氣而直到長出足以遮蔽全身的長發為止。

當她凈身結束后,她就會到毯子上去準備休息——面朝山巔的那一面,她不會把她無防備的姿態盡數暴露在我這樣的人面前,至少睡前的那張臉不能。

我現在不會在離開時吹熄她的燈火了。自從我發現半夜它還會亮起來,以及第二天注意到她努力掩蓋灼傷的手指時的樣子。我便不再拿走她毯子下僅剩的屬於她自己的片刻光明。

從那以後,在黑暗與寒冷的帷幕下,清脆的鈴音比過去更加明晰地回蕩在空落的殿堂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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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過去了。就像那積雪覆蓋的山峰,很少有事能讓她從心底產生波瀾。

大多數時候我只是站在她的側後方,當面對信徒講經時,我便將頭抬得高一些。當面對蔓珠院的貴人時,我便把頭埋低,只看到他們的腳尖。同樣的九千級天路,他們的靴子卻都很乾凈,與聖女當初那對被凍成青紫色、遍布傷痕的裸足完全不同。那些抬着轎子把他們送上來的人們,此刻都在殿外的畜欄,一邊被寒風吹拂,一邊與馱牛共用一個散發著臭氣的暖爐。

而當面對無禮之徒時——就算是蔓珠院的長老,若是對聖女的身份缺乏尊敬,我便會換到她的身前,將鈴杖立在身邊。失儀者杖責十響,罔禁者鞭殺,犯上者斬。我是聖女的影子,而聖女是喀蘭的影子,喀蘭高於萬物。

也因如此,從來沒有愚鈍之人能迫使我作出杖責十響之上的懲罰。

直到那年的新年之夜,希瓦艾什的家主出現在前來祈福的人群之中。他接近聖女到五步以內,卻只是盯着她的眼睛。意欲臨聖需在五步之外合十鞠躬——我握緊鈴杖踏前一步,卻被她拉住。那是她第一次接觸我的身體,她平日持鈴的手緊緊地拉住我持杖的手臂,手心卻傳來一陣陣強忍着的顫抖。

我緊盯着那個大大失了禮數的男人,慢慢退回。他那對銀灰色眼睛射出的眼神毫不相讓地與我交鋒,但片刻之後,他還是補全了禮儀。

恩希歐迪斯·希瓦艾什。在山下有名的強勢人物,也是聖女在俗世的兄長。他的喀蘭貿易公司將謝拉格向外面的世界敞開。據說,鐵軌已經鋪到了聖山腳下。然而對我而言,這件事殊無影響。

他並未與聖女交談,只是對視了片刻便揚長而去。聖女向前踏了半步,但最終沒有說出任何一個字。

那個夜晚,聖女要在座堂內呆上一整晚,直到新年的第一縷晨光融化了屋檐上的積雪,融水拂過瓦片如同雨滴一般落在院子里,喀蘭的新年儀式才算結束。但那一年,太陽並沒有在第二天一早升起,陰鬱的天空持續飄下雪片,聖女必須繼續等待。

來自山下的人們一茬一茬地前來拜謁精疲力竭的她,然後徑自回到舒適的家中。只有她一直雙手持鈴如同雕像般端坐在座堂中央,望着屋外的陰霾。一個持續陰雪天氣的春天對謝拉格而言是災難,春播受阻,新生的牲畜難以成活。祈求喀蘭將太陽釋放是聖女的責任,必要的時候,則以生命索求之——曾有聖女在一個同樣陰雪連綿的春天,在她現在坐的位置上守望了十六天,最後亦倒在此地。那一年的太陽並未馬上升起,但在它升起時,神居會告訴人們是她以靈魂換取了喀蘭對萬民的憐憫。

那一夜我也沒有睡眠的餘地,在那種情況下接觸了聖女的持鈴之手,依戒律應在寒風中自笞。荊棘鞭刺破我脊背的皮肉,然後任由刺骨寒風吹拂,直到鮮血被凍結在我的背上。這是喀蘭的嚴厲與慈悲——若是無風之日,我便會流血至死。

第三天,太陽依然沒有升起。

她綿密的頭髮此時已經成了負擔,讓她已經十分昏沉的腦袋變得更加沉重。我曾經考慮在她的身後墊一卷毯子,但她如果就此放鬆而不小心入睡,拜謁的人們會將此事傳遍謝拉格。到那時,斬殺失格聖女者同樣也會是我。

第四天,已經很少有拜謁者在這個時候攀登聖山了。

她還端坐在那裡,全身卻已十分僵硬。如果說她與屍體還有什麼區別的話,只有她那對依然閃爍着銀灰色光採的眸子與抖動着的睫毛了。望着她失神的側顏,我心中升起一絲從未有過的惻隱。

我曾經親手將上一位聖女的屍身掏空,讓她僅剩的部分回歸喀蘭,不管是那皺縮的木乃伊與回憶的聯結,還是藥物強烈的氣味,都從未讓我有過如此的感受。

「太陽終會升起,神啟者可少貪一時。」

絕不應出現在神居中的話語脫口而出,在儀式中,我應當保持緘默無言。但此時,我不介意背後再多幾道深深的傷疤。

原本在新年當夜熙攘的大殿里,如今空落無人,只有我的話語在樑柱之間回蕩。這是我此生第一次破戒——我的心臟快速地跳動着,我的回聲好像喀蘭的低吼審判着我的精神。但叛逆的滋味,一旦被籠中長大之人所吮試,便沒有回頭之路。

聖女因缺乏睡眠而遲緩的精神剛剛意識到我的反常行為,她轉而望向我,疲憊的臉上寫滿了困惑。我一向缺乏表情的臉上露出了一個不熟練的微笑,微微闔上眼睛點了點頭。

只要沒人看到,無論什麼事都只是在這大殿之內發生過。

「我,我是喀蘭的聖女,怎能如此懈怠……」

「喀蘭還有許多更重要的事需要神啟者傳達。」

我微微傾身,靠向她的身邊:

「在閑雜事務上浪費時間才叫懈怠。」

話音剛落,她的重量就已經靠上了我的身體,睫毛久違地重逢,不再回以任何話語。

她也只是需要一個借口而已。

天色已近黃昏,至少在這幾個小時里,讓她恢復一些精神吧。我集中注意力聆聽着殿外的動靜,以圖在任何必要的時候叫醒她。

只是,當那個男孩躡手躡腳地溜進大殿時,我竟對此沒有任何察覺。

直到他出現在聖女的身邊,望着她平靜的睡顏笑出了聲。

「師父,這是聖女嗎?」

我直直地盯着他,他的眼睛卻依然澄澈,向我發問。

「看起來跟普通人沒有兩樣嘛。」

他嗅了嗅聖女茂密的髮絲,數日的鏖坐已經讓新年時灑上的香水氣味變得淡薄,她身上薄汗的氣味逐漸顯現。

我閉上眼睛,腦中所想的儘是聖女在我刀下殞命的情景。

「正是,她是我們的聖女。」

我儘力止住遐想,平靜地回答道:

「現在聖女累了,讓她休息片刻吧。」

儘管那男孩對聖女的髮辮很感興趣,大逆不道地拿在手中把玩。雖然按律我應當斬下他的手,但現在我又有什麼資格制裁他人呢。

我只是聖女的影子。

「來,時候不早了。我送你下山。」

我放平聖女的身體,並蓋上一塊毯子。隨後,我向男孩伸出手,他涼颼颼的小手也不假思索地遞進了我的手心。

我與他走在大殿里,鈴杖的清響在樑柱間回蕩。直到我們的身影消失在了門檻的另一端,大門轟然關住了外面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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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夜晚之後,太陽終於升起。

她在房中睡了兩天,我向前來拜謁的人——無論貴賤,都拒絕了一切請見的要求。

直到希瓦艾什家的訊使送來一封信。

那是一封散發著麝香氣味的小信封,其中想必也是一則簡短的消息。

只是,正是這一條消息讓她從此再難坐得住——希瓦艾什家三女,聖女的妹妹恩希亞在攀登聖山時跌落,受到源石碎片穿刺而重傷。她醒來之後幾乎日夜都在挂念此事,而如今的我,也不願指責她。儘管我應盡的責任便是讓她當好喀蘭的喉舌。

直到另一封信告知她恩希亞性命無礙時,她才安定了一些。但她的心早已不在此處——她固然一直承蒙喀蘭的眷顧,甚至可以說是歷代以來喀蘭的力量所最為寵愛的聖女。但正如她兄長的貿易公司逐漸給謝拉格帶來的一切改變,信仰在她心中的位置,也許再也不會是第一位的。

但也從那段時間開始,聖女不再像過去那般壓制自己。也許是因為有人支持的安心感,她的腳步更加輕快,話也漸漸變多了起來。對我而言,有她的地方,氣氛總是寬慰的。

儘管我從出生至今,並不對寬慰這個詞有什麼正確的認識。這一年她的身邊,對我而言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面前的女子終究屬於俗世,而謝拉格也正在發生變化。

幾個月來,蔓珠院的謁見變多了,他們對聖女的要求也越來越多。也曾逼我數度站到聖女身前懲治大聲說話的無禮之徒——在山下,俗世的政治鬥爭已經進入了你死我活的階段。蔓珠院與舊望族試圖利用聖女制約勢力正在膨脹的希瓦艾什家族,乃至已全然不顧喀蘭的戒律。

我並不關心聖女是否認可她兄長的改革,只要聖女依然牽挂着希瓦艾什的家人,任何人都無法利用她來反對她的家族——她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被經文灌滿大腦的傻子。這樣去判定她的人才是傻子。

噢,我也不關心希瓦艾什的未來會如何。我只是聖女的影子。

希瓦艾什的訊使送來的最後一封信的內容同樣簡單,恩希亞因為源石貫穿傷而感染礦石病被送到了羅德島接受治療。不管那是個什麼地方,都比現在的謝拉格要好——山下的局勢緊繃,近來一直有密探在神居附近出沒。只因最後唯一能鉗制住恩希歐迪斯·希瓦艾什的人,正存在於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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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那一天遲早會來。

喀蘭聖山進入了雪季,雖然一年中其它大部分時候也在下雪。但在這個時節,片刻不停的暴風雪才是聖山真正所謂的雪季。在這幾個月里極少有人會來到神居尋求指引,但那位訊使在這個不可能攀登的季節還是抵達了神居。

那是一封只能由聖女親啟的信,但她並未對我隱瞞其中的內容。我對此受寵若驚,但我也知道,也許這就是那遲早要來臨的一天。

那是恩希亞的親筆信,羅德島已經與恩希歐迪斯·希瓦艾什達成了聯盟,謝拉格即將迎來一場蕩滌一切的雪崩——在那發生之前,聖女不能落到蔓珠院的手中。最保險的做法,便是將聖女也送往羅德島。

聖女向我求助。但逃出喀蘭——這是最大的瀆神行徑。

我並未作出回答,這樣的沉默持續了四五天,預定的那天馬上就要到了。我最後來到神居外,在能遠眺喀蘭山巔——也是我曾經灑下鮮血的地方,任憑暴風雪撕扯着我的身體,我想從風中聽到喀蘭的聲音。我需要她的指引。

怒號的狂風除了凄厲的指責之外什麼都沒有帶給我,那山峰還是一如往常地矗立在那裡。雪片灌入我的耳朵,提醒着我早已是破戒瀆職的罪人。

也許我死於此處才是最優解,那時便不會有人為聖女的出逃而負責。

我把鈴杖舉於身前,握緊把手,然而未及出力,一陣明晰無比的鈴音穿過怒號的暴雪傳入我的耳朵,一時延緩了我的動作——那鈴音,明明如此微弱,卻能戰勝肆虐整個山谷的狂風,安撫着我困惑的內心。我向鈴音的方向望去,她的身影出現在風雪之中,綿密的長發在風中如同銀灰色的旗幟般招展飄蕩。只有那隻持鈴的手,穩穩地搖動着那些本應稀鬆平常的節奏。

但此時,那節奏為我而起。

我心澄澈如明鏡,儘管我從未真正聽到過喀蘭的聲音——但此刻我意識到,喀蘭正在此處,就在她搖動的鈴音所及之處。它從來都不是什麼高山與風暴,而是在被最清澈的聲音所洗滌的你的內心之中。

喀蘭就是她。

我鬆開鈴杖,宛如從此刻重生。

然而此時,山谷中開始響起不同於風暴的異動。我向山麓望去,靠近神居的天路開始出現星點火光——他們正在向山頂攀登。

在這種時代還打着火把往上沖的傢伙還能是誰呢。

與此同時,山谷中的異響聲越來越大,直到一架陌生的直升機突破暴雪的阻攔出現在神居附近,探照燈的光柱在四下掃視一番后,打在我與聖女二人身上。

「他們就是羅德島嗎?外來者的技術真是不得了。」

直升機正在盤旋下降,而天路上的火光也越來越近,直到他們的的身影也出現在我的視野中——那些在大雪中反射着明滅火光的彎刀,是蔓珠院親兵的標誌。

「賊人終於要對聖地下手了。」

我把話題扯到一個與聖女毫不相關的維度:

「讓在下用謝拉格的方式解決問題吧。」

我望了一眼身後的聖女,直升機已在她身後五步之外着陸,向這邊大聲招呼着,此時倒也顧不上讓他們合十鞠躬了。

她同樣望着我,我知道她在想什麼——但我不能離開這裡。我在聖山出生,也必將歸於聖山。更何況……

我握住鈴杖上端,用力一抽,一柄細長的白刃從杖中閃出。在那尖端,還殘存着新年第四天未能擦凈的凝血。

「在下的罪已無法贖清。請謹記,喀蘭永存——神啟者此去,只是為了略開小差而已。」

我單手向聖女致以雪境之禮,並不擔心她會因此而優柔寡斷。

她不應該依戀鬆動的枷鎖,而是應當徹底打碎它。

那對銀灰色的眸子最終在我與她二人的心中都印下了銀灰色的意志。

我們同時轉身,在烈風中向著相反的方向大步邁去。

我單手轉動着劍花走向高舉火把的入侵者,並褪去身上披掛的羊皮披肩與織物,露出因自笞而傷痕纍纍的軀幹。鈴杖劍在我的手中閃爍着寒光,清脆的鈴音在風雪中迴響……

「失儀者杖責十響!」

「罔禁者鞭殺!」

「犯上者,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