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残秋,在古历法中九月秋天已是快要结束的时份,但在现代,九月还只不过是炎热多雨的夏天的开始。
即使天空中被厚厚的云层所覆盖,气温也不见有半点下降,反而因为湿度变高了而更显闷热,只要离开空调的庇护哪怕一秒,也会像进到蒸笼之中那样难以呼吸。
看着窗外那灰阴阴的天空,呆在事务所一楼的会客室做着出门准备的古月澪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今天还会下雨吗。这种天气真不想…真不想留在事务所里呢~!很想马上就出去巡逻啊,你说对不,浅叶?”
围巾少女很清楚,自己的主人在变脸方面的造诣绝不比专业人士差:能像切换电视频道一样地,在察觉到牧遥音的视线后的一刻改变表情这种技术,也就只有古月澪能做到了。
“哼,你知道就好,记得我说过什么。”
“喔!为了工资和住所!”
“…”
忙着朝自家所长献媚的白发少年并没有留意到,浅叶目光中的温度又下降了几分。
“真不像话…如果浅叶你有不满的话,我觉得你应该直接说出来…”
就连尤法也实在看不下去,那副彷佛抛弃了一切自尊与尊严的样子,尽管失礼,但少女确实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的主人是姬萤而不是古月澪真的太好了。
虽然姬萤也好不到哪里去。
“没什么,主人只是一如既往地正常运作而已。”
“呜…为什么明明不是贬义的说话,我的心却会那么痛…!”
那是因为这就是贬义的话吧。
金发少女最后还是将说话咽回喉咙中,不再理会按着胸口跪倒在地上的古月澪,转移看向已经做好出门准备,从二楼步下来的自己的主人。
“嗯,先不管古月,这种天气的话确实会让人提不起劲。不过话是这么说,巡逻还是得去巡逻的。”
“什么叫先不管我…罢了,就算真下雨了也不能就这么翘班对吧,我还等着下个月的工资来氪金呢。只能希望天气预报不准了…唔,大概也不可能吧。”
尽管努力的原因竟然是为了能氪金,不过至少他总算愿意努力,牧遥音便决定不再说什么,坐到自己的办公椅上,开始处理昨天没整理完的报告文件。
白发少年朝妮娅点了点头示意后,便安静地走出了事务所的大门,浅叶则是紧跟在后;虽然平常吵吵闹闹的,但少年还是懂得什么时候该干什么。
就算下雨也不会翘班,这句话大概不是说着好听的,看着古月澪在晨练时比平常要多跑上十圈的浅叶很清楚。
无法击败伤疤男的,那份不甘。
明明要是什么时候都这么认真的话,肯定会是个很受欢迎的人吧,毕竟就算客观来看,他那带点中性的外貌姑且也称得上帅气。
白发的吸睛度自然不用说,平常衣品也算是不错,再加上性格亦说得上外向,只是骤眼一看似乎没有什么缺点,可是总感觉有点,不、是总感觉非常地…
“…浅叶?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沾了什么吗?”
“…不快。”
“为啥!?”
古月澪没想到自己只是安安静静地离开了事务所也会突然围巾少女说上一句,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缩在一旁,口中喃喃地嘀咕着诸如“明明我什么也没干”、“我不会被讨厌了吧”的话。
“哈哈,古月你这样可不行啊,得像我和尤法那样相亲相爱,不然可算不上是个合格的魔剑使。”
“相亲相爱…!唔…就当是这样吧…”
尽管少女没有反对,但耳根已经变得通红;察觉到这点的姬萤像是十分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又惹来自己搭挡恼羞成怒的一瞪。
不过…下雨吗。
青年的目光移向头顶上灰沉得像是触手可及的天空,恐怕就如天气预报所言,正午开始就会降下豪雨吧。
克庭格里的成员基本都不喜欢雨天,并非是因为感性或是什么,那是有“原因”的。
总感觉有股不祥的预感在心底漫延开来。因为只是预感,姬萤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
肯定是错觉吧。
倒不如说姬萤希望这种不祥预感只是自己的错觉;合上双眼,快速调整好思绪后便打算出发,才刚迈出第一步,从不远处驶来的高级轿车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虽然对这辆停在事务所前的高级轿车并没有记忆,不过青年对从里面走出来的人物却十分熟悉。
“早上好啊,大家,正准备出去巡逻吗?”
“早安,郭先生,有一段时间不见了。怎么突然前来拜访了?”
来者名为郭思贤, 外表看上去年龄应该在五十上下,身穿整齐的高级西装,头发尽管略显斑白,体格却仍十分健壮,是一名单凭外表就能知道他不简单的人物。
可以说他和克庭格里这样的破烂事务所极不合衬,甚至本应是绝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物,毕竟他的真实身份乃是月城集团的董事之一。
月城集团是海镜市中也颇为有名的大型企业集团,旗下的业务包括但并不限于餐饮,金融,地产…等等,是十分具规模的公司。
和克庭格里相比…不,克庭格里根本就连和它对比的资格也没有,这不是大象和蚂蚁,说是大象和微生物之间的差距也不为过。
“其实是有点事情想找遥音她聊一下,不过…也是,你们也待会再出去巡逻,一起来听听如何?”
郭思贤摸着下巴思量了一会,又打量了一下尚未把握好状况的众人,才提议让众人也留下来一起商议。
“…”
姬萤和古月澪互相对视一眼,比起姬萤,古月澪对郭思贤的认识并不深,仅止于知道他是牧遥音的父亲的友人,所以他便将决定权交给了作为前辈的姬萤。
郭思贤并不常来克庭格里,毕竟人家再怎么说也是月城集团的董事,贵人事忙是肯定的,但这样的大人物也能抽空偶尔来克庭格里事务所一趟,也说明了他和牧遥音父亲关系之深。
然而,尽管郭思贤一副泰然的样子,从他的语气来看,这次带来的大概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我明白了,请进来吧,所长她就在里面。”
仅仅思考了一会后,青年便笑着点了点头,礼貌地替郭思贤打开了事务所的玻璃门,挂在门上的风铃亦随之发出一阵悦耳的铃声。
“咦,思贤叔叔?欢迎,快请坐吧!为什么突然来这里了?”
看到郭思贤进来,牧遥音顿时感到一阵惊喜,赶忙停下手上的工作,招呼他坐到客人用的沙发。
他才刚坐下,妮娅却已给他送来了一杯刚泡好的祁门红茶,其反应之快甚至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早就知道郭思贤会到来。
“谢谢,妮娅小姐。最近好不容易解决了一笔生意,总算是能抽点空,所以便过来看一眼,最近克庭格里还不错吧?”
“托福,姑且算是能运作下去吧,虽然希望员工能再努力点拿出些成绩来就是了。”
说着,牧遥音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古月澪和姬萤,两人却十分有默契地同时别开视线,令女孩不由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哈哈,他们两个都是非常优秀的魔剑使,只要肯努力一定能做出成绩来的。”
“真是这样就好了…”
牧遥音完全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让郭思贤只能回以苦笑;尽管她很尊敬郭思贤,可同时亦无法理解为何他会给予两人如此高的评价。
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再纠缠下去
“唉…就不要聊这两个废…了。思贤叔叔你特意来克庭格里,是有什么事情想跟我们说对吧?”
啊,刚才是想说这两个废物吧。
包括郭思贤在内的所有人都察觉到了,毕竟说话的本人都完全没有要改口的打算,刚才她就是想把古月澪和姬萤叫作废物。
克庭格里真的不要紧吗。
不由得为自己旧友的事务所担忧地叹了一口气后,郭思贤才摆出正色,开始提起自己这次前来的真正目的:
“那我就进入正题吧,其实我会来这里,是因为最近我们其中一项业务:汽车制造业出现了重大的问题,甚至一度要停止工厂的生产线路。”
月城集团旗下业务包括汽车生产,在其他地区建有生产工厂,这件事大家都早已略有耳闻。
“那不就会造成巨大损失了吗,是出现了人为失误还是器材事故?”
“可惜,都不是,造成工厂生产线路停止的原因…是停电。”
“停电…?”
闻言女孩的眉头不由得一皱,停电不是什么罕见事,工厂应该早备有备用电源才对,何况停电事故通常很快就能修复才对。
这不是一个大问题,可从郭思贤的表情来看,这次停电大概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故。
“对,这次停电的原因在于发电厂,虽然对外是发生严重事故,实际上是遭到了有组织性的袭击,犯人不仅偷走了大量的电力,还破坏了发电厂大量的设备,才造成这次严重的事件。”
在听到“有组织地”四个字时,牧遥音的双瞳瞬间变得冰冷万分,让人难以想象像她那样的孩子能露出这种近乎是狰狞的表情。
“…郭先生,袭击发电厂的人该不会是…”
就连姬萤的微笑也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温度。两人都不是笨蛋,郭思贤特意前来告知,有着袭击发电厂这种重要设施的力量…这两件事合在一起,不难猜出这次事件的犯人是谁。
“没错,袭击发电厂的犯人…就是奥博教团。”
就算是郭思贤,在道出答案之前,还是不禁犹豫地顿了一顿,但事务所内的空气仍在一瞬冻结起来;唯有这一个名字,在克庭格里是绝对不能提起的。
奥博教团…我记得是由一群信奉深渊的绝望主义者组成的,激进武装份子的名字吧。
在令人快要窒息的沉默中,古月澪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下在场人的反应,并回忆起自己脑海中对那个名字的认识。
与姬萤以及身为所长的牧遥音不同,古月澪加入到克庭格里事务所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算这样,奥博教团依然让他留有深刻的记忆。
“…他们攻击发电厂是有什么目的吗。”
紧握成拳头的双手都因为过于用力而剧烈颤抖起来,在连深呼吸了好几口后,牧遥音好不容易才冷静了下来,继续询问下去。
郭思贤清楚,在牧遥音面前提起奥博教团的名字到底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但没有办法,这件事他必须告诉克庭格里的众人。
“暂时不知道,只是根据情报,最近似乎在海镜市有人目击到奥博教团教徒的身影,他们偷取了那么大量的电力,说不定就是在海镜市有什么企图。”
“这样吗…他们又要来海镜市…”
那一天的光景,依然深深刻在女孩的双瞳中,久久不能磨灭。
无力感在胸口中压抑着的感觉比起被刀具刺穿要痛苦百倍,当悲伤随着眼泪流出体外后,随之涌现出的是无尽的愤怒与恨意…直到今天仍未退去消散。
甚至,让她感觉自己只差一步,意识就要被这份憎恨所占据…
“遥音音。”
“!”
妮娅突然从后轻轻地拍了一拍牧遥音的肩膀,这才让女孩回过神来;看到姬萤和郭思贤等人的目光都或多或少地带点担忧,自己刚才的表情肯定十分狰狞吧。
“对不起…思贤叔叔你继续说下去吧。”
脑袋就像被铁锤不断敲打一样,每次想起那件事,自己的理性总是马上就被恨意所吞没,幸好每次都有妮娅在自己身边,至少让自己能好受一点。
在确定女孩能够保持理智地听下去,郭思贤又啜饮了一口杯中的红茶后,才继续把话题接上:
“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而已,不过不管怎样,他们出现在海镜市是事实,所以我才会来提醒你们…虽然他们的目的应该不会再是克庭格里,但…毕竟你是天信的女儿,难保这次他们又会盯上你。”
“嗯…明白了,我会小心的。”
“还有。”
郭思贤忽然以极为严肃的目光望向牧遥音,顿了一顿后才继续说下去:
“我是来提醒你们多加小心的,而不是让你们去追查教团的事。调查奥博教团的事就交由整备士那边去处理,别因一时的冲动而鲁莽行事。”
“…我知道、了。”
在沉默了一会后,女孩才苦笑着点了点头以示回应;只能说真不愧是郭思贤,一下子就看穿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要是知道教团那帮人的所在,女孩恨不得现在马上冲过去去与他们算账,就算明白这根本无补于事,可就是无法压抑下这股冲动。
“总之,最近就多加注意一下吧,教团那群人的疯狂程度,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遥音的护卫就交给你们两位了。”
大概,就连实际上牧遥音并没有把话听进去这点,郭思贤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吧;在观察了她几眼后,判断出女孩应该没有冲动至那种程度,他才对一直站在旁边的两人说道。
“我们会小心的。”
姬萤礼貌地微微点头回道,他明白郭思贤的用意是要自己在牧遥音被恨意冲昏头脑时充当刹车,可就连姬萤自己也不能确定。
不能确定自己能在见到奥博教团的家伙时保留几分理智。
要是真有个万一,所內能当最后的保险针的可能只剩下妮娅了。
郭思贤不由得担心起来,虽说还有妮娅在,可只凭这群孩子,到底能守护克庭格里多久?
“虽然是之前也提过的话题,真的不需要帮忙吗?尽管不能以月城集团的名义,但用我个人名义给克庭格里注资还是可以的。”
“谢谢,但是不用了,我想是想靠自己…靠我们自己去让克庭格里继续走下去。”
牧遥音明白郭思贤只是一番好意,可她还是摇了头,拒绝了他的提议。
就算不是月城集团,单以郭思贤名义资助克庭格里,肯定能过得比现在轻松百倍,至少不用再担心经费的问题,甚至还能招募更多的魔剑使。
但不可以这样,之所以会让克庭格里继续运作下去,只不过是自己的任性和一厢情愿罢了,而姬萤和古月澪也只是随了自己的任性才会留下来。
在此之上,不该再麻烦到其他人了,因为父亲肯定不会允许的。
看着牧遥音坚决的表情,郭思贤一时间竟在她身上看到了牧天信的影子。
在他的认识中,牧天信也是这么一个人:虽然平常十分随和,可唯有在某些事情上,却倔强得谁也劝阻不了他,没想到他的女儿也会继承了他这一性格。
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克庭格里应该,亦只能由这帮孩子继续支撑下去,毕竟如果牧天信在这里,郭思贤坚信他肯定也不会让自己出手帮忙。
越过牧遥音,能看到挂在她身后的墙壁上的照片;那是尚年幼的牧遥音和父母的合照,再旁边的一幅似乎也是同一时间拍的,不过这次则多了妮娅,姬萤和尤法在。
迟疑了好一阵子,郭思贤才露出一抹沧桑的浅笑说:
“…还有,下一年清明,我也会去拜祭天信和嫂子的。”
“有心了,爸爸和妈妈在天之灵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在牧遥音眼中,郭思贤一直是十分年青的人,这是指他的为人和性格,不过就刚才那一瞬间,女孩感觉自己看到了他苍老的一面。
失去父亲之痛和失去好友之痛,肯定是无法比较哪一个更加痛苦的。
“那我也差不多该失陪了,妮娅小姐你泡茶的手艺又进步了啊,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喝到你泡的茶。”
将剩下的红茶一口气喝干后,郭思贤便站了起来,将刚才的伤感一扫而光,现在站在众人面前的,毫无疑问是一位干练而清爽的商界强人,一点也没有显老的感觉。
“感谢你的赞赏,随时欢迎再次来拜访喔。”
“谢谢思贤叔叔你特意过来告诉我们这件事,也请替我向阿姨问句好。”
尽管不是什么高兴的话题,但牧遥音还是十分高兴郭思贤能特意前来;看到他打算离开,女孩亦赶忙站起来朝他道谢并送他出门。
“…说来,是呢,又到了这个时候了啊。”
在目送郭思贤的轿车扬尘而去后,姬萤又将视线移向天空;比起郭思贤刚来到时,天空的乌云似乎又厚了几分。
其实早就应该察觉到了,只是自己不想去意识而已,为什么自己盯着天空看时心底会涌现出一股不祥预感。
上一代克庭格里事务所所长,同时亦是牧遥音父亲的牧天信,与其妻子蓝梓雪一起被奥博教团所杀害,已是两年前的事。
那时也是像今天那样,于仲夏之际,灰沉闷热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