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七，煙火狂瀾 ④，朝虹先出雨
“杜鵑，既然如此，你還是決意要介入這動亂的波濤之中嗎？”
站立在杜鵑的面前，海棠凝練起了作為師長的權威，將氣息匯聚在了自己的手間。
“然也。”
似乎依然對於這場一觸即發的戰鬥瞭然於心，面對海棠那從虛無縹緲的花香氣息之中生出的殺氣，杜鵑依舊沒有動搖。
而也舉起了右手，懸停於一貫的將會是劍柄負在後背的方位。
在這鳴吟而起的“隱世之曲”中，將不再有常世的他物阻礙少女們交通心意。
“那麼，就讓我確認你的覺悟到底有多少吧！”
海棠音落，寒芒閃月光，黃昏如夜。
鏗鏘一聲響，劍刃相格，陽剛灑落。
手中已然握住朝虹的杜鵑，甩動劍身，彈開了海棠迎向門面的刺擊。
那光影一瞬之間，從海棠虎口之間射出的寒氣，銘記在流淌在雙目間的燦光之中，已經讓杜鵑有所覺悟；如同海棠的鋒芒，如果以朝虹與其正面交鋒，也必將落得劍刃兩段的下場。
如同那不到二尺長的短劍劍柄上銘刻的銘文那樣，記錄於《古劍譜》的名劍“青釭”，削鐵如泥。
即便對於修行劍術的修行者，一寸長一寸強的道理，在面對着比自己手持的朝虹要短上一寸多的海棠之劍，杜鵑也絲毫沒有上風可言。
又是一擊刺擊，直面杜鵑正堂，‘華山派蒼岩引露三十四式劍法，第十六式，穿岩取水；第十七式，引露入貫’。
接連在刺擊后的挑劍，瞄準的是杜鵑用劍身格檔時，對於左半身的防守間隙。
那變招迅疾，指向自己心堂的尖端卻也沒能逃脫杜鵑的直覺；順着右手推出的劍身收束身形貼近劍柄，回卷着身子劍刃橫掃，將近身的海棠逼退出能夠攻擊到自己的範圍。
“華山派常葉流秋風劍法第五式，秋風掃葉，不愧是師父的嫡傳弟子，應對這一變招師父也是同樣的方式。”
迴轉身子向後翻躍落出兩丈之外，海棠從杜鵑手持朝虹的樣子上，看到了如同師父當年的身影。
指尖抵住劍檔之側，持劍柄舉為上段掩護門面，劍尖斜指對象的中堂這一姿勢，如同師父那“單手御劍”的神韻，是由眼前這個眼神中含有着不一樣意味的少女所展現出來的戰鬥姿態。
“蒼岩引露，吾亦瞭若指掌。”
而杜鵑所流露出來的氣息里，卻依舊不帶有一絲動搖。
而海棠也依舊如當初那樣，流露出殺意的氣息帶着虛無縹緲。
“那麼這一招又如何？！”
乘着來自月季的音律一個箭步躍向杜鵑，像杜鵑方才的應對方式那樣同樣以劍身格開朝虹刺向自己的劍刃，海棠稍稍側俯身子，迎着右手虎口推送出的劍刃，緊接着又是一擊推進。
‘華山派常葉流秋風劍法第七式，白露為霜。’
瞄準對手持武器的手掌的連續的刺擊，除用格檔震擊外的另一種擊飛對手武器的方式，海棠的攻擊精準迅疾。
較杜鵑身形稍高一籌的海棠，將身子筆直化為一線的刺擊，如同飛出的箭矢，絲毫沒有遲疑。
而面對這突然近身無法上下閃躲的攻擊，刺出直劍一擊的杜鵑也沒有一點遲疑，迴環高舉的右手將劍身從海棠的刺擊上迴環而下，而同時左手握拳與右手相衝，同時左右手合力的上勾拳擊向了向自己魚貫而來的海棠。
‘華山派風雲二十二式掌拳，第六式，岩擋山嵐’。
面對杜鵑迎向自己的雙拳，在劍身交互環繞的纏鬥中，海棠沒有閃躲，伸出左掌和杜鵑的雙拳相向。
兩股剛勁的力道交鋒的瞬間，掌風的震動讓杜鵑不禁後退兩步，而海棠則是借力后翻，越開在兩丈之外。
看似海棠身形延展，實則內勁深厚，看似杜鵑身形勻稱，但卻剛勁十足。
接下海棠一掌的杜鵑，特別是握着劍柄的右拳，不禁感到寒勁襲來，猶如深谷之水，滲入五指。
這不明出處的內勁，讓杜鵑堅定的眼神中又多增添了幾分神采；不覺燃燒起丹田的內力，以純陽之氣來抵禦這份寒冷，如同攀援華山山峰時抵禦高峰山寒的那般。
海棠拳掌，不可大意。
就像她那份縹緲的殺意那般，消隱感溫，伏於暗處。
和海棠的交鋒，逐漸由劍鋒相向演變成了劍身和拳掌相交的較量。
隨着遠處月季的音律，就像迎合著節拍那般，二人的來回也變得更加密着。
不覺中，夕陽西下，月相升空，在隔世之山林間，照亮二人的光影，便是劍刃借來的皎潔月光。
在沒有常世燈火通明的此刻，或許透過山林枝葉間遠處依稀攢動的煙火之意，則是對抗這月之寒的一絲溫暖。
【“姐姐，杜鵑，你們還要打嗎，快住手吧！”】
鳴奏許久的月季曲中，也傳來了月季的花語。
面對着劍刃相向，出手無情的二人；心意難解的姐姐，和意志堅定的杜鵑，兩邊都是自己重要的人，月季心中的動搖就如同她音律漸快的隱世曲那般，隨着明月一同升起。
而月季的呼聲，得不到二人的一絲回答，作為呼應的，則是二人劍鋒碰撞的鏗鏘聲響。
山風陣陣，精鐵噹噹。
——
青空明月高展，靜眠海棠花香。
海棠和杜鵑的交鋒，已然四十七回合有餘。
陰陽相交，不分上下。
“杜鵑，你的實力我已經明了。”
在兩人對峙的三丈之隔，調息運氣，道出話語的海棠，表露着肯定的音律。
“作為師父的嫡傳弟子，華山派的招式，應招拆招，身法純熟。”
“身為師兄，我認可你的實力。”
“但是，對於這世間的惡意，鳴響邪音之輩，並非單憑招式功法能夠取勝。”
“能夠流轉於世間，君的決意又是如何？”
傳喚輕風之中的花語，枝招粉黛乘風而趟，海棠花瓣如同薄霧，輕輕拂在海棠的身上。
褪去學校的制服，如蒙輕紗，仙律裝束。
一縷綾緞攜於臂膀，輕甲汲身，指尖金革，腿間信履，不同於制服的輕衫裙擺，海棠的仙律裝束猶如她的佩劍青釭，短干精練。
“仙律裝束！”
杜鵑也絲毫沒有遲疑，展露出了她紅披金帶的身姿。
展露出仙律裝束的二人，手中的寒芒也隨着冠花的相性流淌出了仙律的氣息。
那是維持花和人之間聯繫的，來自花之里的氣律。
花人合一，此時花即是人，人便是花，感通花和人的境界，手中的劍刃也將不再單單隻是劍刃。
更是一把能夠傳響仙律之音的樂器。
抬起左手手掌，輕吹一口氣，寒霧汲身，凍結地面如冰棱，迷濛視線。
海棠隨着這遮斷溫度感官靈敏的寒氣，消失在了月色之中，只留下地面上反射着的皎潔月光。
這是海棠冠花的能力之一，隱匿身形，靜眠花之里。
如同這縹緲虛無的殺氣，迷霧無形，下一次的殺招，可能會出現在任何一個角落。
看着這般場面，月季的曲聲中，似乎透露出了悲愴的心聲。
見識過海棠使用這一招法的，月季只見過一次，是為了自己可以捨去性命的一次。
而如今，海棠竟然再一次使用這一招，難以明了她的心意，但是對象卻是杜鵑，同樣是對於自己重要之人。
而自己，除了鳴奏琴弦，什麼也辦不到……
感受不到空氣中海棠的一絲氣息，貯身原地的杜鵑，卻依舊是沒有一絲動搖。
右手樹劍於身正前，揮動左手，取出了負於後背腰間的玉笛，靜靜地閉上了那燦着金光的雙眼。
一首“展音”悠然響起。
“！”
【“杜鵑，你這是瘋了嗎，這個時候還有工夫吹奏仙律，姐姐她可是馬上就要！……”】
鏗鏘一聲，如同靈感一般甩出的一劍，將來自身後的劃開空氣的寒光彈了開來。
“！”
將自己的氣息全部凝聚在仙律之上，杜鵑對於劍法的舞動卻竟然能夠不出差錯，不減絲毫。
而所鳴響的延展之音，彷彿幻化明月高空于晴天碧日，清脆山林瀑布流水，蟲鳥鳴叫，灌木猿鳴。
‘嗙！’
又是一擊格檔，甩落來自上方的攻擊，杜鵑迴轉身形側身兩步，之前所站立的地面被格擋下來的劍氣劈開了一道口子。
而清脆之響漸漸蓋過了月季的隱世，如同撥開盤旋於青峰間的雲霧的山嵐，如同吹散山嵐寒流的陽光，恍惚間，猶如置身華山峰間，清脆悅耳。
“什麼？！”
面對着只手取劍，只手樂笛的杜鵑，能夠目視的月季，和隱匿花之里的海棠，都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呼。
在這久居常世而闊別許久的華山山林之中，彷彿過去朝夕的時光，修行的點點滴滴，又重新浮現於心頭，讓人懷念。
杜鵑的展音幻術，非同了得。
如若繼續下去，則遲早戰鬥不能。
乘綾練飄舞空中，隱匿身形於花之里的海棠，咬緊着牙關，抵禦這連綿不絕的音律；不像正在演奏着的月季那般，勉強能夠以律御之；將自己的意念和劍鋒融為一點的專註，似要被這泛泛的仙律，遲早要給帶走。
‘華山派秘傳劍法，二十四式綠柳煉舞第二十二式，柳暗花明！’
從天而降直點對手命堂一點的劍技，以旋轉的如同拂柳般招搖的氣勢，擴大筆細一點的劍鋒如同螺旋，而從螺旋之中刺擊而出，指向對手的劍擊將會難以閃避，如同撥開柳枝而顯現絢爛的花朵一般。
而杜鵑，面對着悄無聲息，而步步緊逼近在咫尺的劍鋒之下，沒有閃躲也沒有招架。
從她唇間吹響出的音律，南山竹曲，依舊清脆悅耳。
【“杜鵑！”】
而能夠傳響的，則是月季那似要撕心裂肺的，卻是被傳響飄零在花語中的悲鳴。
橫劍一閃，氣貫長空，晴天麗日，雨落朝虹。
一瞬之間的動作，如同耀眼的朝陽，在劃開空氣的閃光之中，從高空慢慢飄落下雨霧，凝練出一道繽紛的弧光色彩。
“果不其然，朝虹先出雨嗎……是我輸了……”
而隨同這道展開的彩虹一道落下的，則是顯現在現世之中，搖曳飄零的海棠。
迷濛的雨霧，是來自她胸前，從仙律裝束被工整一條直線劃開的，綻露出雪白肌膚的筆直一條細口，噴涌而出，源源不斷的鮮紅。
就和傳說的那樣，師父昔日的佩劍，如若引劍，必出朝虹……嗎。
而孓然站立於此間，背向著劍鋒的落幕，甩開殘留在劍尖的雨露，收劍回鞘，杜鵑的動作一氣呵成。
自始至終，杜鵑便沒有遲疑半刻。
隱退於周身的仙律裝束，後背所負之劍也隨之交託花之里，只待手間靜躺的南山竹，曲音漸漸，也隨空中的虹光消散。
“姐姐！”
聲淚俱下的月季，飛奔而來，而從她舞動着帶來的清風裡，夾雜着的月季花香之中，位於背後方向的月季，已然是仙律裝束的模樣。
杜鵑不為所動，依舊是背對着交手過的飄零場。
因為杜鵑的決意，少女們已然明了。
而月季的裝束，則是為海棠而喚。
接過飄落的海棠於懷中，月季心中的驚懼也緩落了不少。
原來意志堅定的杜鵑，從始至終都是保持着她堅定的立場。
為了她的理想，那和師父相同的理想，杜鵑手中的鋒芒如同她的原則那樣，不會偏離分毫。
海棠胸前的傷口，就像一縷髮絲一般，已然癒合大半。
祈願着雙生的月季冠花慕黃，月季傳以仙律，治癒着海棠的傷口。
能夠工補，也是百花之冠花里非常少有的力量。
而很快，海棠也能夠睜開雙眼，注視着夜空中的月亮。
似乎從最開始，海棠就已經接受了自己註定要面對的敗局。
只不過敗北的臉龐，是那麼的欣慰。
“傻丫頭，你瞧你，臉都哭花了呀……”
伸手撫摸着月季的臉龐，海棠的話語，如同靜眠的花朵。
“姐姐……姐姐你個大笨蛋……”
反倒是害得月季哭得更凶了……
——
在這明月高照的夜空下，周圍寂靜，風鳴蟲響，也道出了眾人，內心中的寬敞。
即便是再黑暗的夜晚，也依舊有光明的所向。
其七，煙火狂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