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说，人吃饭是为了活着；那么，人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吃饭。”6号，海勒斯嬉笑着这么对我说道。
“……你是认真的吗？”我皱着眉看向他。
“当然是认真的啊。不瞒你说，我的梦想就是想吃遍世界上所有好吃的——”海勒斯有点害羞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头顶的尖耳微微颤动，“等到我成为一流的暗杀者、赚到一大票钱以后！”
“仅仅如此？”我问。
“那当然。”他笑着回答我。
他没在说谎。
“……”我刚想开口说什么，一阵熟悉的钟声阻止了我的发言。
“啊，要开饭了。”海勒斯颇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看向我，“下次我还可以来找你玩吗？”
“随意。”
“太好了！那明天再见！”海勒斯开心地笑了起来，然后向门的方向跑去。跑到门口的时候，还不忘转过身朝我夸张地挥了挥手。
“明天见。”我并不看他，只是捧起了膝间的书。
二
我到底是谁？
我已经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了。
毫无疑问，我是8号。
名字？我不需要名字。名字只是个代号，偶尔会是身份的象征。8号也只是个代号，只要手法得当，它也能成为身份的象征。
没有身份象征的代号，根本毫无意义。
就像，我说我叫梅丽，你也会相信一样。
“我还能说我叫海勒斯呢。”
“那我是谁？”擅自将食物带进我的房间的海勒斯一脸迷茫地望向我。
“你是海勒斯。”我说。
“那你又是谁？”海勒斯咀嚼着干燥的土豆块问。
“8号。”继续胡搅蛮缠下去毫无意义。
“好狡猾！”海勒斯表现出强烈的不满，“这样一来你不是还是没有名字吗？”
“所以我说了，名字什么的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呢！如果没有名字的话，我该怎么称呼你啊！”
“8号。”
“所以说那根本就不是名字啦！”
“对我来说，它就是。”我反驳道，“就算我有除了‘8号’以外的其他名字，在训练的时候也不会有人这么叫我的。”
“你！”海勒斯被我说的哑口无言。
三
那之后，海勒斯整整三天没有再来。
但，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不喜欢他，他太吵了。如果能因此而不再来骚扰我、让我一个人安静读书的话，那再好不过了。
我喜欢读书。人类所创造出的书籍并不像人类本身那样嘈杂纷乱，不管你读与不读，它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
书籍还能教会你很多知识。譬如，我从书中得知，我现在生活的地方叫作维多利亚，是一个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国家。
我还从书中学会了，敲断哪根骨头，可以让人再也无法直立；割破哪根血管，可以使其一命呜呼。
就在我仔细阅读着有关矿石病的相关内容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烦人的家伙又来了。
“呐、呐，好久不见，小八！这几天有没有想我啊！”
顺带一提，所谓“小八”，是这家伙擅自给我起的昵称。
“没有。”我低着头继续阅读着。
“诶……？”海勒斯有些失落，突然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问道，“难道说你在生气？”
“没有。”我说。
“呼，那就好。”海勒斯呼出一口气，然后擅自坐到了我的床上，“抱歉，这几天都没空来找你玩。”
“没什么。”说着，我把手里的书翻了一页。
“这次，我给你带来了礼物哦！”海勒斯的语气颇有些得意，“我和娅玛一起，给你起了一个名字哦！”
四
不久之后，我接到了第一个任务。
“恭喜你，梅丽！”他说。
“嗯，谢谢。”
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是真心地，在恭喜着我。
虽然我不知道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恭喜的。
“因为，梅丽很厉害啊。不仅每次测试都是第一，还率先接到了任务——！”
“哦，是吗。”我无动于衷地翻着书。
“唔……我觉得小梅丽可以更加高兴一点的，平时的时候也是——开心的时候，笑出来就好。”
“嗯。”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但我做不到。从没人教过我什么是高兴，什么是笑。
“那、我先回去了？”海勒斯有些踌躇地看着我，似乎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嗯，回去吧。”
“明、明天要加油哦！”
“谢谢。”
我目送着他离开。
这种家伙迟早会死。死在执行任务的时候。
教官说过，一个合格的杀手，不能拥有感情，一切都要以任务为最优先。
但没人能够做到。
包括我自己。
五
海勒斯，死了。
虽然我早已预料到了这件事的发生，但事情有时候要比想象中的更加……离奇。
“死神”的任务，失败了。
而海勒斯，就死在了我们的眼前。
……他是，带着笑容，死去的。
“各位不必担心，我已经向成功地组织发送了求救讯息。”
如果他的喉咙没有被刺穿的话，他一定会对我们这么说。
“……活下去。”
“海勒斯！”一个菲林女孩尖声叫道。
“呵呵呵呵……如果你们不想变成这样的话……就赶紧说出总部的位置。”尖嘴猴腮的男人抓着海勒斯的头发，朝我们警告道。说着便朝那个发出尖叫的菲林女孩狠狠地瞪了一眼。
“噫——！”女孩立刻收声。
海勒斯的尸体被拖走了，只留下一地的鲜血。
“你为什么不救他！”菲林女孩流着泪冲到我身前，抓住了我的领口，“你不是他的朋友吗！”
“……”我什么也没说。
海勒斯，不是我的朋友。
我不配成为他的朋友。
六
一个杀手的根本是什么？
是忠诚。
没有人会雇佣一个曾经背叛过自己雇主的杀手。
没有什么能磨灭一个人的忠诚。
除了谎言。
想要撬开一个人的嘴，最简单的办法永远只有一种。
“很遗憾的告诉你们，”尖嘴猴腮的男人油嘴滑舌地宣布，“你们又失去了一个同伴。”
“……切。”角落里，一个沃尔珀男孩咬牙切齿。
“我应该表扬你们的忠诚心吗？只可惜，一味的愚忠只会害死你们自己。”猴腮男顿了一顿，似乎这样就能让他说的话变得深奥起来，“那么，老规矩，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好好思考一下，该怎么做。”
说罢，猴腮男便转身离开了——因为，他已经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东西。
“喂，娅玛！”沃尔珀男孩气冲冲地朝那个菲林女孩走去，“你还打算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我们的同伴已经牺牲三个了，你也应该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了吧！”
“不、我……”娅玛双眼无神的摇了摇头，“……我相信着海勒斯……总部……一定会派人……来救我们的……”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着这种话吗！”沃尔珀男孩提起娅玛的领口，握紧了拳头，“说到底，我们只不过是几个棋子而已，你以为总部会为了几个小屁孩——”
“够了亚华斯，”坐在禁闭室另一边的菲林男孩打断了情绪激动的沃尔珀男孩，“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今天该让谁去。”
七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很简单——人活着是为了产生价值。
产生足以被他人利用的价值。
……而我现在的价值，就是成为他们能够多活几天的挡箭牌。
在生与死面前，一个人的价值就是如此的低廉。
“被同伴出卖了啊。”猴腮男拎着手铐的另一端，用戏谑的语气朝我说道，“但是只要你肯和我们合作，也许我可以考虑帮你报复一下他们哦？”
“不需要。”我说。
“哦？意外地很冷静嘛。难道说，你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还是说……”似乎已经成了习惯，猴腮男又顿了一顿，“你已经打算出卖你的组织了？”
“谁知道呢。反正无论怎么样，我们最后都是要死的，不是吗？”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就算只是笑声，也和猴腮男的相貌一样猥琐，“……你很聪明啊。如果就这样直接杀掉你，实在有些可惜。这样吧，如果你肯跟我们合作，我就放你一条生路，你觉得如何？”
“如果你拉拢人的手段能够再高明一些，我说不定就会上当了。”
“……啧。——我说，小子，有的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是吗。”
“……呵呵呵呵。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冷静到什么时候。”
猴腮男一边怪笑着一边在走廊的尽头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跟前的铁门。厚重的铁门被缓缓打开，一股刺鼻的腥味扑面而来。
“直接开始吧。”我说，“反正你很享受拷问的过程，不是吗？”
八
猴腮男死了，死相很凄惨。
宛如自己身体的每一部分都被尖刀剜过一般，他的神情因恐惧而变得痛苦和扭曲。一瞬后，像是螃蟹一样从口中吐出白沫，猴腮男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而我，则因为被严严实实地绑在拷刑架上而暂时摆脱了嫌疑。
失去了拷问官，拷问就无法进行下去；我被暂时地解放出来，然后投入了更深的大牢中。
“他是怎么死的？”负责审讯的人问。
“我不知道。”我说。
我真的不知道。
我甚至都不想去翻看他的记忆。
“……那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审讯人问。
“我刚被绑上木板，他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我说。
“你不是感染者吧？”
“感染者？那是什么？”
“……没什么。”审讯人摇了摇头，“再问一个问题，是谁派你们来的？”
“不知道。我只是听命于人。”
“听命于什么人？”
“我们的领头人。”
“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是不是叫杰克，”审讯人压低了声音，“或者马恩？”
在那一瞬间，我动摇了。
马恩，那是我们教官的名字。
“不。”我说。
“好吧，我问完了。”审讯人站了起来，转过身，背起了手。
他的手里，捏着一支、缠绕着红色丝线的匕首。
九
结束了。
全部结束了。
我用那把匕首，割开了任务目标的脖颈。
至于是怎么做到的，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只不过是切下自己的尾巴当作诱饵，然后逃了出来。
之后又折了回去，稍微花了一点功夫，把要刺杀的目标解决掉了。
然后趁乱，逃出了生天。
就像往常那样。
“……”那个审讯人看着我，神情复杂。
“为什么要救我？”我问。
“为什么不能救你呢？”他反问。
“因为没有意义。”我说，“杀掉这个公司的老板，对你来说应该易如反掌吧？”
“怎么可能。”他笑，“我要是能下手，早就下手了。”
“你只是在利用他吧？组织里的事情我不清楚，但肯定有和你们利害一致的家伙；我没有说错吧？”
“……你一点都不适合当杀手，一点儿都不。”他说，“你的名字叫什么？”
“8……梅丽。”
“那么，梅丽，有兴趣加入我的麾下吗？”
“没有。”我说。
“不考虑一下吗？”他冲我眨了眨眼睛。
“我能为你带来什么价值呢？”我问。
“为什么非得给我带来什么价值呢？”他反问，“有时候，一句简单的‘我喜欢你’，便胜得过千言万语。”
“‘喜欢’？”我皱起了眉头。
“对啊，‘喜欢’。”他说，“‘喜欢’啊，就是在你空闲的时候，想到的人、想要做的事。”
我，“喜欢”看书。
我，“喜欢”和海勒斯谈天。
我，不“喜欢”其他人死。
我似乎有点能够理解，“喜欢”这个词的意思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我？”审讯人似乎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措手不及，“呃，我的名字嘛……你就叫我‘阿丽娅’，好了。”
十
人只要活着，就会产生价值。
曾几何时，我只为自己产生价值——通过剥夺他人的价值。
而现在，我开始为他人产生价值了。
“等什么时候空闲下来了，要去我的家乡看看樱花吗？”
用餐的时候，阿丽娅问我。
“嗯。”
我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