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820年4月1日,索萨

一座纤长的白塔孤傲地伫立着,从它外墙上投下的阴影是这片光秃沙漠中的唯一阴凉。阴影缓慢挪移,像日晷的指针一般反映了太阳的运转。

一辆车行驶在指针的尖端。它浮空的底盘排斥着地表的沙砾,将其推向自己的后方,掀起昏黄的薄雾。与其惊人的高速不符,它的引擎只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甚至会被认为是大地的呼吸声。

它很快就冲出了阴影。

“见鬼,这地方真他X热。”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抱怨着,用拳头砸向仪表盘上的某个按钮。车厢震动了一下,但那只是副作用;从挡风玻璃的正中间展开了墨绿色的薄膜,并迅速扩散至整块窗板。他对此发出满意的低哼。

“你没必要砸那个按钮的,阿戈尔。”手握方向盘的人说。他在阿戈尔打开薄膜时摘下了墨镜,露出一双金色的锐利眼眸,标志着他的身份:萨科塔氏族的游骑兵。

“但我可以这样做。”阿戈尔说。

“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我们刚经历了一次该死的传送,杰伦·沃德,难道你就没有任何感觉?”

“只是一开始有点眩晕,早就恢复了。”

“那个所谓的'灯塔',”阿戈尔以拇指比向身后的白塔,“肯定没有对阿戈尔人强化后的身体做特殊调整。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会保证萨卡兹人那样做的。”

“你看起来很有自信。”

“我可是阿戈尔氏族的族长,谈判这种事对我而言轻而易举。”

“你现在这个状态不像是去谈判的,更像是去宣战的。我们距离索萨还有两小时的车程,你最好先去后座睡一觉调节情绪。”

阿戈尔伸展着四肢,从挂在车顶上的镜子中瞥见自己的样貌:蓬乱的银发,苍白的皮肤,血红的双眼因疲劳和肌肉酸痛而眯成凶恶的细线。

“或许你是对的,我确实该休息一下。”阿戈尔说,但他又立刻看见放在后座的那把长剑,“……不,还是算了。”

“你去睡一觉对我们两人都好,我可不想再忍受你没完没了的抱怨。”

“你能完全信任我吗,杰伦·沃德?”

“……不能。”

“很好,因为我也信不过你,还有你腰上的那把左轮。你很有可能在我睡着时用它一枪崩了我的脑袋……它叫什么来着?”

“内在律法(The Law Within)。”

“没错,内在律法。也只有你们这些萨科塔人会给枪械起名字了。”

“这句话出自一个把自己的剑称为德拉克尼恩(Drach'nyen)的人口中,真是难以置信。”杰伦回敬道。

“又不是我起的名字,只是从父亲那里传下来的。”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杰伦发出一声鼻息,“无意冒犯,你还有父亲?难道是指创造出你的那个大罐子?”

“前任阿戈尔,不是血缘意义上的父亲。”

“而他也是罐子里出来的,难怪你会那么多疑。但我们萨科塔氏族的游骑兵都是从娘胎里蹦出来的,绝不会背叛自己的承诺。”

“也正是因此你们才这么脆弱。”阿戈尔说。他的银发和红眼并非自然选择的结果,他的身体强度和反应速度也远非常人能及。他是一个由基因工程和后天手术雕琢出的完美杰作,自诞生起就注定成为氏族的族长。

不,不是自诞生起。阿戈尔很少回想自己的幼年时期,也不愿回想,但总有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会被唤醒。自己漂浮在一个罐子里;自己和其他孩子被关在狭窄的房间里,他们和自己惊人地相似;每个孩子的眼前都出现了一把刀;自己把刀刺进另一个孩子的心脏,感受着他抓进自己胸口的指甲逐渐脱离;自己在睡梦中被偷袭,如果刀伤再向上五厘米就会要了他的命……

他不是独一无二的,只是唯一幸存下来的。

“……我还是不信任你。”阿戈尔最后说。他打算闭眼休息片刻,但眼前又出现了染血的小刀。

“你有见过鲸鱼吗,阿戈尔?”杰伦问。

“没有,它们在几个世纪前就灭绝了。”

“我也没有。但我见过它们的照片。你知道吗?你们阿戈尔氏族的人就和那些鲸鱼一样:又沉,又固执,还很笨。”

“但据我所知,鲸鱼是智商最高的水生动物之一。”

“哼,随你怎么说。”

他们在一个半小时后抵达了索萨。沙漠中的一个小镇,只有几栋低矮的建筑将其与周边的荒漠区分开来。沙漠的居民没有选择和严酷的环境正面对抗,他们在坚实的岩石下挖出了自己的城镇,而地表的建筑只不过是其冰山一角。

阿戈尔的关注点并不在地下,他对这座小镇也没有任何兴趣。他透过车窗扫视整座城镇,最后停留在唯一一块没有被黄沙覆盖的地上。十几个人在那里站成一条线,每人手里都持着武器。

萨卡兹氏族的懦夫,永远要靠人数优势来获取勇气。

阿戈尔没有立刻下车。他从后座取回长剑,抚摸着它的剑身。

德拉克尼恩,他在心中默念。

“传送信标?”阿戈尔问道。

“在这。”杰伦掂起一个小巧的圆筒,它的上下两端都发着光。

“很好,带上它。”

“左轮呢?”

“也带上,但我不觉得你需要开枪。”

“那样最好。”杰伦把手伸向墨镜。

“别想戴墨镜,这不礼貌。”

“……真麻烦。”

我才懒得和他们谈礼貌,阿戈尔想,但你的眼睛能显示你的身份。萨科塔氏族的游骑兵出现在我身边,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在两人走近之前,萨卡兹氏族的十几人都昂然而立,保持着绝对的静止,只有眼睛紧盯着自己。阿戈尔必须承认他有些羡慕这种沉默,他的族人很少能真正安静。

阿戈尔在距离他们五米的地方停下脚步。然后他开口了,声如洪钟。

“谁将与我对话?”

一个尖细的声音回应了他, “欢迎,阿戈尔。我将与你对话。”

说话的人站在队伍的正中间,瘦削的面孔和其上的皱纹显示了这是位衰弱的中年人,但他却比在场的所有人——甚至阿戈尔——都更为高大。他把自己包裹在一具硕大的动力甲中,那具动力甲的表面布满锈迹,周身的电机因其主人的细微动作而发出嗡鸣。

捡破烂的混蛋,阿戈尔暗自咒骂着,除了发掘长夜之前的遗产,你们还有什么能耐?

“我是阿戈尔,阿戈尔氏族的族长;以及杰伦·沃德,萨科塔氏族的游骑兵。”

“萨瓦图恩(Savathun)。”中年人说,“萨卡兹氏族的族长。”

萨瓦图恩,你就是个懦夫,都不敢以氏族为自己的名字。

“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对吗?”阿戈尔问。

“你来与我们讨论'德瑞捷'的事。但在那之前,我们还有一项传统需要践行。”

阿戈尔露齿而笑,“没错,美好的传统。”

他拔出德拉克尼恩,以剑锋指向眼前的铁罐头,“一血还是三血?”

萨卡兹氏族的其他人立刻退开,萨瓦图恩从最后一位侍从手中接过武器:一把细长的薙刀。

“三血。”萨瓦图恩答道。

你知道吗,萨瓦图恩?在过去薙刀是女人用的武器。

“很好。就以杰伦的左轮为开始信号,没问题吧?”

“试着别射中我们。”萨瓦图恩说,激起了身后的哄笑。

阿戈尔没有笑,他闭上眼,回想着动力甲每次动作时发出的不同声响,以此推算萨瓦图恩能达到的最快速度。

然后他睁开眼,给自己定下三分钟的期限。

“杰伦,可以开始了。”他说。

杰伦从腰间抽出内在律法,一把黑色的左轮。它在指尖转了一圈,然后枪口指向天空。

在杰伦开火后的0.13秒,阿戈尔冲向萨瓦图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