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從空中落下,密密麻麻,敲打着衣裳。

雷電在雲層中遊盪,咆哮,將漆黑的一角瞬間照亮。

天空的墨綠色浸染在海水裡,被起伏的波瀾不斷扭曲。海面上,一盞微弱的燈火輕輕搖曳,孤獨地穿梭在風浪之中。

發動機的轟鳴被四周的聲音淹沒,金屬船身頑強地抵抗自然,劇烈起伏絲毫沒有影響到它的船員。

他們手持衝鋒槍,攜帶氧氣面罩,腰部附掛各種工具,雨衣之下,灰色軍服的一角若隱若現。

要去哪裡啊...

青年緩緩抬起頭,發出只有自己能夠聽見的聲音。

因此沒人回答他。大家都在安靜地注視着大海。

黑色短髮,湛藍雙瞳,英俊的面容上蔓延着恐懼,在他前方,共有11道背影,這是落座於船尾的青年,視線內唯一的慰藉。

我應該認識他們才對...

低頭審視手中之物,漆黑的槍管,金屬的槍托,長方體彈匣,稜角分明的外觀,唯獨缺少了那份熟悉的重量感。

不應該這麼輕,對比其它槍械,這把自己擦拭了2年的武器,優點和缺點都已印刻在腦海里。

腦海里...

指尖觸碰到槍栓,發現還有點溫熱,以及...

這個槍栓的位置是不是裝反了?

抓住凸起的金屬部件,輕輕拉動。機匣縫隙中,看不見彈藥,似乎是光線的原因,又或者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嗯?

忽然,濃郁的黑色開始蠕動,液體從機匣內噴涌而出,如同瀑布一般落下,淹沒青年的下身。

這是什麼啊!!!

想要扔掉槍械,卻發現手掌已經喪失知覺。

液體沿着大腿向上攀爬,很快就抵達了青年的腰部。

快放手!放手!

肢體拒絕服從命令,穩穩地把槍支捧在他的眼前,彷彿他們早已連成一體,化為定格的雕塑。

救救我!

青年看向隨風飄蕩的衣擺,那11道背影,喉嚨卻無法發出聲音,理所當然的,沒有人回頭看他。

船隻繼續前行,雨水滑過臉龐,沒能夠及時滴落,被蜂擁而至的黑色迅速吞噬,青年的視線越來越模糊,

液體封閉眼眶之際,

意識,與世界一起,沉入到黑暗的海底。

「...」

幽暗的房間內,睜開雙眼那一瞬間,大腦像是生鏽的老機器,艱難地開始運轉。

努力對抗着疲憊感,想要將自己從昏沉的狀態中解救出來。

「哥哥,你醒了?」

驚訝地偏過頭,青年才察覺到包裹着左手的柔軟觸感。

少女端坐在一旁,輕輕握住青年的手掌,黑色長發末端散落到床單上,擁有清澈如湖面一般湛藍瞳孔的可愛容貌,因為面無表情的緣故顯得十分浪費。

不過這也不怪她就是了。

青年掙扎着坐起來,恢復清醒后,四周的聲音湧入腦海。

「又在下雨嗎?」

「嘩嘩嘩嘩嘩嘩嘩——」

窗外,城市被灰色籠罩,往日高聳的煙囪此時變得朦朦朧朧,工廠的紅磚也被暴雨吞噬,霓虹燈掙扎着散發光芒,終究因為過於弱小消失得無影無蹤。

雖然沒有雷電劃過,烏雲卻早已佔領天空的每一個角落。

雨水塗滿了玻璃,風不斷撞擊框架,發出陣陣響聲。

難怪房間會這麼暗。

青年伸手,微笑着摸了摸少女頭頂:「怎麼不開燈?」

她的長發柔順而潔凈,皮膚雪白而細膩,嬌小身軀搭配黑色長裙,如果不是縈繞於鼻尖的幽香,常常會令人忘記她已經17歲了。

少女對此並不反感:「還能看見,而且哥哥剛才在睡覺。」

「發生什麼了嗎?」

「哥哥表情很痛苦的樣子,應該是做噩夢了...」

青年苦笑,繼續溫柔地撫摸少女頭頂:「不用擔心的,畢竟下雨天,經常會碰到壞事情。」

「明明不是這樣的。」

少女小聲嘀咕着,忽然像是想起什麼,輕輕抓住青年的手臂:「哥哥,麥克警長來我們家拜訪,他正在1樓大廳等你。」

「謝謝。」從女僕手裡接過咖啡,年近40歲的老警長麥克坐在沙發上,乾淨整潔的警服,修剪得整整齊齊的鬍鬚,略微有些發胖的身材,就算是笑容都會擠出不少皺紋的面孔,雖然說不上討人喜歡,但絕對不像是隨處可見的中年人,或許還要加上那把舊式左輪手槍的功勞。

他有些羨慕地環視一圈四周。傢具樣式,飾品擺設,尤其是角落裡的雕塑,無疑都在彰顯這個家庭龐大的財富,很多屬於自己攢十年工資都不一定買得起的那種。

「呼——」吹散咖啡冒出的熱氣,還未來得及品嘗一口,他等待的人就從樓梯上下來了。

輕輕放好咖啡碟,「您好,尊敬的萊伯瑞福先生,」麥克站了起來:「百忙之中還來打擾您真是抱歉。」

青年顯得有些不耐煩地揮揮手臂:「行了麥克,先收起你演戲的那一套吧,有話就快說,我待會還要去波克那邊。」

麥克「哈哈」地笑了笑,他知道青年的脾氣,這麼說相當於對方並不反感這次的登門拜訪。

「那我就直說了艾爾瓦,」老警長打量逐漸靠近自己的青年,對方直接穿着睡衣就出現了,一副剛睡醒的樣子:「微風街有個急需解決的案件。」

「哦?」被稱為艾爾瓦的青年經過警長身邊,拿起每天都會擺放在固定位置的杯子,將裡面的咖啡一飲而盡。

「就不能像紳士一樣優雅一些嗎?你可是萊伯瑞福家族的家主哎。」苦笑着,老警長轉過身,目光一直跟隨艾爾瓦。

「優雅?那種東西早就埋在戰場里了。」放下杯子,正好能看見那枚可愛的小熊圖案,艾爾瓦微微一笑,輕輕將其擺回原位。

他繞到麥克對面,絲毫不顧及形象,癱倒在沙發上,以此表露自己的疲憊:「回到之前說的吧,有多急呢?」

「咳咳,」麥克清清嗓子,迅速落座:「很急,事發在微風街17號對面,碰巧遇上了警務大臣的演講。」

「嗯。」

「死了3個外地人...」

「我來猜猜看,這位紳士滿腔熱情陳述完增加警察數量的重要性,出門就看到了你們那些壯觀的封鎖線。」

「咳咳...」

「然後到場的記者,順便把這件事情一起報道出去。」

「咳...」

「警務大臣非常惱火,命令你們必須在近期給他一個答案。」

麥克尷尬地低下頭,乾咳聲沒有繼續:「總而言之,就是這樣的,我們需要你的協助,艾爾瓦。」

直視警長的雙眼,能夠感受到那份焦慮與懇切。他思考了幾秒,十指交叉顯得很為難的樣子:「你知道的,我雨天不接任何案子。等天晴再說...」

「恕我直言,艾爾瓦,」麥克打斷了他,同時身體前傾,與對方拉近距離:「我問過氣象局那邊,這場該死的暴雨還要持續好幾天,警務大臣可等不了這麼久。」

「咚!」突如其來的撞擊聲嚇了兩人一跳,他們立即停止交談,扭頭看向聲源處。

女僕輕輕掀開窗帘,玻璃出現一道細小裂痕,所幸雨水沒有從中滲進來。

應該是被什麼東西砸到了。「少爺,需要我去喊斯沃德先生他們么?」

艾爾瓦擺擺手:「不用了,那些瘋子是趁着暴雨來的,讓斯沃德他們注意別讓人闖進來就好了。」

重新回到警長這邊,艾爾瓦向他聳聳肩:

「你就跟警務大臣直說,如果他能讓雨停下來,明天就能抓到犯人了。」

「不!他恨不得所有警察都在暴雨里忙得半死不活,好證明我們是專業的。」短暫抒發對「蠢豬」高官的不滿后,麥克雙手合十作出祈求的姿勢:

「艾爾瓦,請幫幫我們...」

「哼,你少跟我來這套。」艾爾瓦移開視線,看着正在使用膠布加固受損玻璃的女僕。

麥克皺起了眉頭,似乎下定決心,要拿出某種殺手鐧一般咬咬牙,開口說:「看在我們每天關注你妹妹上學路線安全狀況這一份上,幫幫我們吧。」

「哼,誰要你們關注了,有鈴馨和希斯娜,車輛也是特殊處理過的,比馬車什麼的安全多了。」艾爾瓦不屑地環抱手臂,他可不像其它家族的老爺,非要維持傳統乘坐馬車,說到底只是為了與平民區分開來而已,比起炫耀能夠在大城市裡養馬還是妹妹的安危更為重要。

「但有總比沒有好,好歹我下面的年輕人們是出了力的啊。」

聽見對方這番話后,麥克的愁眉苦臉成功傳染到艾爾瓦這邊。

他向前彎了彎腰,視線獃獃地在地板上漂浮着,內心猶豫不決。

麥克倒是暗自鬆了口氣,看樣子是成功得手了,一但涉及到艾爾瓦唯一的親人,這位萊伯瑞福的年輕家主就會變得非常重視,雖然有傳聞說他們沒有血緣關係,但誰在乎呢?萊伯瑞福家族就只剩下他們相依為命了。

麥克餘光注意到樓梯拐角出現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躲在那裡探頭看着這邊。如果這時候打招呼的話,無疑會加速天枰的倒向,但出於兩人的朋友關係,他並不想利用對方妹妹進一步逼迫。

艾爾瓦也像是感覺到妹妹的視線一樣轉過頭,儘管她立刻縮回拐角後方,但飄舞的長發仍然暴露了她的行蹤。

艾爾瓦作出決定后,向麥克點了點頭。

啊,這可是萊伯瑞福年輕家主欠警察局的人情啊,就這麼消耗掉了…天殺的罪犯,逮捕你以後我一定會讓你記住聯邦警察的威嚴。

麥克拽住胸口處,像是虧了一億諾斯(聯邦的通用貨幣),心痛地與艾爾瓦達成共識。

「麥克警長,請不要為難我家兄長。」

傳言智慧不在家主之下的女孩走了出來,一向怕生的她站到哥哥身邊,故意不情不願地向麥克行禮。

彷彿洋娃娃一般的身姿,黑白色調的洛麗塔裝束,嬌小可愛的容貌,完美解釋了為何會有這麼多人追求這位少女。

不單止是萊伯瑞福家族的權力與財富,年輕警察們的妄想,麥克多少能夠理解。

「妮娜。」

「兄長大人也請不要亂來。」

受到警告了…

艾爾瓦苦笑着,順便緩解一下老朋友的尷尬:「沒事的,有警方保護,加上微風街不算太遠,你兄長我有那麼脆弱嗎?」

「但是外面在下雨,而且…」

「咳咳咳——」麥克有些無禮地打斷二人,對於自己的不解風情,他已經懶得改了:「艾爾瓦,時間不太多,我先去外面等你。」

宣布將客廳還給這對兄妹后,麥克決定起身離去,他拿好帽子,接過女僕手上的雨衣,隨便披到警服上,擰開厚重木門,迎着一擁而入的氣流,消失在暴雨之中。

確認狀況后,妹妹有點生氣地鼓起臉頰,轉向艾爾瓦:「哥哥還真是大方呢,剛才誰說下雨天沒有好事情的。」

攤開手,聳聳肩,充滿無奈地拍拍大腿后,艾爾瓦唉聲嘆氣地站了起來:「終究是個麻煩的人情啊,越早還清越好,避免以後他得寸進尺。」

「明明就不需要那些警察,一個個傻乎乎的。」

「咦?這是誰發表的感言?」

「漢達爾姐姐。」

「希斯娜那個傢伙啊。」艾爾瓦撓撓頭髮,顯得非常煩惱:「怎麼能夠教你這些話語呢?」

「淑女也是需要武器的嘛。」

「用來對付誰?」

「用來反擊那些不那麼淑女的人。」妮娜露出得意的笑容,似乎她已經在某些人身上試驗過了一樣。

每每想到少女們之間的勾心鬥角,艾爾瓦就一陣頭大,只能怪教育大臣搞什麼新時代教育計劃,把那些曾經大名鼎鼎的學院們,整頓得一塌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