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哈什布爾 ——

“實在非常對不起!”

“所以......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不明所以的利維婭問坐在自己旁邊的盧克斯,希望得到解釋,而坐在一張粗糙木桌對面的,是正低頭道歉的水果檔主和被他按着不得不低下頭的兒子。

“那小子想偷我的錢包,結果被我斷個正着,於是就把他帶回來這裡交給他父母。”

利維婭馬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臭小子還不大聲點跟大哥哥道歉!學什麼不好學人家偷東西,幸好第一次下手你就遇到了個好人,否則以後被人打死橫屍街頭都沒人知道。”

“對不起咯。”

雖然男孩低着頭看不到他的臉,但不難聽出他依然是不情不願的樣子。

“認真點。”

他的父親督促他再重新道歉。

這時男孩抬起頭,盧克斯看到他還是一副不屑的樣子,於是主動打斷對他說:

“道歉就不用了,但答應我以後不要再做這些事情,好不好?”

說完盧克斯就伸出尾指到桌子的中間,尋求男孩作出保證。

“不偷不搶我們家就要付不起保護費了!檔口也好,家也好,都會被壞人毀掉的。”

不知道是單純被逼急了, 覺得委屈,還是對自己所做的事有沉重的罪惡感,又或者是兩者皆有的複雜情感決堤,男孩站起來,雙眼憋得通紅,似乎隨時都會哭出來。

“佐賓拿,誰教你在客人面前可以這麼沒禮貌的!?”

在父親憤怒的呵斥下,男孩只好乖乖低頭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看到這一幕,利維婭利維婭也不禁覺得有些不忍心,於是默默從褲子口袋拿出一包紙巾,並抽出一張放在木桌上,推到佐賓拿的面前。

正當眾人都陷入到沉默中,盧克斯突然小聲地開口問旁邊的利維婭:

“維修用的零件都買完了嗎?”

“嗯...嗯...都買完了。”

突然被問了一個脫線的問題而有點沒反應過來的利維婭回答說。

“那把剩下的錢借我。”

“借你?那都是公費來的,你想要幹嘛?”

“先把錢借我,回去我會跟漢斯上校報告並且填上這筆錢的。”

看盧克斯那副急切的樣子,利維婭儘管有所猶豫,但還是緩緩拿出身上剩餘的錢給了他。

緊接着盧克斯就做出了出乎利維婭意料的舉動,他把剛從利維婭那裡拿到的錢和自己錢包里的錢全部放到桌子上對佐賓拿說:

“這裡的錢你可以全部收下,但作為條件,一定要答應我,以後不能再做偷摸搶掠之類的壞事,可以嗎?”

同時再一次真誠地伸出自己的尾指。

“這裡的錢我們怎麼可以收下!”

佐賓拿還沒動手,他的父親就站起來激動地出手按住盧克斯的手,並試圖把桌上的錢推回給對面的兩人。

“數額雖然不多,但你們確實很需要這筆錢吧?如果這些錢可以將一個即將誤入歧途的人拉回正途,那就更是如此。”

聽到他這樣說,佐賓拿的父親慢慢放開了手,沒能再說些什麼,而盧克斯則繼續伸直他的尾指。

在所有人都等待佐賓拿給出反應之際,他只是一聲不發地抬起頭,淚水早已從眼角滑落到臉龐,並以自己的尾指去勾住那隻相比之下略顯粗糙壯實的尾指。

“那就這樣約好了。”

這時利維婭看到的,是未曾在他臉上看到過的表情,是宛如一個溫暖大哥哥的微笑。

“好了,既然你們的事情談妥了,那我就上菜了。”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在一旁等待這一機會的女士此時端上了熱騰騰的飯菜。

“這位是我的太太。”

佐賓拿的父親這時介紹道。

雖然只是初次見面,但眼前這位眼神溫柔,面帶微笑,束起長發,仍保有一定少女感的女士都讓盧克斯和利維婭兩人感受到一股過人的熱情。

兩人連忙不失禮貌地向對方打招呼,然後便在這個簡樸而溫馨的小家開始晚餐。

佐賓拿家的房子連天台總共三層。一層是平常用來做生意的地鋪;二層是他們的生活區域,客廳、房間、廚房、洗手間等都在這一層;三層的天台上還有一間存放雜物的小屋子,但裡面也沒有放置多少雜物,於是在得知盧克斯和利維婭今晚會逗留在哈什布爾後,夫妻兩人便決定騰空出小屋子來招呼他們。

由於受佔地面積所限,建築的每層都不算大,不過對於一個普通三人家庭來說也算是沒太多不便;傢具方面儘管都是些粗糙的手工木製品,但也尚算是齊全。

“媽媽,你一直盯着他們兩個吃,自己的飯菜一點都沒動過哦。”

佐賓拿提醒自己笑眯眯的母親說。

被別人這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用餐,盧克斯和利維婭只好相互看了看,然後都露出了汗顏的微笑。

“因為搬到這裡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來我們家做客啊,要是早點跟我說的話就能準備些好一點的飯菜了。”

佐賓拿的母親難掩心中喜悅地說。

“不,這樣已經足夠豐盛了。”

儘管這只是客套話,但考慮到對方的家庭環境,光是像現在這樣要對方請客利維婭其實就已經覺得夠不好意思了。

“這樣說親戚朋友都沒有來過嗎?”

關注點落在另一方面的盧克斯大膽地問。

“嗯,畢竟是這種以不安全聞名的地方。”

佐賓拿父親的回答隱隱約約透露出一點艱難與無奈。

同樣聽得出這點的利維婭這時提議說:

“那沒想過搬回去加拉西亞地區嗎?那裡既是你的故鄉,而且那邊的局勢現在又穩定了許多。”

佐賓拿的父親搖搖頭拒絕了她的提議,說:

“我們其實就是為了離開那裡,離開洛普西斯帝國才搬過來的。”

說到這裡,盧克斯注意到笑容不知不覺已經從那位熱情好客的女士臉上消失,然而他卻來不及阻止利維婭繼續問下去。

“離開洛普西斯帝國搬到這種地方來!?為什麼?”

雖然洛普西斯帝國有近一半國土受到戰爭的蹂躪,但稱得上安全的地方仍有得是,利維婭難以理解為什麼要從一個不夠安全的地方搬到另一個同樣,甚至更不安全,且生活還過得這麼苦的地方來。

“因為...我是維克托斯聯邦人。”

聽到女士這如同驚雷般的剖白,原本握在利維婭手中的湯匙掉落到了盤子里喝到一半的湯中。

在腦袋空白了大約一秒后,她心底里的某個開關像是被打開了一樣,一股沉寂了一段時間但仍難以壓抑的憤恨此刻從她的內心油然而生,同時讓她不由自主擺出一張惱怒且可怕的臉。

如果說一般帝國市民對聯邦人的憤恨是一簇火焰,那利維婭的這股憤恨就是剛從火山噴發的滾燙岩漿。

至今每每想起姐姐的死相,她還是無法平靜,心都會在滴血。

這場奪走她姐姐性命的戰爭,發動這場戰爭奪走她姐姐性命的人,她痛恨這一切,這一切她都無法饒恕,無法原諒。

這一切,都是她的敵人。

“她是維克托斯聯邦人,你是洛普西斯帝國人,你和一個聯邦人結婚!?腦子都在想什麼?是忘了他們怎麼侵略我們的土地,怎麼殘殺我們的同胞了嗎!?這個人是敵人!這樣做對得起在這場戰爭中死去的帝國同胞嗎!?”

她那接近嘶吼的話語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憤怒,她的理性也絲毫無法掩飾自己的憤怒,直接指責了自己的同鄉。

沒完全了解前因後果的佐賓拿在看到這個剛剛還給自己送上紙巾的姐姐態度突然一百八十度轉變併發出歇斯底里的責罵后,已經被嚇得再不敢直視她。

經過極為短暫的沉默后,利維婭最終站起來說:

“對不起,我果然還是無法接受和一個維克托斯聯邦人、一個敵人,一起若無其事地笑嘻嘻同台吃飯,這樣的飯我每吃一口感覺都會受到死去同胞的咒罵。”

利維婭就這樣獨自離開飯桌走上天台,大家只能默不作聲,因為大家都明白一度被喚醒的怒火依然無法簡單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