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二年前 維克托斯聯邦 第九國區烏茲蒙哥與第十二國區薩爾庫邊界附近——
“呵...呵...呵...快!快點!”
一名衣衫襤褸的男孩轉過身,向位於自己下方的另一名同樣衣衫襤褸的男孩伸出手,想要幫助他跨越崎嶇山路上的障礙,爬上從山體中凸出來的岩塊落腳。
“別跑!”
從兩名男孩的後方傳來的是第九國區憲兵們的聲音。
位於下方的男孩二話不說用一隻手抓住位於上方的男孩的手臂。
隨即上方的男孩便用盡九牛二虎之力把下方的男孩提拉上來。
在提拉到下方男孩的手臂能夠到上方男孩落腳點的位置,下方的男孩便伸盡自己的另一條手臂抓住落腳點的邊緣。
此時兩名男孩一起發力,終於使下方的男孩也順利地翻了上去。
只是他們並沒有停下來休息,因為他們知道自己完全沒有休息的閑暇,追趕他們的憲兵已經到了被厚雪覆蓋的岩塊下面。
在第九國區經歷了長時間的饑荒后,兩名男孩來到這裡,體力可以說是早已用盡,現在他們只是靠着為了生存下去的堅強意志,一步一步踏着在陽光的照射下開始融化的厚雪前進。
他們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山頂。
只要翻過這座山,對面就是第十二國區薩爾庫。
對他們來說,活下去的希望,就在山的彼端。
看着已經近在咫尺的山頂,就算身體已經累得彷彿沒有了知覺,腿還是如同被輸入固定程序的機械一樣,不斷向前,向著山頂邁步跑去。
“小鬼站住!再不停下來我就要開槍了!”
在臨近山頂的位置,追上來最接近他們的憲兵舉起步槍向他們兩人作出最後警告。
然而兩名男孩很清楚,就算是停下來被抓回去,也不見得自己就有命能夠活下去,於是他們乾脆連頭都不回,只是拚命繼續向前奔跑,任由子彈從身邊擦過,就這樣一口氣跑到山頂。
“梅洛,從這裡下去以後,就無法回頭了,真的可以嗎?”
其中一名男孩俯瞰山下看不見底的景色問。
“這種事情,不是早就已經決定好了嗎?尼洛。”
名為梅洛的男孩有點顫抖地握緊他的手回答。
此時一聲槍聲響了起來,同時,兩名男孩也手握着手,並沒有過多思考,便朝山的另一端跳了下去。
射出的子彈沒有擊中他們,當憲兵們都追到山頂時,兩名男孩早已失去了蹤影,就連山坡上也都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其中一名憲兵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俯瞰了一下山坡,然後感嘆說:
“從這麼高的地方跳下去,看來是凶多吉少了...”
經過一番象徵式的搜索,憲兵們很快便從山上收隊。
另一方面,兩名男孩雖然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從山頂跳下來,沿着山坡滾下去,但是在山頂的時候沒有時間給他們做任何保護自己的準備,因此從跳下山的一刻開始,他們就等同是在聽天由命。
兩人就這樣一路沿着山坡,最終滾落到山下一望無際的雪原上,躺在道路中間。
首先恢復意識的,是名為尼洛的男孩。
當他醒來的時候,兩人的手依然緊緊地彼此握着,並沒有鬆開。
兩人都沒有明顯的外傷,看上去都只是身體各處有些皮外傷,於是尼洛搖動梅洛的身體說:
“梅洛!快醒醒!我們到了,梅洛!”
梅洛這時終於慢慢睜開眼睛。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尼洛的身影,他以有點不敢相信的語氣重複了一遍:
“我們到了...?”
“嗯,我們到了。”
隨後梅洛坐了起來環顧周圍的景色。
儘管眼下四周都是一望無際白茫茫的一片,除了身邊的尼洛外一個人影都沒有看到,但梅洛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確實已經越過兩個國區間的邊界,進入到維克托斯聯邦第十二國區的薩爾庫。
他們喜悅的心情自然是難以言表,只不過雖說是已經逃離飽受饑荒的第九國區,但兩人仍不能掉以輕心,畢竟他們在這裡仍未找到可以生存下去的辦法。
於是僅僅休息了十分鐘,他們便嘗試站起來,打算到邊境附近的城鎮尋找食物和能養活自己的生活方式。
可是在這個時候,梅洛才發現自己根本站不起來。
剛剛因興奮過度而忘卻了小腿的痛楚,在冷靜下來以後一口氣爆髮式地向他襲來。
就算梅洛強忍痛苦想要強行站起來,但疼痛最終還是讓他不得不重新坐回到地上。
“不行,站不起來,腿可能是折了。”
面對這種情況,尼洛背對起梅洛蹲下來說道:
“來,快上來。”
“可是......”
梅洛表現得有些猶豫。
“別廢話了,快上來!”
在尼洛的一再催促下,梅洛最終還是搭着尼洛的肩膀,讓他背起來。
兩人就這樣一步一步地沿着公路尋找有人的地方。
然而鋪上細雪的公路上,除了他們兩個外,沒有任何人的蹤影。
路,彷彿看不見盡頭;而他們也失去了明確的目的地。
但就算是這樣,尼洛也不得不相信前方有他們所尋找的“有人的城鎮”,相信希望就在前方,繼續走這條可能沒有盡頭的路。
因為此時的他清楚知道,一旦自己停下了腳步,將無法背着背後的梅洛繼續邁步前進。
融雪的時節,氣溫變得異常的低,單薄破舊的衣服無法為他們提供足夠的保暖效果,周圍的雪更是在榨取二人僅余的熱量。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長的路,在饑寒交迫下,尼洛早已連用於與梅洛交流的多餘氣力都沒有,只顧得上不斷抬起自己那被凍得僵硬的雙腳向前走。
他的步履變得越來越慢,每邁出一步都變得越來越艱辛,就連意識都開始變得有些模糊,然而前方還是完全沒有到達城鎮的跡象,就連人的氣息都感覺不到。
被背在背後的梅洛察覺到這些后,以僅存的氣力,活動起因低溫而顫抖起來的嘴唇低聲對尼洛說:
“哥哥,你還是放下我自己走吧。再這樣下去,我們兩個都會死在這裡的。”
可是說出這句話的梅洛馬上就遭到尼洛虛弱無力的駁斥:
“在說什麼蠢話!我們是兩兄弟,我怎麼可能會丟下你在這裡!”
人的身體終究是有極限的。儘管嘴上是這麼說,但他的身體卻早已不聽使喚,即便意志再怎麼堅強,也敵不過因長期饑荒引致的營養不良和體力下降,以及一路逃走過來所累積下來的疲勞感。
尼洛那雙靠意志力而強行抬起的腳突然絆到了一起,導致他失去平衡連同梅洛一起撲倒在地上。
飢餓令尼洛頭暈目眩,看到眼前出現數不清的重影,折了腿的梅洛倒在公路的薄雪上,瘦骨嶙峋兩人都已經無力再站起來。
趴在渺無人煙的公路上,兩人的體溫在不斷流失,死亡正在無聲無息地靠近。
尼洛心裡雖然知道就這樣睡過去的話,可能就永遠都醒不來,但單憑意志還是無法阻止意識繼續消散,沉重的眼皮隨時都要塌下來把眼睛蓋上。
——辛辛苦苦逃離烏茲蒙哥,怎麼能死在這裡,我不甘心......
世界上的一切都成了黑色。
尼洛感覺自己沉入到永無終結的黑暗中。
就在尼洛的意識幾乎消散殆盡之際,他那貼着地面的耳朵好像突然聽到了什麼聲音。
——嗯?這是......
剛開始聲音儘管很微弱,但還是能夠斷定是經由地面傳過來。
而且隆隆作響的聲音好像還越來越近,越來越大聲。
——是汽車聲!
當他激動得正想要準備坐起來時,還沒來得及招手求救,一輛汽車便從他的身邊呼嘯而過。
看着從自己身邊高速經過然後逐漸遠去的汽車,尼洛內心僅余的最後一點希望之火瞬間熄滅,重新落入到絕望之中。
——不行了,這下子真的連最後的機會都沒有了。
正當尼洛這樣想,閉上眼睛再一次倒在路面上,這時,又一次有聲音傳到了他的耳朵里。
這次響起的不再是汽車行駛或者引擎運作的聲音,而是人的腳步聲。
更準確來說,是高跟鞋的聲音。
高跟鞋頻密的聲音越來越接近,就好像是在重新喚醒尼洛。
緊接着,尼洛感覺到自己被人翻轉過來,於是他慢慢睜開眼睛,這是他此時唯一能夠做到的事情。
天空的太陽過分耀眼,以致於尼洛一開始並沒有看清楚那個人的臉。
那人蹲了下來打量了一下,露出傷感難過的表情說:
“真可憐,你是從第九國區逃過來的難民嗎?”
她的頭部隨即把天空中耀眼的太陽遮擋起來,令太陽僅僅露出日冕的部分,在尼洛的角度看上去,她就像是頭頂戴上了一個光環。
當他再定睛仔細一看,眼前的少女披着一件看起來相當厚重的白色棉大衣,裡面穿着一條雪白的連衣長裙。
“天使......”
尼洛不由自主地說出了這個詞。
他確信,所謂“天使”,指的就是此時此刻出現在他眼前的這個人。
“救救我弟弟......”
雖然尼洛不斷以自己所能發出的最大聲音對少女說,但由於聲音實在是微弱得像是困在喉嚨里,以致少女最初並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什麼。
只是少女看到尼洛不斷重複在動的嘴巴,自己也沒有顧慮太多,於是把頭靠近到他的嘴邊,然後握起他的手。
這次,少女總算勉強聽清楚尼洛所說的話,並回答他說:
“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弟弟的,還有你也是。”
這時少女的話和從她手裡傳遞過來的體溫,是尼洛感受過最溫暖的東西,比起陽光更加溫暖人心。
它給予了尼洛生存下去的希望。
而這,正是當時還是公主的安娜與卡拉巴爾兄弟的初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