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你們就進來了？”
夜子摸着自己的額頭，嘆了口氣：“真是服了，怎麼能隨便相信陌生人的話呢，這裡可是京都哦，是全日本最混亂的城市。”
朱麗葉圓滾滾的雪人機體沒有辦法坐在椅子上，只能倚着櫃檯。胡蘿蔔做的鼻子晃來晃去，這是她唯一設定的動作：“但是源先生看起來……不像是壞人。”
“嘛……源sir的話……雖然的確是個好人。”夜子臉上露出了微妙的表情，哭笑不得，“但是性格很古怪哦，我實在應付不來。”
“都2049年了，怎麼會有從來不上網，喜歡喝茶看實體書，痴迷能樂的男人……”
一旁的阿雅小姐湊過來說道：“這就是小源有魅力的地方啊。”
“阿雅小姐和源先生是什麼關係？戀人？”朱麗葉問道。
阿雅小姐笑了笑，低下頭去斟酒，辮子順着肩膀滑下去的動作就像是真人一樣自然：“不是不是，小源是不會對現實里的人感興趣的。他的戀人可是葵之上啊。”
“就是那個能樂面具嗎？”夜子露出了一臉嫌惡的表情，“是叫般若來着？象徵能樂中的女鬼？為什麼會喜歡這種東西……”
“再說了，一個大男人，成天穿着女人的衣服，梳着髮髻，也太怪異了……”
“才不是這樣呢！”朱麗葉激動了起來，胡蘿蔔做成的鼻子越甩越快，“自古以來，能樂就全部是由男性演出。葵之上是《源氏物語》中的角色啦，作為光源氏的妻子，是沒有一點瑕疵的美麗女性。”
“只有真心喜歡自己扮演的角色，才能演好能樂。而且那個面具是葵之上的情敵六條啦。”
“你還挺能說的嘛。”夜子將雪人圓滾滾的腦袋用臂彎夾住，“這麼替她說話，不會是看上那個古怪的大叔了吧？”
“才沒有！我只是覺得，大家明明對能樂一竅不通，被嘲諷的源先生很可憐。”
夜子小姐搖晃着酒杯，玻璃在斑斕的燈幕下折射出五彩斑斕的光線：“所以，你們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
一直沒有開口的美雪這個時候接過了話茬：“找人。我們想要抓住爆炸案的兇手。”
在進入網吧的時候，為了不太過惹人注目，她換上了平日里與朱麗葉會面所用的那副賽博機體，將鳳凰般的華麗隱藏了起來。
夜子側過頭來，看着她問道：“為什麼？”
作為公安科下屬特殊事件處理部隊——電子警察特別對策司的一員，她對於美雪抱有着理所當然的警戒。
東京的黑客與京都的黑客有着本質上的區別。比起技藝高超但是不得不隱藏自己的手腕，裝作普通人甚至是機器人生存的東京黑客，京都的黑客作案手法狂野而自由。
京都的警備力量在全日本也可以排上前三位，即便如此，也無法將這片區域的黑客們給全部清除。
京都有着許多難以格式化的古舊空間，與由Gaia主導而設立的網絡空間不同，古舊空間錯綜複雜，曲折迂迴，到處留有暗門與秘密連接通道。即便以Gaia的力量也無法將這裡暴力破解，而那些不知道是什麼人創建的古舊空間就像是已經上銹的鎖，技藝高超的開鎖師傅也拿它無可奈何。
最終，這些古舊空間就這麼保留了下來，成為這個城市的一部分，成為那些隱藏在璀璨燈光下的影子，與這個世界的光鮮亮麗形成對比，一同生存下去。
打個比方，就像是Gaia佔據着主要幹道與經濟重心建築群，象徵著這個城市的統治權與對外窗口，那麼除此以外的場所，那些僻靜的巷道、上世紀的房屋、戰爭中修建的無數的防空洞、在戰火中丟失已經無人知曉，在京都的地下縱橫交錯的破舊水道，還有隻存在於傳說中的反政府主義者建造的地下建築群……這些都是黑客們恣意喧鬧的場所。
即便是投入再多的警力也無法將這裡徹底鎮壓，反過來甚至會遭到侵蝕與同化。
已經被京都牽扯了太多精力與財力的Gaia做出了最明確的決斷——妥協。
根據Gaia的運算所得出，最適合這個區域的治理政策便是——特殊區域自行治理制度。
想要對付流竄在京都古舊空間的數以萬計的黑客，電子警察與人工智能都束手無策。
只有黑客才能戰勝黑客。
夜子就是這樣的存在，擁有着最頂尖的黑客技術卻被老爺子給招安，代替笨拙臃腫，一旦脫離了Gaia的指揮就連走路的方向都無法確定的那群電子警察，對京都的地下進行接管。
甚至可以說是，與黑客們達成了一定的協議，與黑客共生。
這種奇妙的共生狀態在京都以外的任何一個城市都不可能出現。
對於夜子而言，這一帶的古舊空間就像是自家的後花園一樣，她從小在這裡長大，對那些暗道、密碼，對這裡的生存規則了如指掌。
這裡的黑客既敬畏她又厭惡她，但有些時候，他們也會一同合作，打擊一些敵對國家的探子以及偏激的反政府主義者。
黑客們也有着屬於自己的地盤意識，就像是已經在戰爭中泯滅的上個世代的黑幫一般。
作為這裡的地頭蛇，掌管着左京區的黑客組織叫做打撈者。左京區雖然地域很大，是京都11區之中的第二大區，在戰前卻是人口密度最低的區域。
戰後復興以中京為主，建立了全新的商業經濟圈，而左京區在戰火中反而沒怎麼遭到破壞，保留了二十世紀的建築特色，以及獨特的文藝氛圍。
打撈者的核心成員以京都大學的大學生、教授，以及南禪寺、銀閣寺、下鴨神社、平安神宮的僧侶為主。
為了保護珍貴的文藝資料，他們日復一日地埋首於數字化京都的建設，力圖將二十世紀的京都在網絡空間中還原，讓後世能夠看到戰爭前的京都。
這項浩大的工程，據說直到現在都在進行。
所以左京區的黑客對於空間架構的能力在國內算得上是首屈一指，賽博機體的運用大多是為了還原現實，在擬真度上非常優秀，但並不擅長作戰。而以機器人為主進行復興的東京都，對於賽博機體的開發領先左京區極多。
不擅長爭鬥的僧侶與學生，要應對東京黑客的機體非常吃力。
而且無論如何，東京的黑客想要在京都追查別人，總歸是一件過界的舉動。
就算對方是可愛的女孩子，夜子也不會介意出手給她一個教訓。
但是偏偏得到了源sir的認可……
她感覺腦殼隱隱作痛。雖然源sir並不是黑客，甚至不知道怎麼上網，但他對於古典文藝有着極高的研究與造詣，是京都大學的座上客。
有着他的認同，美雪的行動就很難給予否定。
“你們還真的是走運呢……知道嗎，東京的黑客在這裡可不怎麼受歡迎。”
“嗯……已經理解到了。”美雪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在那裡當然沒有留下痕迹，因為這裡是網絡空間，而不是現實。
在使用了源sir送給他們的藥膏之後，傷口的確舒服了很多，清涼的感覺撫平了痛楚。
但是，那紫色的指痕恐怕短時間內是不會消退了吧。
“既然知道，兩個學生就不要到這種地方來啊。繼續追查下去，你們會遇到比現在更加危險的事情。”
“我們的朋友死了！爆炸案的時候，我們就在現場！”朱麗葉意識到了夜子表現出來的抗拒，她激動地說道，“我們一定要親手復仇，所以才來到了這裡！夜子小姐！求你幫幫我們吧！”
從朱麗葉那平緩的電子合成音中，不知道為何，夜子聽出了她的悲傷。
但是見慣了死亡的夜子，無論如何也不會就這麼被打動。與黑客接觸是極為困難的事情，更別說敵人還是會做出那種惡劣行徑的高手。
她正在思考如何回答，一旁的阿雅小姐這個時候突然說道：“歡迎光臨，真是少見呢，春日小姐居然會來這裡。”
“唉？”正在說話的夜子突然抬起頭來，臉上露出驚愕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