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對於萊窟勒爾世界來說,死亡這個詞有很多種解釋。

魔法師們將死亡比喻為靈魂與肉體的雙重終結,如果只有肉體死亡而靈魂仍在,那麼對於魔法師們來說,他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換一具軀殼,塑造一個更加完美的身體。

魔法師們將靈魂稱之為“自我意識”的載體。在他們眼中,即使是普通人在死後,仍能看到活人眼中所看到的世界。

這些靈魂漂浮在半空中,不能被肉眼所看見,但卻能被魔力所吸引,同樣,也能被魔法所感知到。

隨着時間的推移,這些靈魂最終會轉化為天地靈氣的一部分,也就是所謂的天地之間蘊含著的魔力。

然而,這些魔力卻不能被人類所使用……除了神明以外,萊窟勒爾世界上的絕大多數生靈想要使用強大魔法的方式的前提條件仍然是不斷消耗着自身生命能源,亦或者是剝奪他人的生命來填充自身的魔法。

而如果是靈魂的死亡,對於他們來說也並非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仍然保有活性的肉體可以拿來做很多事,對於這種沒有意識的生命之源,魔法師們可以用來做很多事。

比如死者蘇生,比如亡靈附身……

對於魔法師而言,只有肉體和靈魂遭到雙重性的毀滅,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

……

“死亡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肉體遭到毀滅,靈魂遭到抹除,人類既不能從生靈的死亡中獲得什麼,世界也不會將這些死者的靈體進行吸收再利用。”

“我無法理解死亡以後的世界,如果說靈魂也會消散,那麼人類所謂的“自我”在那時又該以什麼形態來表示?是所謂的轉世?還是說,那個時候的人類早已沒有了自我。”

“即使是灰塵也應該擁有着所謂的“自我”,這個世界的一草一木,一粒塵一粒土都有着所謂的“靈魂”。然而,從來沒有人能夠告知給我們,失去靈魂以後的萬物究竟去向了何方。”

“生者無法感受到死後的世界。死者無法將想法傳達給生者……生與死是完完全全的兩個世界。”

“而失去靈魂……則是夾雜在這兩個世界以外的……第三世界。”

——————《時間巫師維茲爾的魔法手記》第四十八章片段節選——————————————————————

崔雪確實已經“死”了。

沒有人能在那種情況下躲過李洛克的斬生劍,那是一種斬滅靈魂與生命的恐怖魔法,即使是她的父母,都沒有在那一劍之下成功逃離。

然而,崔雪卻並沒有失去所謂的“自我”,她能夠感受到自己的靈魂正在隨着時間的推移慢慢墜入深淵。

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崔雪可以清晰地看見自己的靈魂逐漸消散,原本還算完整的靈魂開始逐漸缺失,大量的靈魂碎片從自己的體內分離,從最開始完整的意識載體到失去對四肢的控制,再到失去身體,最後崔雪能夠感受到自己只剩下了所謂的感官和聽覺。

……

即使是神明也無法拯救一個即將死去的靈魂……更何況此時的她究竟正在墜入何方,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這是一片虛無的世界……在這裡,就連能夠證明她活着的唯一證據——“時間”都已停止了流逝。

“這就是……“死”么?”崔雪在心中這樣想道。

沒有光,沒有靈魂,沒有生機……只有空洞而又冰冷的虛無。

在這樣的深淵中,即使是光也會被淹沒,即使是擁有堪比光的速度也無法從這裡逃脫。

這就是死亡以後的世界。

能夠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但卻已經失去了五官,失去了四肢……僅剩下一具可以自我思考的軀體在這樣的世界中靜靜地漂浮着。

也許……用不了多久,這具名為崔雪的軀體就會連思考也停止,然後逐漸放棄掙扎,永遠的墜落在這個名為“死”的世界中。

……

崔雪並不能確定自己此時是否還擁有着人類的感情,她本以為自己在死後會發出很多不甘心的嘶吼,然而,她卻發現早在自己墜落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失去了名為情感的存在。

心中那名為執念的存在已經蕩然無存。

心中那名為希望的燈塔早已無影無蹤。

這就是死……

什麼都感受不到,沒有情感,沒有思考,就連那原本應有的悸動如今也已變得可有可無。

每過一段時間……這個世界就會颳起一陣寒風,這種刺骨的寒風會讓即使是早已死亡的人都能感受到十足的痛苦。

刺骨之痛也莫過如此了吧……

這陣寒風會席捲着死者們的靈魂,讓他們的靈魂在這個世界飽受折磨的同時,也會一點一點地受到死亡世界的侵蝕,然後逐漸消散。

……

因為沒有時間的概念,因此,在這個世界中,崔雪感覺自己的靈魂彷彿存活的數億年之久。

她早已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忘記了自己的死因……甚至……她早已忘記了自己究竟為何而活。

她本應已經死了。

和世上的億萬生靈一樣,徹底死去。

然而,她還沒有“死”……她的靈魂仍然還有一塊碎片。

哪怕這塊碎片所散發出來的光已經微弱到好似隨時熄滅……她仍然沒有死。

“為什麼我還沒有死……”

崔雪這樣問着自己。

“為什麼我還沒有死……”

“為什麼……我還沒有……死……”

……

崔雪想要發出一聲吶喊,她想要對這個虛無的世界大聲咆哮,然而,任憑她怎樣白費力氣,此時的她早已不過是一塊碎片。

“碎片……呵……恐怕……也只剩下一塊碎片了吧。”

……

空洞的死者世界中颳起了又一輪寒風,而崔雪的靈魂也即將在這一輪寒風中,徹底消散熄滅。

……

散發著冰冷而又陰寒的死亡之風不斷地侵蝕着崔雪的靈魂碎片。

這種痛苦可以讓人失去理智,可以讓人放棄抵抗,可以讓人放棄思考……甚至……可以讓人放棄對生的渴望。

崔雪亦不例外,此時的她早已放棄了對生命的最後一絲嚮往,她已經徹底接受了死亡這一事實。

……

“當希望之火都就此泯滅之時,唯有命運……才能指引你……給予你啟迪之路。”

溫柔的女性聲音在崔雪耳邊響起,這句話猶如一道復蘇之風,拂過了崔雪的靈魂碎片,讓原本已經心如死灰的她再一次萌發出對生命的渴望。

與此同時,一道微弱的光出現在崔雪的靈魂碎片面前,這道光彷彿是黑夜中的微弱星火,雖然微弱,但卻並未就此泯滅。

隨着這道光的出現,崔雪便感覺到了自己那原本已經消失殆盡的靈魂再一次萌生出了生機,她的身體開始得到修復,她的五官開始恢復,她的那顆原本已經缺失的心開始得到填補。

她掙扎着想要揮動雙手,抓住眼前若隱若現的希望之光。

然而,就在這時,先前的那個女聲再一次回蕩在她的心間。

“想要伸手抓住命運……就要做到有勇氣接受命運……你……有那種勇氣么?”

聽到這句話,崔雪眼中的渴望愈發濃烈起來,她不斷地揮舞着雙手,朝着眼前的那道光伸去,同時口中大聲回答道:“只要能從這裡活下去……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即使是再悲哀的命運,我也可以接受。”

女性聽到崔雪的這句回答,沉默了幾秒鐘,隨後問道:“你真的可以接受么?”

隨着話音落下,崔雪眼前的空洞和虛無便徹底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漆黑火焰所吞噬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裡……仍然有着生靈的存在。

但在這個世界,人們的眼中早已失去了對生的渴望。他們的心中毫無希望,他們的眼中毫無生機,他們的內心早已死去。

他們只是在靜靜地等待着,等待着“審判”的到來。

在世界的正中心,有一隻體型龐大到甚至可以遮蔽天空的惡魔。

惡魔揮動着巨劍,無情的屠戮着它所經過的每一寸土地。

任何反抗在它的眼中都是徒勞的,人們那所謂的拚死抵抗在它看來簡直連螞蟻的大聲嘶吼都不如。

然而……就在這時……半空中突然出現了一名少女的身影。

那是一位跟崔雪有着酷似容貌的少女,只不過與崔雪不同的是,少女梳着修長的馬尾,而且從外表看上去也比崔雪多了幾分成熟和穩重。

……

少女試圖用魔法阻擋惡魔的去路,她似乎在對那個惡魔大聲地訴說著什麼。

然而,回應她的只有那致命的巨劍揮擊,以及惡魔那無情的嘶吼。

……

就這樣,惡魔與少女在空中展開了一場並不公平的戰鬥,面對惡魔那發瘋般地攻擊,少女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不斷地躲閃和招架。

……

而崔雪,則是一直在遠處靜靜地觀望着這一切,只不過,早在少女出現在惡魔面前的那一刻起,她的眼中就浮現了一絲淚光。

就在這時,先前的那個女聲再一次響起,她問道:“你知道他們兩個人是誰……如若你接受了這一所謂的命運,那麼眼前的光景就一定會重現。”

“而你……只能拯救他們其中之一……”

“即便如此……你仍然會選擇接受命運么?”

女聲如是問道。

……

世界上最難做出的選擇是什麼?

放棄愛人的生命去拯救父母?犧牲整個世界只為了拯救某人?還是說……將這些事都綜合在一起,才能被稱之為世界上最難做出的選擇。

崔雪想要大聲回應女聲,告訴她自己不願接受這樣的事實……然而一想到又要回到那冰冷而又充滿死氣的世界。

崔雪動搖了……她迷茫了。

……

眼前的光景逐漸消失,而崔雪又回到了那個冰冷的世界。

正因為呼吸過空氣……所以嚮往生命……正因為重見了天空,所以更加渴望自由。

眼前的那縷星光依然靜靜地漂浮在那裡,等待着崔雪的回應。

看着眼前的命運之光,崔雪深吸了一口氣,隨即便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將眼前的這縷星光僅僅握在手中。

下一秒……這點點微光便化作了漫天的流星,將整個死亡世界照亮,與此同時,崔雪的腳下也浮現出了一個龐大的魔法陣。

而之前的那些流星,則是最終重新匯聚到了崔雪手中,化作了一枚毫不起眼的指環。

這是一枚散發著銀色月光的指環,儘管看上去毫不起眼,但因為在指環的正中央有着一顆璀璨的寶石,這才讓指環散發出了耀眼的光芒。

諸神幫助凡人鑄造了九枚王權戒……而世間凡胎只得到了其中八枚。

而崔雪手中的這枚指環,正是從未被世人玷污過的第九王權——命運。

“接受命運的指引吧……當你迷茫的時候,它會給你啟迪。”

“既然已經做好了接受未來的覺悟,那就嘗試去改變吧。”

“嘗試用這枚指環……改變那原本註定的命運。”

女性的聲音最後留下這幾句話以後,便徹底消散在這個充滿死氣的世界。

而也是在命運王權浮現的那一刻……崔雪終於認出了這個一直不肯露面的女性究竟是何人。

將雙手放在胸前,崔雪做出了一個禱告的姿勢,她看着眼前的虛無世界,輕聲說道:“謝謝您……艾麗翁女神大人……無論未來如何,我都將謹遵您的教誨,勇敢地前行着。”

禱告完畢以後,她便將命運王權戴在右手中指上,崔雪的身體便穿過了腳下的魔法陣……朝着一個未知的世界墜落而去。

……

死後復生的心情是喜悅而又興奮地,尤其是當崔雪看到自己此行的終點是她從未接觸過的一個未知世界以後,她心中的喜悅之情便愈發高漲起來。

那是一個並不存在魔法的世界。

那裡的人們信仰着名為“科學”的事物。

那是一個並不存在魔物的世界。

那裡的人們只會自相殘殺,卻從來沒有受到過人類以外的種族入侵。

那裡……就是地球。

是崔雪父母的故鄉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