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大太子的脸面今天算是丢干净了,谁都知道皇上原本就跟皇后所生的这位大皇子关系不睦,见大皇子吃瘪,皇上不跟着落井下石多嘲弄两句就算好的了,指望着他替大皇子出头是绝无可能。二皇子走过去将自己的兄长从地上拉起来,脸色很不好看,低头呵斥边上的太监:“怎么搞的,朝堂之上竟会有这种绊脚的碎石,把打扫朝堂的太监杖毙!”

“是!”

太监脸色发青,两股战战,似乎这位二皇子说的话极有分量。

而二皇子也瞥了一眼刘采萱,他并未看清刘采萱刚才究竟搞了什么小动作,但这出过一趟门的妹妹显然已经比之前棘手的太多太多了。

黄门太监见皇嗣之间的矛盾暂且告一段落了,这才扯着脖子喊道:“上——朝——”

轰隆轰隆,众臣两厢站定,山呼海啸般高呼万岁,而后按文武分左右和按品级排前后顺序依次站定,最靠近龙椅的是三位皇嗣,刘采萱今天站在了皇帝的右手边,跟墨鹊一起。

跟昨日截然不同的视角让墨鹊充满了新奇,她好奇的张望着整个朝廷。

自由在北方出生长大,她的脑海里对“皇帝”“朝廷”这个概念很模糊,紧紧只限于知道这两个字是代表南方很厉害的人的程度,这还是来了南方之后墨寻平时给她恶补了一顿常识她才知道的。

看看这些规规矩矩的排排站好,大气不敢喘的大臣,又看看高坐在皇位上的皇帝,整个人显得跟朝堂格格不入的样子。

白色的小猫朵儿显然也不喜欢朝堂的严肃,趴在刘采萱的怀里呜喵的叫了一声。

“陛下,臣有本奏。”

从武官的行列当中走出来了一名红衣大臣,他双手捧着一块纯白的玉牌,毕恭毕敬的弯着腰。

刘武义看了一眼大臣的样貌,冷笑了一声:“准奏。”

“是,陛下,昨夜军中众将士听闻王铭将军身死,上上下下大为震动。数百名将士将军帐团团围住,闹了彻夜的军乱。三位车骑将军联合上本,请求陛下为王铭将军正名,以稳定军心。”

刘武义点了点头:“王铭将军战功卓著,二十余年来无往不利,军中有不少人尊敬他,就这么突然死在北方了,想跟我要个说法自然无可厚非。”

皇帝的话音未落,另一名红衣大臣又走了出来:“启奏陛下,昨日尸身已由我们御史司查察,那的确是王铭将军的尸体不错,死因大致是因为……紫柝帝龙气所致。”

两名大臣并肩而立,年龄相仿,品级相近,相同的朝服穿在他们两人的身上,仿佛两人是同门双生的兄弟一样。

而事实上,两人做的事情也差不多,那名御史司的大臣将目光看向了公主:“五公主,如有需要的话,还请您务必向大伙儿将前因后果讲明……否则,怕是军心难定。”

再简单不过的逼宫了,先是实锤公主杀人凶手的身份,然后逼迫皇帝在军心和公主之间选择一个,两名大臣明晃晃的意图让朝内不少人纷纷私语起来。皇帝一向宠爱五公主,这次女儿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他必不可能这么轻易的让女儿吃了亏。但是王铭在军中的地位和影响力实在太大,要不给个交代,怕是这位盛德皇帝二十多年来好不容易捏稳的朝廷又要开始摇晃起来。

这次所谓的“军乱”背后必然是有推手,至于推手是谁……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

在这朝堂之上,既有胆量触怒皇上,又想让公主永无翻身之日的人又还能有谁呢?

“朕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然而刘武义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大臣:“还有哪几位有本奏?”

“臣有本!”

哗啦哗啦,文官队伍里也出来了个人,年纪很大,须发皆白,只是一双眸子看着很有精神。

“郭爱卿,难得看你上本奏事啊?准奏。”

“是,陛下,臣接到通报,近十五日之内,边疆的通衢县,永道县,华洲西南的抚宁村等地接连发生大规模屠戮平民的惨案,此地皆与北方接壤,臣担心……这是北方有意犯边搅扰,乱我安宁。”

“朕知道了。”

军中生变,边关被犯,秋霜打了蔫茄子,情况相当不容乐观。刘武义微微动了一下身子斜靠在龙椅上,还是未显露慌乱,再度询问众臣:“还有谁有本要奏?”

群臣默然,面面相觑。

这眼看着火就要烧开了,除了铁了心站在某条船上的人之外,大部分臣子还是选明哲保身,默默看着皇帝打算怎么处理这个情况。

见没人说话,皇帝露出了笑容。

“既然众位大臣没有事情要说,那就让朕问两句吧。我说……王粮曹,朕昨日让你查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是。”

这名姓王的粮曹也是皇帝为数不多的在位后亲自提拔的官员,看到皇帝将这位粮曹大人交出来,众多臣子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臣昨日查了近半年内几个大门的运输情况,京城内粮仓的储存情况,以及一年内地方交入京城的粮税,均未发现异常。一切属实,并未有过误差。”

“哦?”

“然而绣衣指挥使等人在京城百里之外的郊区发现了一座空了的谷仓,臣经过调查,那座谷仓所属的档号是虚造的,它一直假借着京内另一座粮仓的名义收存着粮食,两座粮仓一虚一实,粮账做的都一样。”

皇帝露出了笑容:“一个空粮仓哪里来的粮账,里头的粮食运到哪里去了?”

“臣等还未查清,粮仓已经被焚毁一空,除了粮仓里的三具焦尸之外,别无发现,尸体被人浇了油,难以辨认身份。”

“是让人毁尸灭迹了,可真利索。阿裕,你怎么看?”

阿裕是大皇子的乳名,可皇帝几乎没怎么用过这个小名称呼过自己的儿子,如今一反常态的称呼让大皇子身体一颤,他面露忿忿,哼了一声,抱拳回道:“儿臣不知。”

“你母后总说你每日用功研习我朝律法,那父皇来考考你,私设粮仓,挪用税粮,当定什么罪?”

“抄家,秋后问斩。”

“那囤养私兵呢?”

“…………抄家,斩立决。”

刷啦一下,大皇子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父皇,皇帝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敲打”的范畴了,而刘武义却在此时移开了眼睛,不再去看自己的儿子。

“朕知道了,你做的不错。那么既然刚才提到了你,崔指挥使,你也好好说一说绣衣直指最近的收获吧,除了一座空粮仓,你们应该还发现了不少别的东西吧?”

身穿绣衣的特务从武官的行列中走出,崔指挥使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壮年男性,身材魁梧,长相却和善,粗眉细眼,圆脸盘子,让人很难把他跟“特务头子”这个身份联系起来。

“陛下说笑了,自打得知公主要还朝,我等就开始着手调查,如今的收获若是只有一座粮仓,岂不是辜负了陛下对我们的信任。”

“都说说。”

“容臣先告个罪,我们查到事情远远超过了我们的意料,个中牵扯太多,如今诸位王公大臣都在朝堂之上,臣要是什么都说了,怕是惹了麻烦到身上,还是先说些……不会得罪活人的事情吧。”

崔指挥使停顿了一下,从怀里摸出来了一个袋子。

那是很常见的储物袋,不过在修真者相对稀少的南方来说也算是个罕见玩意儿,崔指挥使从里面掏出来了一团纸灰。

“在已经去世的王铭将军家里,我们发现了他跟一些人秘密联络的灵符,这是改进版的通信灵符,可以直接通过文字进行一次性的信息交换。按照我朝律法规定,群臣是禁止持有这种私密通讯的道具的——当我们想要探明信中内容时,这张信纸就已经焚为了灰烬。”

武官之中走出来了一名年轻的小将,愤怒的骂道:“你是说,王铭将军跟北方私通!?你放屁!!”

“诶,这位小将军,你别着急,我可没这么说,你别给我们绣衣直指扣个胡乱污人清白的帽子。众所周知这通讯灵符子母双生,彼此对应,一张焚毁后另一张也会顷刻间自灭,所以我们在调查这个通讯灵符之前……”

崔指挥使又在袋子里掏了几下,从袋子里拿出了几张烧的破破烂烂的信纸。

“已经将其他的几张找到手了。这活儿浪费了我们最多的时间——众位放心,没有焚成灰的灵符我们已经给你们原封不动的放回去,之后有自觉的去御史司那里交纳一下私持违禁品的罚款就好。至于焚成灰的嘛……我怕得罪人,就不在朝廷上一一点名了。”

说罢,崔指挥使笑着看向了刚才说话的小将:“放心吧,我可以肯定的是这里头没您的份儿,您是清清白白的没跟王铭将军有任何勾结。不过您跟赵将军……呵呵,虽不想过多干预别人的私事儿,但二位之间‘托妻献子’的交情可是真让人羡慕啊。”

赵将军,就是昨天第一个站出来给王铭嚎丧的人,今天也站在武官之列。谁都清楚军中发生的乱事有他这位王铭的好兄弟一份儿,刚才还脸上露着成功威胁皇帝的得意,现在脸色却已经难看的像是猪肝一样了。

崔指挥使也看了一眼赵将军,和善的笑笑;“在王将军家中发现了不少跟赵将军往来的书信,两人交情好,可以理解。只不过稍微的找到了一些名簿。上面是王将军认的干儿子们,昨儿个军中闹事的好巧不巧就是这几个好儿子。替父报仇天经地义,哪怕是认来的爹,这份孝心属实感动天地。这几个干儿子的心情想必此时跟赵将军一样悲痛吧?”

“我……”

赵将军无话可说,群臣惊慌战战。

绣衣直指是刘武义登基之后扶持出来的特务组织,只效忠于皇上,只对皇上负责。他们早知道这个特务组织的眼睛存在于朝廷内的上上下下,但却没想到他们的足迹竟然能深到臣子的家里,拿走他们深深藏起来的东西。

崔指挥室像是不愿意放过群臣的恐惧一样,继续说道:“我们还发现了一些东西,在抄查了王铭将军的家后,我们发现了相当一笔可观的钱财——以及一部分跟不明人士来往的纸质书信,内容说的暧昧不详尽是一些琐事,根据臣等的推测……那些应该是王铭将军跟楚朝勾结的证据。”

“空口无凭!!凭着几封看不懂的信,如何能说是王铭将军勾结楚人!”

那名小将军还想要维护两句王铭,崔指挥使的笑容愈发的深邃。

“绣衣直指存在的意义就是网罗罪证,虽然这些的确没有办法构成直接的证据,但是拜北方的那位巡使所赐,他带来了我们某位兄弟手足的尸体!……昨天在这朝堂之上哀伤神恸的,还有我。”

“你——”

“王铭将军的尸体被御史司带走了,而我那位兄弟的尸体则被我们绣衣直指的兄弟带回,王铭将军死于紫柝帝龙的攻击,而你猜猜,我们的天字柒贰死于什么?”

崔指挥使的笑容渐渐变化,变得狰狞:“一剑穿心?他一个搞暗杀和情报出身的人怎么可能死于一剑穿心?王铭将军大概是吃准了公主和叶奇都没办法活着回到南朝才这么做的吧?他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功法痕迹——叶奇的心脉血管一片片裂开,肉片都融成了圆形,整个胸腔像是稀粥一样乱成了一团。既然御史司能够凭借着尸体的残痕确定王铭是公主杀的,那我们绣衣直指是不是同样可以确定这位皇上亲自指派的北方卧底是你们这位叛国者王铭将军到天义道盟亲自去诛杀的,嗯?”

指挥使的气势完全压倒了对方,小将军面色惨白的后退两步,答不出话来。

看着朝堂上的局势濒临失控,刘武义抬起手,示意这位绣衣直指暂为罢休。

他始终是这个朝堂上最终做出决断的人。

“既然天字柒贰的死因已经查明,动手杀了他的人是王铭,而王铭又死于公主之手,个中原因相信在座的各位臣公都有决断了。至于军中之事么……”

刘武义一一看过刚才上奏的那几名大臣,微微吸气,将身体坐正。

“把从王铭家里搜出来的钱通通整理好,打赏给全军将士们,那天晚上参与军乱的普通士兵一律不追究责任,同赏同奖。千夫长以上鼓动闹事的将士要查出来,将他们的名字一一记下,按照从王铭家里搜出来的名单,将那些‘干儿子’们全部停职调回,立刻清查,找他们的副官顶上去。把那三名想要说法的骠骑将军调回,让他们亲自当着朕的面说说他们想要什么说法。朝堂上的众位大臣也是,谁还想给这逆贼讨个说法的,站出来,朕来给你说法。”

直接从皇帝的角度给王铭定性为了逆贼,即便王铭活着的时候在朝内的影响力有多么大,但现在的他已经死了,已经连脑袋都没了。他留下来的残党也只是一群散兵游勇,有几个“干儿子”会愿意在皇帝宣称王铭是叛贼之后还铁着头皮硬要给王铭出头呢?

这皇帝,怕不是要有动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