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鸽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墨寻站在火堆旁,呆呆的看着熊熊燃烧着的篝火。

从心脏到指尖,无不是一片冰冷。

刚才的诅咒一直在墨寻的耳边萦绕,回响着。

眼前的大火扭动着,被高温扭曲的空气浮现出了一幕一幕的幻象。

“我想……把选择的权利……放还给这个世界的人……”

“我想……让你们自由啊……”

“我是在保护你们……”

墨寻无助的伸出了自己的手臂,向着那火焰。

火焰穿透了他的手臂,触发了自动保护功能的整条手臂化作了影暗,感受不到面前火焰一丝一毫的温度。

这靠着NPC的尸身堆积起来的火无法将他温暖,火光不断地在提醒着墨寻,他不过是这个世界的外来人。

“无渺,灵风……我做错了么?为什么……”

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此时此刻的墨寻比任何时候都要来的脆弱。

昏昏沉沉的,不知怎么的睡着了。

意识仿佛沉入了冰冷的大海,在无垠的黑暗中不断下坠,下坠……

一直到出现了一片光亮。

一直到耳边响起了朦朦胧胧的声响。

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好烦,是很碍眼的东西……

“……一定……你……是……”

什么?

朦朦胧胧的,墨寻睁开了眼睛。

自己正坐在一张玉座之上。

这里是哪里?

自己正身穿一身白袍。

我是谁?

自己……面前的地面上,匍匐着一个手脚被斩断,鲜血洒落了一地的“人”

那人穿着皂布道袍,清白面皮,山羊胡子。

啊……

对,我记得这个人。

他是……

“羊舌均,如今的你,是来行善,还是来作恶的啊?”

身体不由自主的说话了……哦,对。

地上的这个人叫羊舌均。

江湖上人称【善恶自在】的羊舌均

行一善,做一恶,自称逍遥自在,在正邪两派之间游走自如的人。

……别傻了,哪儿有什么逍遥自在,从主观去作恶的那一刻开始,你不就已经是个完完全全的恶人了吗?

“你!!!”

山羊胡子的老道抬起头来,怒视着墨寻,他剧烈的抽搐着,明明手脚都被砍断了,却仍然像一只不愿意溺死的蛆虫一样在地面上蠕动,用他的鲜血弄脏地板。

“白无!!!!白无——!!!你才是……你才是!!!!”

他撕心裂肺的怪叫着,抬起半截的胳膊,“指”向了玉座上的墨寻。

“你才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虚伪,才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骗子!!!!!!”

“羊舌道长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身体又不由自主的说话了。

这段对话曾经发生过……墨寻的脑海里有印象。

羊舌均的这张脸,他格外的有印象,因为……

“你这道貌岸然的小人,亲手陷害我们融法观的人是你吧!?是你带着那群人闯入了我的宗门,你害死了他们,害死了他们所有人!!”

“要怪,就要怪系统认为那里可以成为副本嘛,玩家自愿去做的,羊舌道长如何赖在我的头上?”

“你少胡说,你少胡说,你害死了我们的宗门,你这伪君子,你如何能在正道当中如此的如鱼得水……你如何能张嘴闭嘴的口称良善!?你究竟害死了多少人啊!你的手上沾染了多少的血啊!!!!”

……

……

这个时候的羊舌均。

好像还没被称呼为善恶均分吧?

不记得了。

周遭的光景开始更迭变换

光明转入了黑暗,阴沉浮现出了明亮。

自己身下的座位也改变了模样,可这样的场景同样眼熟。

失去了手脚的羊舌均在地上蠕动着,依旧像是一个小丑一样,非常滑稽的大喊大叫,不过这次他叫嚷的却是另一个名字:“影鹜,影鹜!!!!我的弟兄们是你害死的……你的计划跟本就是在让我们去白白送死!!”

不知道什么时候,羊舌均身上的皂布袍已经变成了半黑半白的阴阳袍。

对……这才是最眼熟的,最符合记忆当中的他的模样。

自己的声音沙哑而冰冷。

“我的计划确有纰漏,比如……你还能活着回来。”

“我的弟兄们在掩护我……他们一定要让我回来,活着回来,然后揭发你,我要去阎罗十殿那里揭穿,弹劾你,你昏招百出,你断送我们苍炎焚天宗的多少兵力了。”

“然而阎罗十殿只会认为是你由着自己的性子,在执行计划时固执了什么一善一恶的信条,断送了我们的队伍。”

啊……地上的羊舌均开始剧烈的抽搐了,可是我记得那个时候,他应该是冲到了我的身边。

对我说……

“影鹜!!!你他妈的放屁!!!我自从入了焚天宗,从来没有过因为什么狗屁的‘行善作恶’的道而耽误了宗门的正事儿!!!!”

然后,我的回答是……

“是吗?”

哦,对。

哈哈……对啊。

我想起来了。

“是吗?”

影鹜……也是墨寻,露出了笑容。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慢慢地走下了玉座,一只手抓住了倒在地上的,羊舌均的头发,蹲了下来:“可你发没发现,这个江湖依旧还在称呼你为【善恶自在】?你总不会以为,这个江湖记一个放弃原则的老道会记忆这么久吧?”

“你什么意思??”

羊舌均憎恨的眼神开始转变为了恐惧,而在下一刻,它就会变成恍然大悟。

墨寻压低了声调,慢慢地,逐字逐句的说道:

“因为我呀……一直在替你维护着你最喜欢的‘道’,你的所作所为,每一次成功,每一次失败,在十殿阎罗,以及在这整个江湖的眼里都是那么符合你的美学标准……我啊,替你好好的经营着你的招牌呢。在十殿阎罗眼里……你还是那个一直坚持着自己的‘道’在行事的【善恶自在】哦。”

啊……

看吧。

在说完这些话之后,他的表情变得如同我预期的那样精彩。

“你……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招你入宗就是因为需要一个【善恶自在】呀?一个放弃原则,只会替邪教办事儿的羊舌均,又有什么用呢?”

他的样子太滑稽了。

就如同当时那样。

墨寻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羊舌均的表情还是那么有意思。

他一派恍然大悟的表情,像是一只一辈子生长在笼子里的蛐蛐终于有一天跳到了草地上。

“原来……你一直……我一直都是你的傀儡……我的一切,都是你在操纵?!”

“可你执行我的任务不是一向很舒服么?我都知道的,你偶尔会偷偷摸摸在执行任务时候开了小差,偷偷摸摸的解决着自己的善恶需求,你放跑了哪些人,杀了哪些组织里的人,我都清楚……可是羊舌均啊,你只要乖乖按照我给你设计好的路线走,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呀。”

“你……你!?”

“不自在吗?不随心吗?我为你设好的局……不符合你刚刚入宗的时候,承诺你‘自由’吗?行一善,做一恶,你的道,我给你安排了,不好吗?”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影鹜,影鹜!!!!”

“因为刚好我需要你这么一个角色,而你却想擅自违背我给你安排好的戏份……算了,反正差不多你也该被拿出去废掉了,在你被十殿以叛徒罪论处之前,让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吧。”

抓住了羊舌均的头发,提起了他的半个身子,凑在了他的耳边。

“你们融法观的秘宝呀,当初的确是我盗走,然后栽赃给你们副门主的呢……”

如同记忆之中的一样。

羊舌均如同被雷霆击贯,整个身体僵硬了下来。

他愕然而恐惧的看着自己。

“你说,什么……你,你不是影鹜么……”

“事到如今,你数清了我的双手上沾染了多少血了吗?羊·舌·道·长?”

“你………………你………………你难不成,你难不成是……”

“不想知道,你的队伍为什么会偏偏赶上正道‘恰巧’重点布防的那一天吗?为什么你们会那么‘倒霉’,误入了铁血兵王府的军营……”

更凑近了一点,墨寻贴着羊舌均的耳边小声说道

“我派你去刺杀子午神针谷的吴正,可你却悖离了原本的计划,跑到了‘凑巧’出现在那里的白无寝殿……失去了跟其他队友的联络,你在房梁上寻找了足足半个时辰的下手时机对吧?而你的队友偏偏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被铁血兵王府的人杀干净了。”

“你……”

“我那天啊,为了拖住你,为了让你觉得‘有破绽可以杀’,可是故意不知道你在那儿,陪你演了好久呢。”

“白……无!!!!!!!!!!!!”

撕心裂肺的惨叫戛然而止。

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把刀子,顺势也如同当年那样,刺入了羊舌均的喉咙。

不偏不倚,正插在了他喉咙的中心,一如他那身黑白对分的道袍一样,鲜血撒了满地,看着是那么的滑稽可笑。

捂着喉咙,在地上又像是蛆虫一样的开始蠕动。

用破碎的喉咙挤出最后的声音。

“白……无!!!影鹜,白无……你们,你……我的一辈子……被你毁了……你!!!”

被怒瞪着,血泪从羊舌均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你才是……伪君子……伪善,一等一的……恶人,你才,不是人!!!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我咒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爱的女人……也,不得好死……燕无渺!!还有,那个,灵风!!全都不得,好死……你们早晚,阴阳两隔……永生永世,你要为你所做的……付出代价……你必被万虫……噬心,你必然,你必然……被你的女人……背叛,你骗了那么多人,骗了,那么多的人……你早晚有一天,这张嘴,只会撒谎,这双耳朵,永远听不见真话……我诅咒你——”

【我诅咒你此生此世永远再也见不到你想要见的人,我诅咒你心中的问题永远也得不到解答……我诅咒你背负着这个世界无数的爱恨憎恶,因果业障,像是这些家家户户里的野狗,像是村庄里无家可归的亡魂……像我一样,在这片大地上追寻着这些永远找不到的答案,一直……一直流浪下去,直至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