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擦着黑了。

装着棺材的尸体被运送到了冰冷的房间里。

“刘姑娘,明日一早,请来天道殿接受讯问。”

“……”

“刘姑娘?”

“……啊?啊,嗯……”

坐在房间的嘴里侧看着棺材发愣的女性迟钝的点了点头,旋即耷拉下了脑袋,表情隐匿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运送棺材的是天义道盟所属的杂役,两人对视了一眼,均不再说话,简单地说了一声告辞之后退出了房间,替屋子里的姑娘关上了房门。

“……”

房间完全陷入了黑暗,她还是没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棺材,身体极尽可能地往椅子里蜷缩着。

她没有站起来的勇气,也没有去打开棺材,去看看里面逝去之人的面容的勇气。

昨天还在这里跟她说话的人,今天就死了……

他是她在这天义道盟能够依靠的最后一个人,然而就是这样的靠山,昨天还在安慰着她的人……如今就躺在这个棺材里。

没了,什么都没了。

刘伞盈终于忍不住的小声啜泣了起来。

她一直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已经足够能挑得起责任来了,可现实比她想象的要残酷太多。

大概,这就是报应吧。

为了自己的目的,想要去把无辜之人推向深渊……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现在的刘伞盈并不怨恨任何人,她只是哀叹着自己的失败。

好人,没有做的彻底。

恶人,做的优柔寡断。

高也不成,低也不就。

到头来谁都没能救得了,反而害死了对自己好的人。

她的命真的有那么值钱吗?

……

……

“对……对不起……恩叔叔……我果然,好废物……”

眼泪滴落在手臂,顺着手臂滑落。

房间异乎寻常的冰冷,仿佛如今不是初秋,而是能将人手脚一并冻掉的深冬,可如果能干脆的冻死在这里,这又何尝不算是一种是幸福呢?

哭了一会儿,刘伞盈还是决定起身,走到了木棺材旁边,手指轻轻的抚摸着木棺材。

在最开始有人告诉她天化门门主被一剑刺死时,她还来不及感到悲伤,只觉得荒谬。

然而等待了漫长如数年的整整一个下午,亲眼见到棺椁时,她却失去了打开棺椁的胆量。

膝盖跪在地上,刘伞盈趴扶在棺材上哀声抽泣。

她除了哭,现在还能做什么呢?

在房子的一角,一只纯白色的小猫趴在茶几下方,静静的守望着自己的主人。

碧蓝色的眸子倒映着刘伞盈哭泣的身姿,似乎就连这只猫都能看得懂主人的悲伤,起身走到了主人的身边,用体温尽可能的去摩擦主人的身体。

哭了不知道多久,整个屋子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也因此,门外忽然亮起来的那一抹刺目的光亮才格外显眼。

白色的小猫发出了一声尖叫,浑身汗毛炸立,弓着背露出了警戒的姿态。

“笃笃笃。”

“刘伞盈姑娘在吗?”

门外说话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

正在哭泣的刘伞盈就像是突然被一只手掐住了脖子一样,哭泣的声音戛然而止,面色苍白。

“笃笃笃”

“刘伞盈姑娘在吗?”

门外的人并没有任何的不耐烦,他只是平静的以同样的节奏一次又一次的敲着门。而刘伞盈却只觉得自己双手麻木,浑身上下的神经没有一个是听她指挥的了,跟本就动弹不得。

无声的寒冷掐住了她的脖子,即便她知道自己已经生还无望,但当死亡真正的站在门口敲门时,她还是不由得感到恐惧。

“笃笃笃。”

“看来,刘伞盈姑娘不在,那么……”

最后的三下敲门后,外面传来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请问,刘晗玥公主在吗?”

吱嘎一声,木门被推开。

月光透过门缝洒入了屋内,勾勒出了一个细长的人影。

一位腰板挺直,双手背在身后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用他的阴影完全遮盖住了房间内趴在棺材上的女子。

“别来无恙,仁明公主……”

“……王……将,军。”

如同被恶鬼攥住喉咙一样,从嘴里挖出来的一样,刘伞盈……或者说此时此刻的刘晗玥结结巴巴的吐出了三个字。

被称呼为王将军的男子正是今天在庭审时慷慨激昂,发誓要向天义道盟讨要个说法的王铭——

“老实说,公主,看到您真的还活着,我竟然还有些欣慰。”

王铭向前迈出一步,刘伞盈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两人之间诡异的保持住了一个平衡的距离。

慢慢地,王铭走到了叶奇的棺材前,抬起一条腿踩在了棺材上,低头看着棺材呵呵笑了一声。

“想不到啊……真的想不到,吾皇圣明,竟然在那么多年前就在天义道盟安插好了棋子……呵呵呵,不过,也正是多亏了他啊,直至死亡都不知道自己在为谁所用的棋子。”

“你……”

“公主,你是凭着什么从当初的‘刺杀’当中活下来的呢?”

王铭微微扭动了一下脖子:“是凭着我这唯一一个愿意陪同公主前来和亲的,化神期大将军?还是凭借着皇帝陛下二十多年前安插在天义道盟的这位‘天化门门主’?”

“……”

刘伞盈紧咬嘴唇,王铭一而再提到叶奇的行为让她愤怒,却又无能为力。

王铭看着公主大人,嘿的笑了一声:“我是真的好奇——毕竟那次‘突袭’我们安排的万无一失,一个区区凝元期的小丫头怎么就跑得了了呢?”

“……为什么。”

刘伞盈哆嗦着,幽幽地看着王铭。

她争取回了片刻身体的主动权。

“王将军……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情……你难道也希望与天义道盟发动战争?你该知道的……凭着现在的我们,跟本不会有胜算的……”

“一个天天被养在深闺当中,不是用来给王室传种就是用来打赏给勇士的公主又知道什么呢?”

王铭的话让刘伞盈脸憋得通红,她张着嘴巴想要申辩,可王铭光是踏出一步就让她难以呼吸了。

两个境界的差距横在面前的这几步远之间,宛若天堑。

王铭并不着急,只是往前迈出一步之后就再没了动作,他负手而立,看着面前的刘伞盈。

“我从二十岁开始任百夫长,二十年来随着朝廷一路南征北战,平邪教,攻蛮族,灭精怪,除叛逆……我朝军力实力如何,我自然比你一个深闺公主清楚的太多。至少百余年之内,我们并没有能跟天义道盟决一死战,定鼎乾坤的力量。”

“那你为什么还……”

“因为一百年太长久了,一百年之后,差距只会拉开的更大——天义道盟不过是一群徒有实力,却鲜有责任的修士罢了。”

说这些的时候,王铭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在他们眼中,平民百姓不过是供给他们修真资源的土壤,同山川大地无异……无节制的掠夺资源,草率的统御百姓,天义道盟还统治着北方一天,它就仍会是一片滋生混乱,人人为己的恶土。一百年……太长久了,谁知道一百年后,北方的黎民百姓还能否称之为人?谁知道一百年后,天义道盟会不会挖空了他们北方的资源,开始打我朝的主意?”

“……”

王铭说的话跟刘伞盈之前的猜测大相径庭。

“那为什么……还要…………”

“为什么还要和亲,为什么还要设计杀害你,为什么要以此为由,发动战争……是吧?”

王铭沉吟片刻,抬起头来看着刘伞盈:“那么也罢,虽然你目光短浅,但毕竟你也是为了黎民百姓,选择牺牲自己今后的人生和光阴来苟且片刻的安宁,若不是立场相对,我还会尊重你的这份觉悟,可惜你们对于战机的敏感太低了——谁都从未说过,战争是双方的事情。我朝也完全没必要成为接下来战争中的牺牲品……我们需要做的,其实只不过是在危险的边缘轻轻推一手。”

他竖起了两根指头。

“如今的我们正在等待着两个时机,其一,便是由那些短视的主和派推举出来的和亲计划以公主遇刺而失败,仁明公主被天义道盟残杀的消息传回国内,让主和派的生意彻底哑巴掉的时候。”

“其二,便是‘他们’找到楚朝皇室的遗孤,拿到那把王命之剑时。”

“他们……”

“一群能够比天义道盟更好的统治北方的人,一群远远比天义道盟更可敬的对手。”

说罢,王铭叹了一口气。

“话已至此,公主,为了大义——”

王铭弯下膝盖跪在地上,对着刘伞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还请您为北境的黎民百姓们,献出生命吧。”

“我……”

一刹那间,刘伞盈的脸上闪过了茫然的神色,她呆呆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王铭,又看着身旁的木棺材,片刻过后,她忽然醒转过来,面色苍白的后退一步。

“不对,不对,不对!!!!你想要煽动楚朝的残党倒反天义道盟!?你,你想让整个北方陷入厮杀和战乱……你的做法,分明只会戕害更多的生命而已!”

“那只不过是大义的牺牲品,就像您一样。”

王铭站起身来,对着刘伞盈抬起了手。

“我并不期待您能够理解我们的志向,不过我敢保证,您会死的毫无痛苦——就像是躺在棺材里的叶奇一般。”

说罢,他的掌心当中爆发出了一股猛然的吸力,强大的风压将距离他不过几步远的公主扯向了他的手掌。也就在此时,一个白色的影子冲着王铭扑了过来,那只白色的猫浑身汗毛倒竖的扑到王铭身上,挥下了爪子。

化神期,对应游戏等级40-50的阶段,已经精魂融合,纵放自如,王铭轻轻的抬起了另一条手臂,一章拍在了白猫的肚子上。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这只白色的猫在被拍飞之前挥下了爪子,抓破了他的手背。

“嗯?”

手背上灼热的刺痛让王铭微一分神,然而更让他纳闷的是公主竟然没有被他一掌吸过来,这境界不过只有凝元程度的公主竟还站在原地扶着棺材。

并且她的模样也跟刚才稍微有了些许的不同。

在黑暗中,刘伞盈的发梢末尾绽出了点点的白光,她身上的气息也似乎不再是凝元,反而在短暂的时间内晋升突破……竟然一眨眼之间就已经是凝元下一个境界的“聚神”了。

“这猫……有古怪。”

王铭身为一个在战场上厮杀了二十多年的老将,很快就察觉到了另一件不对劲的事情——如果刘伞盈只是在短时间内晋升到聚神,她给自己带来的威胁感并不应该会如此之大,刚才那一掌就算是聚神期也应该能轻松擒来才对,可在被那古怪的白猫抓了一下之后,自己体内真气的运转出现了明显的迟滞,那一掌也是因为力量骤然下降的原因而并未成功。

再度感应一遍,王铭微微的吃了一惊,自己如今的境界竟然跟刘伞盈达到了持平的【聚神期】,甚至在真气流转的速度上还稍微的逊色于对方一筹。

“圣上给了你保命的秘法吗?原来如此……你就是凭借着这个,才从他们的袭击下活了下来。”

“王将军……我到现在也并未能理解你的抱负……我只觉得你是在杀害更多的人……很抱歉。”

实力提升到聚神期的刘伞盈握紧了拳头,周身的真气迅速流转,身边震散开了一团淡淡的金紫色雾气。

“今天我不能死在这里。”

“哦?”

王铭嗤地笑了一声:“你的眼中燃烧起了反抗的意志,很不错——如果自幼教育你的太师不是文德广那个废物而是我的话,说不定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能有一线生机……只是太可惜了。”

没等王铭说完,刘伞盈脚步轻轻一踏,身体周围的金紫色气息立刻凝聚成了一条金鳞紫须的游龙缠绕在她身体周围,携着一股所向无匹的气势,刘伞盈冲向了王铭,一拳打出。

“对我出拳,目标是门,看似气势汹汹实则不过是虚招,不过脱身之计耳,为了在短时间内营造出这样的气势——”

王铭冷笑着,不躲不闪,甚至于一只手背在了身后,用另一只手轻轻向前一探——他轻而易举的就握住了刘伞盈的拳头,并顺势一拉。

“嘭!!!”

盘旋在刘伞盈身周的金龙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啸,转瞬间便消散无影。

王铭轻松的一只手扣着刘伞盈的脉门,胳膊顺势一套一收,用肘关节牢牢锁住了刘伞盈的咽喉,另一只手仍然背在身后不动,可刘伞盈的胳膊却发出了咯嘣一声闷响。

“呜!!!!!”

“公主,你说同是炼体期的两个人,一个十年的老兵跟一个富家的公子哥儿,谁的胜算更大一些呢?”

王铭的胳膊缓缓用力,胳膊上膨起的肌肉不断压缩着刘伞盈可以喘息的空间。

“唔!!!唔………………”

刘伞盈挣扎越来越小,眼前的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

不……不行,死在这儿的话……

王铭终于抬起了背在身后的手,慢慢地放在了刘伞盈的头上。

“那么,容臣恭送我主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