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现的壮汉把墨寻吓了一跳,看着房门外黑压压的挤着的人,他咕嘟一口吞了一下唾沫。

“你这是……什么时候……?”

为首的童大汉兴奋的哗擦哗擦地搓着手:“哎呀妈,你刚才要说你是天义道盟的啥啥大官儿,那你铁定是哪儿来的江湖骗子,可你是死囚,那铁定是咱白无老祖宗的后代啊!!”

壮汉走进门来哈哈大笑着拍着墨寻的肩膀:“刚才我搁门口听你扯那半天整挺玄乎,也拿不准你到底是真是假,俺们脑子也都不好使,别老让人给骗咯——但你寻思寻思,你连天义道盟的监狱都敢越了,那铁是继承了咱老祖宗遗传下来的优良血统,不是踏天大祸咱不闯!!”

“…………啊,哦。”

墨寻让这些人的热情给整蒙了,合着搁这儿说了半天,白无正统后人的身份还没一个越狱死刑犯的身份管用。

白君雅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双手捧住了墨寻的手。

“本家大哥,放心吧,当年白无老祖宗躲在我们大雪山,因为祖先们力量不够,让拯救我们一族的三位老祖宗被人带走了,现在我们壮大了,这天义道盟想让你蒙冤,那必然是门儿也没有!寻思啥呢!!!”

“大小姐说得对!!!”

门外的雪宗弟子们也都齐齐的吆喝了一声,一个个脸红扑扑的。

墨寻忽然明白过来,他本来到这儿是想把这个宗门绑上贼船的……

哪儿成想,到头来误上了贼船的人反而是他自己。

——————————————————

重新回到监狱时,时间已然是深夜。

在墨寻说出了自己的逃犯身份之后,这群北境雪宗的家伙强拉着墨寻加入了他们的晚会。

听说原本这场晚会只是因为他们要排解被天义道盟鸽掉的愤怒而举办的,原本大家的心里都憋着一把火,而现在因为这个“白无老祖正统嫡亲”的出现,让整个宗门的气氛都沸腾了起来。

这群实心眼子的家伙似乎认为只要童老大和白少宗主觉得没问题,那他就是白无老祖的后代。

按照道理来说,这样性格本来应该跟同是实心眼子的齐天宇能相处的很好的吧……

酒宴过半,墨寻重新回到监狱时已经差不多凌晨一两点多了。

牢狱内的大部分犯人已经陷入睡眠,毕竟睡觉是他们能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这也是他们逃避道陨晶能用的为数不多的方法。

回到自己的牢狱内,墨寻打了个哈欠,从影子里随意拽出来了一张木板往地上一放,因为之前也没考虑中途会给公主腾一张床的缘故,如今的墨寻只能在这个相对较干净的板子上将就一宿。

坐在地上,墨寻看着身边的牢房,这时候的翁芊已经睡着了,虽然嘴上说着不愿不愿,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选择住在了没有道陨晶的墨寻牢房,躺在墨寻的床上四仰八叉的,另一只手还搭在肚子上,睡相相当的丢人。

而另一边公主的也同样面朝着内墙睡着,身体依旧蜷缩成一团,这自然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白天她能够伪装出一副坚强的模样来,但到睡着的时候,身体还是会不自然的暴露她的内心。

“安全感这东西可是贵的很的,毕竟这天底下没有地方卖。”

看着这样的刘晗玥,墨寻忽然心中罕见的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同情。也许是今晚在酒宴上多喝了几杯。

也许是往事勾起了他的思绪。

一直到回到监狱里,躺在床上,彻底冷静下来时,墨寻的思绪才被打开,慢慢地回到了过去。

极北之地的大雪山……

那曾经是他最为手足无措时的归所,当时的正道和邪道极为罕见的达成了统一意见,邪道要抓燕无渺,抹除燕无渺的兄长坐任邪道之主的唯一一个阻碍,而正道要带走灵风公主,洗刷天正宗宗主与魔教之女结为伙伴的污点。

那也曾经是“白无”还能享受这个游戏乐趣的最后一段时间……

那一个月,在现实世界里其实也不过是一周多一点点的时间罢了,然而那段时间却也让墨寻最后决定走上了那条无法回头的路。

【当年白无老祖宗躲在我们大雪山,因为祖先们力量不够,让拯救我们一族的三位老祖宗被人带走了……】

白君雅的话在耳边响起,却让墨寻自嘲的笑了一声。

原来当初那些雪山民们幸存了下来……并没有被正邪两道为难。

原来自己在这个世界留下来的痕迹并不只有那些狗屁历史,也不只是焚血残卷。

自己曾经帮助过,影响过了一些人,并且仍旧有人仍记着自己的功德。

……

有些想哭,也有些想笑。

墨寻张开嘴巴,最后还是选择在这片安静的空间中制造出哈哈的两声干笑来聊以自慰。

心事放下之后,没由来的,墨寻感到了一股浓郁的疲惫。

昨夜为了逆向解析这里的道陨晶阵法,花了墨寻不少的精力和心思,今天晚上遇到的事情又实在让墨寻想要放弃一切思考的好好休息一觉。

睡吧……目前能够做的事情,也就只有这些了……

“……”

……

……

“嘎吱。”

正当墨寻的视线缓缓陷入黑暗时,牢狱内传来了一声轻响。牢笼的铁门被打开了,监狱之外的月光透过门缝,映入了这间黑暗腐臭的牢房,铺在地上的银光升起了一条黑影,自门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

墨寻微微眯起眼睛,这次来到监狱里的可不是齐天宇,而是另一个未曾见过的,高大而精壮的男子。

同样的,他也身穿着一身墨色的夜行衣,模样看着跟今晚刺杀白君雅的是同一个款式,也不知道这身夜行衣是天义道盟统一派发还是全天义道盟就那么一家子裁缝铺,男子拎着一把长剑,缓缓地向着牢狱深处走来,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每一间牢狱里面的囚犯,囚犯们全都睡着了,他的脚步声并没有人能听得见。

……

全 都 睡 着 了?

想到这里,墨寻忽然感到一阵滑稽。

昨天自己就是在分给囚犯们的肉菜里面下了麻药,让他们全都混睡着了晚上才开始着手修改阵法的,看着情况,今晚这些囚犯的晚餐里八成是又让人给下了药了,证据就是这个入侵者胆敢大摇大摆的走进监狱里挨个用剑在铁牢上敲打几声来确认里面囚犯的睡眠情况。

月光映照在明晃晃的利剑上,入侵者终于还是来到了监狱的最深处。

墨寻依靠着墙壁,因为兜帽和面具的缘故,他即便不去故意装睡也很难被对方察觉,入侵者走到了翁芊和刘晗玥的监狱门前站定,这次他没有用剑去试探着敲打牢狱门,反而是纳闷的张望了两圈,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左右看了两圈,他在转身看到墨寻这边的牢狱后,脸上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可他在发现了墨寻之后并未走过来,只是冲着墨寻阴森森的冷笑了一声,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剑尖吞吐着一股子真气,对准了躺在牢狱里的刘晗玥公主一剑刺下。

“噗嗤!!!!”

长剑的距离虽然无法触及睡在房屋内侧的刘晗玥,但长剑的剑气之刃却轻松的捅穿了刘晗玥的后脊,沉睡中的刘晗玥发出了一阵急促而痛苦的喘息声。

墨寻见时机差不多了,抬手轻轻的从袖子里面丢出了一粒圆滚滚的小珠子。

那小珠子只不过小拇指盖大小,在黑暗中滚动了一段距离,并在入侵者准备刺出第二剑之前撞击在了对面的墙壁上,发出了轻轻的“叮”的一声。

旋即,一阵刺目的白色强光嗡地一下从珠子里迸发了出来。

“唔呃?!”

强光绽放在入侵者的左侧脸,一切都是那么毫无防备,在他的视角,看来刚刚只不过是有一声极细微的轻响而已。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几乎吃下了强光全部的伤害,入侵者惨叫一声,突然抬起手中的剑朝着墨寻的方向丢了过来。

染血的长剑咣当一下撞在了监狱的栏杆上,机缘巧合之下竟然被他顺利的扔了进来,丢出武器后入侵者也不再多做逗留,他捂着眼睛,踉踉跄跄的冲出了监狱。

“……”

墨寻无言的目送着这位不速之客的离去,微微的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闪过了一丝阴霾。

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打开了监狱的大门,来天义道盟的监狱公然行刺,该说这种行为是滑稽可笑还是什么呢?

下药,开门,刺杀,这一切对这位入侵者先生来说都是如此顺利,顺利的让墨寻一时半会都猜不透这天义道盟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

不过要真是天义道盟干的,他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监狱的大门仍然敞开着,看来这位走的也是仓促,墨寻扭头捡起了放在地上的长剑,用手指轻轻的摸索了一下。

这刚才“刺穿”了刘晗玥后脊的长剑上面并没有沾任何的血迹,这倒不让人意外。毕竟现在这位南朝公主是墨寻脱离当下困境为数不多的路子,晚上临走前特意让翁芊把她贴身的防御机关甲脱下来给刘晗玥防身。

虽然墨寻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不过这件事儿也属实有趣。

把剑扔到这边的监狱,这位入侵者到底是被发现后手无足措,还是一开始就打算把杀害刘晗玥的这个黑锅嫁祸给我呢?

毕竟在行刺之前,他好像还找了我半天。

微微的伸了懒腰,墨寻的身躯化作了漆黑的流影穿出了监狱。

既然螳螂捕完了蝉,接下来,该轮到黄雀行动了。

—————————————————————————

“哐当。”

天义道盟主峰某处客房被轻轻推开,一个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男人冲进了屋内。

这间客房是天义道盟用来招待定期前往总部开会的各大门派特使的房户之一,内部装饰的相当华丽庄重,可此时的男人却并没什么闲情逸致,他回头确认了身后无人跟随后,小心翼翼的关上了大门。

刹那间,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漆黑,男子也浑身颓软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嗤啦”

一声火折引燃的声音,房间里亮起了一束光,自客房的后堂快步走出来了一名端着蜡烛的女子,从那被烛光映亮的脸上看得出她已经苦等多时,见男人回来后是如此神态,女子放下蜡烛,走过去双手扶起男子。

“怎么样了?”

“不太妙,可能被人发现了。”

吁吁喘息着的男子被女性扶到了一边的椅子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凉汗:“不过别担心,剑已经刺下去,也丢给那个犯人了,就算没法儿成功嫁祸给那个黑袍子,至少我很确定我把她给杀了。”

“你……”

女子面色略复杂的皱起眉头来,视线微移,手哆嗦了一下,身子像是软下来了一样靠在了另一边的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曾经去监狱找墨寻对峙过的那名“青白彩云观的遗孤”刘伞盈。

男子喘了一回儿,呵呵的冷笑一声。

“她不是,公主吗?那刚好……就让她去死无对证吧。”

“可是,我们现在就杀了她,会不会……”

刘伞盈的犹豫惹怒了男子,他捂着被刺伤的眼睛皱眉低吼了一声

“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能妇人之仁!”

男子咬着牙,似乎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他继续压着声音小声地说道:“那老头儿已经开始怀疑起你的身份来了!!好好想想,我们若不能继续加重那个黑袍子的嫌疑,你就暴露了!”

“是,是……”

刘伞盈低下了头,神情有些哀伤。男子见状叹了一口气,闭上眼摇了摇头:“不,是我不好,给你找了个麻烦的身份,想不到那个魔头竟然随身携带着他人的尸体……啧,想来也是个棘手的货色,难怪天义道盟要把他选做牺牲对象。我听人说,他杀中州城主那件事是他亲自来自首承认的,哼。反正都是要死的罪人,天义道盟现在巴不得多给他扣几个罪名进去,放心吧,嫁祸这件事就算疑点重重,只要那女人死了,天义道盟也只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拉那个人当替死鬼。”

“嗯……”

“你大可不必为此内疚,我说过了,像他这样的人本就是死有余辜,能在死之前临时为我们所用,也算他积了公德。”

“是,我知道……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男子直起腰来靠在了椅子背上,两指揉着太阳穴,面沉似水。

“总之,那个女人的死很快就会被发现,明天一切的命运如何,就全看天义道盟到底有没有心思去挑起这场战争了。再往后的成与败,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我们已然尽力了。”

“……”

男子看着刘伞盈的表情,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微笑来。

“你也不必太过悲观,我不过是棋盘上一粒无关紧要的士卒,只要你还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

说罢,男子的嘴角又绷了起来

“不过,若是明天真的出了意外,我会出去承担下这一切,你则去找麒麟门的齐云门主……请求他的庇护吧。”

“麒麟门?他们不是……”

“对,他们曾经是楚朝的卫兵,然而如今他们早已经被天义道盟给驯化,成了天义道盟最忠心的看家狗……放眼整个天义道盟,其实正是这麒麟门才是最不希望楚朝卷土重来的人……唉,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把你托付给他们,但现在这个时间,不由得我不去做好万全准备。”

说罢,男子站了起来,轻轻一挥手,拂灭了桌子上的灯火。

“早些歇着吧……能够安睡的夜并不多……尽且珍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