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看最近都发生过什么吧——

被扔进来的自称是南朝公主的人。

松散的看管制度。

所谓的罪行累累,但实际上弱小的与常人无异的囚犯。

毫无逻辑的审判。

冒牌的幸存者。

自来到这天义道盟,住进这监狱里以来,所遇到的种种情况都透露出一股浓郁的违和感。综合已经得到的线索,如今的墨寻只能够推导出一个答案来——这里并不是什么监狱。

它更像是一间侯刑室,天义道盟需要这些待宰的囚犯去替他们完成某种使命。

虽然没有更多具体的证据,但对于已身为阶下囚的墨寻来说,这种程度的猜想就已经足够构成他行动的理由了。

这名老人也不出墨寻所料,并非是真正的囚犯。

一开始墨寻对他的身份还只是有些怀疑,毕竟监狱里什么样的疯子都可能有,偶尔出那么一两个眼神不那么像囚犯的也不奇怪。不过在昨晚墨寻将墙壁上的阵法逆向推演得到阵眼的位置后,墨寻便基于这样的怀疑做好了准备,利用自己对阵法的理解偷偷动了些手脚。

道陨晶这种东西不能作为阵法存在的根本原因就是身为素体的道陨晶太过不稳定,彼此之间还存在着强烈的互斥反应,一旦受到干扰就极容易失衡,从而导致失控。

而今天那位陪着青白彩云观的幸存者一道而来的老人则给墨寻补上了推测的最后一块碎片。

毕竟,就算身份,外貌,乃至于声音可以伪装,但一个人看“共事者”和“阶下囚”的表情是决然不会一样的,哪怕这监狱内外的两个老人视线相交只有那短短一瞬。

将地面上的黑色碎片沉入影子当中,墨寻抬手从墙壁上摘下了已经超频运转了半天的道陨晶阵眼。

随着水晶的剥离,失去了能量支撑的阵法转瞬之间黯淡了下去,自此,监狱内的这个“阵法”算是被破解了,与此同时,其他监狱内纷纷发出了囚犯的不同惨叫,以及哗啦啦的锁链晃动的声音。在破阵之后,各个牢狱内的道陨晶失去了彼此的联系和制约,恢复了原本的威力,一时间监狱内整个都洋起了慑人的红光来。

看来这阵法的目的并不是加强道陨晶的削弱能力,反而是用来削弱和控制它的威力……也不足为奇,从这些囚犯对这老人的态度来看,大概这个就是老人管束他们的工具吧。

……

既然老人的内鬼的身份已经被套了出来,那么——

墨寻抬眼看向了原本住着翁芊的,看向了从刚才开始就坐在床上,正在闭目养神的南朝公主。

那么说来,这位“公主大人”被丢到这间监狱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也就耐人寻味了。

若是真的打算随便找个地方放任她自生自灭,又何必专门派过来一个人伪装成囚犯来监视着呢?

在恢复正常威力的道陨晶的影响下,刘晗玥的额头渗出了一滴滴的冷汗,神色也有少许的烦躁和痛苦,然而她还是盘腿坐在床上,闭目养神,不去关心外界的任何事物。

冥冥之中,墨寻觉得自己从天义道盟的诸多牵扯中脱身的唯一出路就在这个“南朝公主”的身上。

天义道盟到是打算干什么呢?

墨寻从影子当中取出来了一方矮凳,坐在监狱当中,缓缓地沉思着。

如今这所监狱能深挖的线索已经不多了,那倒不如出现一些“变化”,来将如今的僵局搅乱一下……

“对了,喂,翁芊。”

墨寻抬起头来,冲着躲在牢房里的翁芊招了招手。

“干,干嘛?!”

翁芊紧张而警惕的看着墨寻,哆哆嗦嗦的说到:“我,我可没喊你,后生!你,你别想借机,把我也,杀了!”

“看你那惜命的样儿吧……算了,你身上其实还藏着最后一套贴身的机关内甲吧?”

“啊……”

“脱了。”

“你,你, 你什么,意思?!”

翁芊声音一哆嗦:“你,你果然还是,馋,馋我的,身子……”

“……………………要不我给你两刀?”

“那,那倒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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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阳高照。

在将“罪大恶极”的凶犯关押进监狱的第二天,一辆深棕色的车队浩浩荡荡的出现在了天义道盟的入口。

引路的同样是麒麟门的齐天宇,但这次他背后可不是麒麟门人护送的囚车,而是一个个骑着白鬃骏马,身材魁梧,面色凛然的壮汉们。

他们打扮的相当有特色,身上穿着兽皮缝制的袍子,袖子挽起半截,衣服看着格外的厚重。胯下的骏马也比常见的马匹健硕上整整一圈,马蹄奇大,走起路来步伐虽慢,但格外扎实稳重。

这足有百多人的马车队正当中的是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马车周围垂着青色的幔帐,上面绘制着一个金色的兽首。马车本身则是由深棕色的木材支撑,装饰以灯笼,流苏,镂雕。

看样子,轿子里的人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女性。

马车队领头的一个壮汉年纪约么三十上下,跟齐天宇正并肩走着,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却不怎么好看,嘴唇上的大胡子正不住地抖动着,好像在忍着怒,拳头紧紧攥起,颤抖着。

终于,大胡子忍不住的向着身边的齐天宇问道:“难道天义道盟,就是如此招待我们这些‘边陲蛮民’的吗!?”

他的声音相当洪亮,像是一口大铜钟,说话时能震的身边人耳朵嗡嗡的。齐天宇的神色也不怎么好看,他叹了一口气:“哪里的话,贵宗愿意加入我天义道盟,为整个北方的稳定和安全添一把柴,我们高兴的还来不——”

“那我们何时能见道长空!!我们迢迢万里赶来这里,可不是让你领着我们在这儿瞎转悠的!”

“……别急,容我先让我带你们认识认识天义道盟的各处,再见少盟主也不迟。”

齐天宇有些不耐,却也不好发作,他硬是冷着脸,搬出了一幅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的态度,缓缓地带着几百号人在偌大的天义道盟里兜圈子。

“你——”

壮汉正要发作,却听见马车内传来了一声清亮的少女声音。

“童叔叔,别急。”

一只手轻轻的撩开了马车的幔帘,然而车内之人却未探出头,只是平静的劝道:“我们初来乍到,对天义道盟的诸多规矩,去处,都不甚了解。齐先生肯定也是好意……更何况出来之前父亲嘱咐过了,不要生事端,尽量客随主便,您忘了吗?”

“是——”

壮汉捏着拳头,忍不住稍微回了一下头,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微妙复杂的表情,旋即咳嗽了一声,脸上的怒意消了不少,转身冲着齐天宇抱了抱拳。

“齐先生,对不住了,是我脾气冲,刚才说话有些唐突。”

“嗯?嗯……不妨事,诸位旅途劳顿,有些心急当然可以理解,只是少盟主俗务缠身,吩咐我先带着诸位熟悉一下环境后,再带众位贵客前往休憩之地暂作歇息。”

壮汉前后态度的转变着实让齐天宇有些好奇,看这近一米九的大块头也像是脾气又暴又冲的,齐天宇这便都准备好了对方发作起来时的应对方案,可身后轿子里的那姑娘轻飘飘的一两句话就让这壮汉的怒火消了一大半儿。

不光如此,马车左右的随从也窃窃私语了起来,不时的捂着嘴巴嗤嗤的不知道在笑着什么。

略有些好奇的,齐天宇冲着马车的方向抱了抱拳:“多谢白小姐体谅。”

“齐前辈客气了,只是还请您尽快些,坐了这么久的马车,我也多少有些乏了……对了,刚才远远地看到了一座孤峰,看着跟别处的几座山头不太一样,不知是什么所在?”

“呃……这。”

齐天宇为难了一下,这马车里白小姐所说的孤峰正是他昨天押着墨寻去的地方,他有意避开没去介绍,却没想着由这位小姐主动提及。

马车内的少女反倒很自然的接了一句: “自然,若是什么不方便说的去处那不提也罢,我等自蛮荒之地赶来,难免见识有短浅不足之处,往后还请齐前辈多多提点了。”

“不,不,那座孤峰不过是天义道盟的一处思过崖而已,各大门派若有什么实在顽劣乖戾的劣徒难以管束,便送去此处由我们管教……虽没什么不方便,但也不是待客时有必要提及的地方,还请白小姐多多见谅。”

“这样啊。”

白皙的小手缩了回去,青色的幔帐被重新放下,白小姐不再说话。整个车队也重新安静下来。

天义道盟虽然面积庞大,但却几乎看不到任何路人,白茫茫的一片空旷的建筑群,几乎感受不到什么生气。不过也多亏了如此,百十号人的马车队才能在齐天宇的带领下将各处尽可能的都转悠了一遍,最后才离开了主峰,顺着宽敞的通路来到了齐天宇口中的休憩之所——坐落在天义道盟总部之外的一座矮峰之上的一处别院。

这矮峰跟天义道盟总部距离可差出了将近好几里地,虽不似刚才那座孤峰一样有明显的疏离感,但也好不到哪儿去,顶多是过来这儿的通路宽敞些,能容纳马车堪堪通过罢了。

但怎么看,也不像是为招待客人而准备的。

转了大半天,齐天宇显然也有些挂不住面子,来到矮峰上后也是松了一口气,对着身边的壮汉再一抱拳。

“这是我们天义道盟的待客峰,用以招待像贵宗这般迢迢而来要加入我们的客人。虽有些陈旧,但时时都有人来打扫,是个安静的地方,容下众位所有人安歇不是问题。这几日你们就暂在这里歇息,等少盟主将诸多俗务处理完了——”

“我们雪宗也该是俗务的一环才对呀。”

哗啦。

马车帘子被撩开,从马车中缓缓地走下来了一名少女。

女孩儿年纪看着跟墨鹊差不多大,绑着两个马尾,头上戴着白色绒球花的饰物,身穿一身繁重的白裙,肩上还披着兔绒的坎肩。

这一身的打扮照理说在这个天气下绝不正常,然而在少女下马车的那一刻,四周的温度随着一并降低。

少女的眸子是少见的冰蓝色,微眯着眼睛,虽然琼鼻玉肌看着玲珑可爱,但表情上却显着一股生疏和冷淡。

“齐前辈,催一催……麻烦您去催一催您家的少盟主吧,如果有什么我们雪宗做得不对的,我们自当改正,若有什么需要我们雪宗做的,也都好商量,只要他愿意来——虽是不求他一沐三捉发,但好歹我们花了数个月的才从遥远的极北雪境至此,出发时家乡的冰河才刚刚解冻,如今天气却都要重新转凉了……齐前辈,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位白小姐语气依旧恭敬,双手也是规规矩矩的相交叠放在身前,然而态度却不卑不亢,透着一股跟外表年纪不相符的成熟和稳重。

“……我尽力而为。”

都拖了一天了,齐天宇再怎么说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人家,勉强的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他并不习惯的赔笑,转身离去了。

白小姐目送着齐天宇的离开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双手揣着袖子,回头看向同行的其他人,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父亲倒也早就想到了这种情况——没办法了,麻烦各位叔叔各自找个房间歇息吧,走了这么长的时间,想必大家也都累了。”

带队的壮汉龇牙咧嘴的走到了白小姐的跟前,伸手在白小姐的头上轻轻揉了揉:“可拉倒吧,人家都走了,你说话也甭搁这儿端着了,不累吗?我听着都心疼的慌。”

白小姐笑着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率先走向了这处为他们这些“客人”准备的别院。

折腾了一天,如今的太阳都快落下了,马车的影子在大地上被拖拽的异样斜长。

而在马车的影子当中,两点赤红色悠悠的燃烧了起来,并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间歇飞流向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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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有新的宗门加入了天义道盟?

栖息在一片相对较为阴暗的影子当中,墨寻看着眼前忙碌着的壮汉们,一边等待着夜色的降临。

刚越狱,墨寻碰巧就撞见了这一批马车队。

不过这天义道盟属实也是太过空旷,有这么一批人想要不发现都难。

栖息在马车后的影子里,墨寻跟了一天,也算是同他们一起将天义道盟的各处都给逛遍了。从地图上不难看出齐天宇在有意的领着他们兜圈子,不过墨寻更好奇的是为什么这种程度的待客需要齐天宇这个麒麟门的总教头亲自来。

因为他们是贵客?

因为他们不好惹,需要一个能打的来防止他们胡搞?

还是说现在的天义道盟实在是找不出一个靠谱的人手,不得不让这位没什么事情做的“闲人”来替他们跑腿?

……

不论出于何种情况,墨寻都相当清楚一件事——想要制造些混乱,想要趁机让天义道盟不舒服的话。拿这个门派下刀属实是在合适不过。

在夜色降临之后,忽然冒起的一把火,一次失败的暗杀。

将都会成为飘在天义道盟这个大火药桶上的几颗危险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