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伍可仁的翻脸,一阵轰隆隆的脚步声响起。

楼顶,脚下,房间周围。

墨寻坐在餐桌前不动声色,墨鹊皱了皱眉头,手却已经攥紧了筷子。

伍可仁没有理会墨鹊,他盯着墨寻,试图从墨寻的反应中找出什么来——可结果还是让他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墨寻茫然的扫视了房间一周,着急的看着伍可仁:“城主,不过是一个破簪子,您何必如此大费周折?难不成这簪子有什么奇妙的地方,能让您到如此地步?”

“……最后一次,墨少侠,是您留在这里……还是把簪子,留在这里。”

最后伍可仁闭上了眼睛,他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了。门外的脚步声也已经停止,看来城主的“警告”们已经顺利就位。

“……唉。”

看到如此情形,墨寻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举起了双手来:“虽然我老觉得用不着做到这份儿上啦……但是——如果我们铁了心的不给,您和您的卫兵队打算怎么做呢?是把我们驱逐出中州城?还是真的把我们永远的留在这里?”

伍可仁冷笑一声:“城主府之大,自有容得下二位长眠的地方。”

墨寻却忽然笑了一声:“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也是,毕竟您都许给我中州城副城主的位置了,要是这都不答应,倒也显得我小瞧你们中州城了。”

“哦?那您……”

伍可仁眼睛一亮,可回应他的却是一声轰天动地的剧烈震动。

“轰!!!!”

房门之外,传来了剧烈的震动声,跟着接二连三的有卫兵摔倒和惨叫声响起,外面乱作了一团,从门缝里,漆黑的烟雾渗透了进来。

墨寻的两只手还是举着,他微微的仰起头来看着伍可仁:“可我一向不喜欢强做的买卖。”

伍可仁并未动怒,反而,他在短暂的意外之后露出了赞许的表情。

仿佛墨寻如此做正是合了他的心意:“墨少侠,您这是早对我有了防备?我可没看到您在什么地方埋过爆破物之类的东西……在城主府的这段功夫,您分明一直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我倒不是防备着你这中州城的城主,只是随时随地都会做好两手准备而已。”

墨寻闭上眼聆听着房间外的声音:“刚才甲胄碰撞的脚步声有五十四个,楼上十八个,周围三十六个……爆炸声之后,不断地有金属触地的声音……但那却并不是人类的倒地声,重量不对。大概是倒霉的人站在了爆炸源,被炸碎了掉在地上的声音吧。现在还能自如行动的脚步声也只剩下了二十七个。”

伍可仁静静地看着墨寻,赞许之色愈发的浓郁。

“墨少侠,剩了这二十七个人,您就有把握能从这些人当中逃出去吗?”

“谁知道呢。应该是不难的吧?”

墨寻如同变戏法一般的从手中变出来了两个深红色的小珠子。

“只不过这五百两黄金一枚的深火响玉……外面还残了两颗,应该能把我们的逃生成功率提高一截吧?”

“哈哈。”

不怒反笑的伍可仁坐回到了桌前,看上去心情大好,甚至主动拿起筷子夹了块肉塞到嘴巴里咀嚼起来,一边吃一边头也不抬的说道:“您杀了我们城主府的卫兵,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岂不是摆明了要跟我们中州城彻底撕破脸皮?您做好了这个觉悟了吗?”

“没有,所以这只是一个跟城主谈判的资本而已。”

墨寻缓缓地把手上的两个玉石放到面前的餐桌上,拿起了面前的酒盅轻轻晃了一下。

“也许是我后生小辈没见过世面,但我不觉得您有一个好好谈问题的态度——这簪子是我们的东西,我们的去留也不该由您一口而定,不是吗?”

“哈哈,终于肯露出一个认真的态度了。”

伍可仁满意的大笑两声,端起酒来向墨寻敬了一杯:“哈哈,所以,您杀的这几个卫兵,是为了给我一个警告?”

“不,是来响应您的‘警告’。”

墨寻起身微微跟伍可仁碰了一下杯子,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不论如何,我已经在城主府引发了一场爆炸,闹出了人命。那么接下来就看您所谓的诚意到底如何了。”

“好,不愧是少年英杰。”

就好像是墨寻这几句话说到了伍可仁心坎里一样,他连连点头,似乎这才是他想要的反应。伍可仁缓缓地伸出手,重重的拍了两下:“都听着,撤去所有镇守在此的卫兵,遣散城主府内的所有闲散家佣,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踏入城主府半步!!”

“可是城主!!!兄弟们……”

“嗯?”

伍可仁无趣的放下了酒杯瞥了门外一眼,只听见门外说话的那名卫兵突然之间凄厉的惨叫了一声。

瞬间,有什么东西爆开一声,外面响起了一阵雨落般的声音。

伍可仁不再关注,收回视线,歉意的向着墨寻笑了笑:“手下的人不听管教,失礼了。”

“……呵呵,城主的手段倒比我不差。”

墨寻眯着眼睛靠在椅子背上,扫了一眼墨鹊。小丫头面色惨白,很显然,她已经脑补出了外面发生的画面了。

不过发现墨寻在看着她,墨鹊很快的回过神来,镇定的点了点头,勉强的笑了笑。

外面很快的就安静了下来,再也没有人敢触城主的霉头了,哗啦啦甲胄碰撞的声音从房间里撤离之后,伍可仁吐了一口气。

“尽是些没用的凡夫俗子,却又总是不听人劝。”

“真让我意外……没想到中州城的城主大人竟然是这么评论拼死守护自己的卫兵的?这可让我很难安心的在你们中州城当这个副城主啊。”

随着周遭的安静,房间里的气氛也渐渐地变得紧张了起来,墨寻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指节,看着倒映在两枚赤红色圆珠里的自己的身影。伍可仁哈哈大笑,摇摇头:“非也,墨寻公子岂是常人?这些凡夫俗子纵死千万不过是南柯一梦,墨公子却是这场梦里唯一有价值被记住的。”

“嘶……别别别,宁知尘那种小帅哥还行,你这把岁数就别跟我搞这一套,脑壳痛。”

“您这是自贬身价了,宁知尘那种麻木之徒怎么可能与您相提并论。”

伍可仁对墨寻的评价依旧是相当的高,他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墨寻的执著:“中州城若得您相助,不亚枯苗逢春。”

“……您为何对我如此执著,如果是钱的话,偌大的中州城应该不会差我这点。说是论及才能……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后生小子,有什么值得?”

“呵呵,事到如今,我也就没什么好瞒您的,一切都开诚布公,我会用我最大的诚意与您交谈。”

伍可仁站了起来,背着双手,缓缓地走向了另一边的墙壁,看着墙壁上的挂画,那是一副水墨的中州城全景图。他用手指爱惜的摩挲着纸张。

“墨少侠,你觉得……我这中州城如何?”

“嗯?”

“风气,人文,富庶否?安宁否?百姓可和乐?比之南朝廷的京城,又差几分?”

“虽然我去过的城市不多,也不知道什么南朝廷和京城,但既然翠锋君子都说过这是顶尖的……那自然就是不错咯。”

伍可仁笑了笑,声音突然变得洪亮而庄重。

“……代代经营,自古至今……中州城发源自二百三十年前。当年,楚朝还在……时逢第五次灾殁……天下大寒,民不聊生。南廷自身难保,楚朝荒淫无道……黎民百姓们无处容身,于是大家逃难到这南北朝廷的交界之地,当时还是一片荒山的中州,成立了一片勉强能躲风避雨的山寨。”

“那时,我们只不过一群荒民,一个小小的城寨而已。忍耐过最后一次的永冬,冻死了无数……但我们活了下来。在这朝政的夹缝之中苟延残喘,开荒辟土……一点点的苟活,繁衍生息,同时也接收着那些受不了南北纷战,逃入这里的人。”

“山寨,山村……小镇……一点点,六十年的时间,我们在拼尽一切努力的繁衍,发展。”

“天道荒谬,何等严酷……六十年一次的灾殁,多少人死在了天道的威严之下,可楚朝和南廷之间的征战从未停止过。从未有一次——流民,乞丐,孤儿……中州寨接纳的人越是多,凡人的愚蠢就越是得以彰显。”

缓缓地回过头来,伍可仁看着墨寻。

“墨少侠,如今你坐在这里享用我整府上下花费一个下午为你我准备的晚宴——那你可曾想象得到,百年之前,此处曾经饿殍遍地,百姓易子而食?”

“说得好像你见过一样。”

伍可仁笑了一声,挺直腰板:“对,我见过。二百年来,一幕幕,一片片……这中州城所发生的一切,我都亲眼的见证着。我,伍可仁……伍州正,伍天滨……历代中州城主,都是我一人而为。”

他的声音极为自豪,也极为坦率。

“果然——”墨寻到是不意外,只是把玩着手上的两个深红色的珠子:“我就说你城主府里的这些个历代先祖的藏品能被你大大方方的展览出来……而且一个个的品味是那么的一致,合着,全是你自己的心爱之物。”

“不错。”

伍可仁笑了笑,背靠着墙壁,轻轻的靠在了那张中州城全景图上。

“这座城市就像是我的孩子,在漫长的时间里一直在这无法的边境残喘苟活……直到那一年,第六次灾殁发生。”

墨寻不由得问到:“听你老说这灾殁灾殁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大寒潮?”

“年轻的墨少侠不知道也不奇怪,自打楚朝覆灭,皇兴元年以来已经一百六十多年了……世人早已经忘记了灾殁的存在。”

伍可仁耐心的回答道:“灾殁……是从曾经结束一切的那一场正邪大战之后发生的,每六十年一次的天灾。并不只是寒潮……自齐问老祖为这种现象命名为【灾殁】以来,一共经历了饥荒,瘟疫,蝗灾,大旱,天寒五次天灾……以及一次人祸。”

“人祸?”

“对,第六次的【灾殁】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江湖上横空出世了一个名为‘赤煞星’的魔头,他身怀诸多已经失传了的秘法禁术,将当时的江湖搅弄的腥风血雨——同时也正是他一手促成了楚朝的覆灭。若非兰梦稻大师将其与之全部党羽尽数斩杀,恐怕如今的江湖也还在彼此厮杀征战中血肉模糊。”

“……”

新名词的出现让墨寻皱起眉头来,他熟知《修真江湖》的背景设定,可以确定的是至少在一代游戏里是不存在这种固定发生的天灾的。

或许……这些天灾,就是优游娱乐的那些人为了将这个游戏重新洗牌所做的准备吧。

也或许……

忽然,伍可仁的话打断了墨寻的思考: “我曾经见过这个赤煞星……”

沉思着的墨寻抬起头来看向伍可仁。

隐约的,伍可仁提及赤煞星时的神态让他心感不妙。

伍可仁眯起眼睛,用一种怀念……或者说是近乎崇拜和痴迷的声音说道:“那是何等模样的英雄……何等模样的圣人。”

“……”

“他告知了我这个世界的真理,告知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他告诉了我这个世界曾经存在过‘神明’,而他就是那些消退了的神明之一,跟当年的齐问老祖一样。神们……是拥有改变这个世界,轻易左右世界走向的人。”

墨寻皱起眉头来:“神?你说那个赤煞星自称神明?这么荒唐的话你也相信了?”

“我为何不相信?他再现了自打那场‘苍风之战’以来就失传百年余的秘法,他总能料敌机先,未卜先知……更甚至。”伍可仁得意洋洋的张开双臂:“我通过了他馈赠的试炼,得到了成为神民的资格。”

“……”

墨寻无言沉默,他终于明白了这个伍可仁到底为什么会对所谓玩家,所谓那些“神”如此的笃诚了。

因为这个乡巴佬见过真货啊。

……

一时间,墨寻觉得有自己点儿头痛。

他敲了敲自己的面甲。

难道说在自己离开这个游戏的一年里,曾经有玩家进入过这个游戏?

也难怪,虽然自己进入游戏的这段记忆被抹除了,但既然‘宁舞白’有办法进来这个游戏,别人也应当同样有办法。

其它的……玩家……

伍可仁看着沉默下来的墨寻,露出了笑容:“墨少侠,我如此中意于你,自也是从你身上看到了他的身影……他也同你一般一身黑袍,面具遮面……甚至就连你们在杀人时的反应都一样。你跟他,真的是太像太像了……”

说着,伍可仁摸了一下手上的扳指,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了一本封面枯黄的书籍。

“这本焚血秘诀——是苍炎焚天宗的秘传之法,以敌之真气为薪,苍炎焚燃;以己之血肉为饲,生者灭尽。如今,我把它也赠予你。”

墨寻站起来走到伍可仁跟前,单手接过来了秘籍扫了一眼。

面具下的满面愁容瞬间就冻住了。

这本秘籍他认识,不光认识,而且今天早上刚丢给墨鹊读了一本。

“冒……冒昧问一句,赤煞星不是他本名吧?他的名字是……”

墨寻的手有些哆嗦,他不可思议的看着伍可仁,祈祷着老天爷伍可仁可千万别说那俩字。

可伍可仁并未让墨寻如愿以偿,他虔诚的说道:“是的,他就是曾经苍炎焚天宗的传法长老,一手扶植燕无渺上位,协其屠尽逆党,即位新主的那位大人,影鹜。”

……

……

……

哈哈哈,果然是这个人——

“我*你的妈!!!!!!!”

墨寻啪的一巴掌把书摔在了地上,嗷的一嗓子,仪态尽失。

因为这下他心态是真的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