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重新回到了客栈,在解除了协助状态,墨鹊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之后,她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道歉。

地上的阴影突起出了一个人形,重新凝聚成自己模样的墨寻一屁股坐在了客栈的椅子上,松了口气,抬头看着小墨鹊。

墨鹊低着头,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的孩子一样背着手,垂头丧气的站在墨寻的跟前,墨寻愣了一下,抬手轻轻地揉了一下墨鹊的脑袋。

“怎么了突然就这样了……?”

墨鹊垂着脑袋,很丧气的说了一声:“刚才……我不该多嘴的……”

“她?哦……嗨。”

墨寻哭笑不得的伸手捧住了墨鹊的脸让她抬起头来,不出所料,这小哭包眼眶子又红了。

“没事没事,就算我刚才刀子扔中了也没办法再把她抓住,那时候在场的还有别的人,没事的。”

“哧溜。”

墨鹊狠狠地吸了一口鼻子,用手背蹭着眼睛,泪珠子止不住的掉了出来。

“还有……”

“还有啥啊?”

“我,我不该,身体一点都不柔软……呜……对不起……”

咔吧。

墨寻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墨鹊干脆哭的更大声了。

“我的身体……以后,我一定会改的……会让它……尽量柔软点……”

“不是,那个啥,我就走了个神……你别往心里去,那啥……肚子,肚子饿了吧!?吃点东西!”

墨寻好声好气的把之前自己准备好的东西一样样从背包里放到了桌子上,伸手把墨鹊半强硬的按到了桌子跟前。

小丫头哭的吭哧吭哧的,不过肚子倒老老实实的骨碌碌叫了起来,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从笼屉里抓出了一个馒头,双手捧着看了一眼,狠狠地咬了一口,没咀嚼几下就一口咽进肚子里,可怜巴巴的抬头看着墨寻。

“吃,吃了这个……身体就会变得软软的了对吧?”

“别把吃东西长肉说成那么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墨寻哭笑不得的用力揉搓了一下墨鹊的小脑袋瓜。

墨鹊慢慢地点了点头,突然张大嘴巴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馒头,用力的咀嚼起来,嘴巴发出了咕叽咕叽的声音。

“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

“连你……”

墨鹊忽然双手死死地捏紧了馒头,很小声的说了一句;“连你都觉得……我不如沈姐姐吗……”

“嗯?”

说完那这句话后,墨鹊低着头,像是被一股莫名的执念驱动起来了一样,忽然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馒头,那个架势仿佛是要把自己的手指裹紧馒头里一起吃掉似的。

不……不太对劲啊。

察觉到不对的墨寻一把扯住了墨鹊的手,然而墨鹊却固执的低着头死死地抓着馒头不肯松手,这还是她第一次对墨寻表现出来这种强烈的抗拒态度来。

因为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再变一次透明人,墨寻主动乖乖的松开了手,声音也温和了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沈姐姐是——”

“果然就连你也觉得沈姐姐比我更好对吧!!”

哗啦的一声。

墨鹊忽然站起来,抬起双手攥住了墨寻的衣服,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恐惧和冷汗,小小的胸膛起伏着,她的情绪非常的不稳定。

不妙……

有种踩了什么不得了的雷的预感。

“……墨鹊?”

小丫头就好像是魔怔了一样死死地抓着墨寻的手,声音颤巍巍的像是马上就要绷断的琴弦。

“爷爷也觉得……比起我这个‘孙女’,沈姐姐更聪明,学的更快,更被他喜欢,蚺丹宗的大家都喜欢她,都喜欢沈姐姐……如果爷爷的孙女是沈姐姐就好了……沈姐姐哪里比我都好,更听话,更懂事,更漂亮,而我呢……?”

被一股怪异的执念驱动着,墨鹊的指甲隔着手套嵌入了墨寻的手里,她的眼睛瞪得奇大,像是恨不得将墨寻整个人都装下一样,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充斥着看不到底的恐慌。

“墨寻,你为什么会救我,为什么会收养我呢?是想要用到我的身体对吧?是因为我对你有用是吧?这个没关系……没关系的啊。”

墨鹊恐慌而又讨好的笑着,那凄惨的笑容让墨寻觉得此刻的墨鹊像是恨不得把她自己撕开一样。

“我的一切,只要对你有用,真的全部都可以给你,没关系的……但是,但是……就连只作为‘身体’,我都不如沈姐姐吗?”

“……”

墨寻并未回答,只是怔怔的看着小丫头,墨鹊的嘴角抿了起来,咬着嘴唇低下了头,泪水盈满了眼眶。

“是啊……我又矮又小,脑子又笨,说话也有问题,不如沈姐姐……不是当然的么……”

如同狂风骤雨一般的情绪爆发,跟平时反差巨大的小丫头震住了墨寻,他沉默了良久,慢慢地伸出手来托住了墨鹊的腋下。

“嘿——咻!”

“呜哇?!”

墨寻一把将墨鹊举了起来,凑到了眼前,墨鹊吓了一跳,但却没有挣扎,只是身体僵硬的就这么被墨寻擎着,双脚悬空,一时间竟也顾不上哭了,只是呆然而又惶恐的看着墨寻。

“我寻思着,你这小脸蛋这么漂亮,也不比那个沈啥啥的差啊?”

慢悠悠的把墨鹊放在椅子上,墨寻抬手捏了捏墨鹊的脸:“又矮又小?也没啊……这不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很正常的身高吗?不过脑袋到是挺笨的就是了”

墨寻抬起手来轻轻在墨鹊脑门子上戳了一下,墨鹊呆呆的看着墨寻,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惊慌的说到:“我——”

“至于说话……丫头,你冷静下来好好感受一下,你说话的时候喉咙还在痛吗?”

“诶……我……我说话,不,不痛了?”

小丫头这才发现了过来,她惊讶的捂着喉咙,旋即脑袋啪的又被墨寻拍了一下。

“小笨蛋。”

重新恢复说话能力的喜悦冲淡了心中的悲戚,忽然之间的,墨鹊竟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也正是到了这个时候,被冲动支配的大脑冷却了下来,刚才歇斯底里的发言返到了脑海里,冷静下来的墨鹊变得更加惴惴不安,她迷惑的抬头看着墨寻,不再吭声,只是静静地等待墨寻对她刚才的歇斯底里下达的宣判——亦或是,给出回答。

墨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苦笑了一声:“嘶……呼,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附身在你的身体才能对其它的人造成伤害,借用你的身体对我来说的确很重要,我不否认。”

“也确实,我希望你能够变得更强一点,你的强弱直接关系到我能否在这个世界更自由的活动——与其说是我在单方面庇护你,倒不如说是我们两个休戚相关。”

“不过唯独有一点你搞错了,我们的‘主从’顺序跟你想的不同,事实上你才是占据主动权的一方,你只要一个念头就可以让我彻底消失在你面前。”

看着前方呆呆的墨鹊,墨寻伸出了手来,轻轻的点击了一下自己视界中墨鹊的属性栏。

“我能够控制你的身体,单纯的是因为我们之间存在着‘信赖’,如果你一直认为我是个看到谁的身体好就抛下你不管的人的话,你可以让这份‘信赖’很轻易的消失。”

嘀的一声,墨寻关闭了界面,凑到墨鹊身边,双手放在了小姑娘的肩膀上,坏笑着说到:“如何?要试试把我解雇吗?”

“不,不要!!”

“回答的爽快。”

墨寻笑着捏了一下小脸一下变得严肃起来的墨鹊的脸蛋。

“你要知道,我是依附于你才能在这世间自由活动的幽灵,是给了你与我一样姓氏的兄长,也答应过不会丢下你,为什么不试着相信我,也相信一点你自己呢?”

“我,对不起……”

“你害怕我也会被沈姐姐抢走了对吧?”

墨鹊看着墨寻,并没有否认,只是呆了一会儿,慢慢地点了点头。

墨寻颇为有趣的看着墨鹊问到:“那就不对劲了,那么我刚才要动手,你为什么要拦着我?我把她杀掉,你不就用不着担心我被抢走了?”

“因为,沈姐姐是‘他’的孙女。”

墨寻愣了一下,忽然明悟了过来,心中暗暗的叹息了一声,弯腰抱住了墨鹊,拍了拍她的后背。

“‘他’……那个收养你的人?”

“嗯,沈姐姐是爷爷从他手中抢走的亲孙女……而我……只是他为了报复爷爷抢回来的……一个替代而已……所以……对于‘他’来说……沈姐姐也更重要……”

“……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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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姑娘,有什么心事么?”

“……没有。”

一袭碧绿衣袍的少女依靠着楼宇外的栏杆站着,眺望着远处的风景,夜风微微吹拂,整个群屹镇仿佛能尽收眼底。

在视野尽头的不远处,有一家规模不小的客栈,一楼已经打了烊,只有二楼的零星几间客房还亮着灯火。

走在少女旁边的,是个面色白净的俊朗青年,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眉宇之间英气轩昂,只是眼睛总是眯笑着,看不清眼底蕴藏着的情绪。

青年也靠在栏杆边上,声音悠闲而自得。

“听仇叔叔说,早些时候,您擅自跟那个怪物接触了对吧?”

“他是我的灭门仇人,怎么……”

少女冷冷的瞥了一眼靠在身边的青年,问到:“钟元先生要责问我吗?”

“哈哈哈,不会不会,当然不会……只是想要提醒沈姑娘一声而已。”

青年没有理会女孩儿的警戒,抬头兀自的眯眼看着天空。

“那毕竟是率人灭了你们蚺丹宗满门的怪物,身为蚺丹宗最后一个幸存者,擅自接触她可能会给您带来危险……身为天义道盟的一份子,身为蚺丹宗的同盟宗派,如果我们连您这最后一位蚺丹宗弟子都保护不好,你让我们有何颜面去面对您尚未瞑目的师父啊。”

“……哼。”

绿袍少女抱着胸,手指暗暗捏紧了肘部的衣服,肩膀上被那个小怪物抓出来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不过比起这些,更让她现在还觉得后背仍在发凉的,是那根差点将自己和那只怪物一并贯穿的土锥。

如果……那个怪物的动作稍微晚一点的话……

“啧……”

年轻人转过身来,温柔的笑着,对着少女伸出了手来。

“不过您也没必要太着急,沈姑娘,那个怪物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眼中,她是如何都跑不掉的……一个笼中之鸟,又何必心急呢?”

“啪。”

女孩儿抬起手来拍开男人的手掌,在手背跟他的手接触的一刹那间,男人宛如死人一样的冰凉手掌在女孩儿的手背上留下了强烈的刺痛感。

捂着手臂,绿袍少女脸色难看的捂着手背后退一步。

“那么一切就都交给钟元先生了,我先……回房休息去了。”

说罢,少女轻轻一鞠躬,转身顺着栏杆走到了楼台尽头的一扇门扉后,钟元平静的目光让女孩儿觉得自己后背的那股凉意愈发的刺痛,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目送着这位沈姑娘回到房间里,青年缓缓地吐出了一口霜白的气息,被夏日的夜风卷携着吹向了原处。

不一会儿,跟前的木门被推开,一个佝偻着腰的老人面色很难看的走了出来,恭恭敬敬的对着青年深施一礼。

“少宗主……”

“不用担心了,她今天吃了教训,之后应该会老实点儿的……哎呀……真是的。”

青年歪着头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她也好,柳蚺那个老头子也好,他们蚺丹宗怎么净出一些又没本事又不自量力的人呢?真不明白爹看上了他们哪一点儿。”

看见少女不在,老人松了一口气,不过脸色依旧沉重,他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

“少宗主,您来看看……恐怕……事情有些不妙了。”

“哦?”

钟元起身,跟随着老人一起走回了屋里。

房间装饰的非常奢华漂亮,一张宽大彩帐床横在房间的一侧,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山水花鸟的画卷,几乎半个房间都被一整张雕刻成卧虎形的黄实木桌占据着。

不过突兀的是,在这张木桌子上摆放的却不是名贵的瓷器茶具——

而是一颗人头。

一个梳着发髻,面色青紫的胖子头。

“这不是那位怪物小妞儿丢给我们的回礼么?您还真给捡回来了。”

钟元背着手,微笑着俯视着这颗人脑袋,摸着下巴:“哟——仔细一看,这不是我们的孙文曜前辈的贵首级么?”

他讥嘲的用手轻轻的揉搓着死人的脑袋,脸上的笑容更开心了起来。

“想当初这位彩云观的道长自告奋勇的样子还历历在目,现在重逢竟又是这般景象,哎呀——这可真是天道无常。”

站在钟元身边的老人伸手拦住了他,并抬头看着这位少宗主,面色凝重的说到:“问题是……杀死孙道长的似乎并不是那个小怪物……而是毒。”

“……毒?”

“对,是……是‘他’才会用的毒。”

老人的话让这位刚才还游刃有余的青年僵住了,一股霜白的寒气从青年的身上逸散了出来,忽然青年抬起手啪的甩了老人一巴掌,嗤啦的一声,老人的面皮在跟青年的手掌接触的瞬间被冰结,让青年一巴掌给硬生生撕下来了半张面皮。

青年瞪大了眼睛,粘着老人脸皮的手掌止不住的发颤,他惊恐的失声大骂道:“混,混账!!!你们不是说!不是说他已经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