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面了好一會之後,歌莉婭才意識到菲格露不是一直眯着眼睛,而是本身就是個眯眯眼。這位擁有與自己相同容貌的少女,剛剛見面就把歌莉婭邀請進入了小屋的內部,可以說與整個小屋的氣氛是相當搭調了。

雙手捧着景緻而小巧的茶杯,注視着其中紅色溫熱液體的歌莉婭如是想到。

“喝吧,別客氣——這叫做紅茶,挺暖胃的飲料專門為了客人而準備的——還剩下很多。”

“...謝謝。”

將乾淨的白色瓷杯小心翼翼地貼到嘴邊,紅茶所散發而出的馨香順着嘴唇滿上鼻腔,再在喉頭與溫熱的汁液會和,甜膩的味道無法籠罩住茶葉的擴散——

真~好~喝。

歌莉婭腦子裡頓時就只有這麼一個想法。

歌莉婭自從“出生”以來,在她現在的記憶中並沒有進食過任何東西——當然,如果將進食“光線”排除在外的話,她的確是覺得自己什麼也沒有吃過。再者,紅茶這種甜甜的飲料,也很是能討得小孩子歡心——尤其是在“伊甸園”這個鬼地方。

“想喝的話儘管說哦,不要客氣。”

注視着狼吞虎咽地喝完杯中紅茶的歌莉婭,菲格露的嘴角微微的上揚。菲格露的眼睛始終是眯成了一條縫,幾乎看不到瞳孔,像是兩道月牙一樣,始終保持着笑意,坐在歌莉婭對面的沙發上慈祥的望着眼前這個可愛的小姑娘。嘛,雖說菲格露也是小姑娘的外形就是了。

“所以說啊...你就那麼稀里糊塗地從那個,‘13區’出來,啥都不知道?”

“嗚...嗯!”

嘗試攝取第三杯紅茶的歌莉婭連忙回應了菲格露。

歌莉婭簡短的敘述了自己所記得的一切——儘管有關拉斐爾的部分不知道為什麼直接就會被糊弄過去,讓歌莉婭的經歷顯得不那麼自然,菲格露還是似理解非理解地頻頻點頭。

“結果,不都是一群‘飛蛾’嗎...”

聽完歌莉婭的敘述,菲格露自顧自地拋出了不明所以的話。此刻的歌莉婭正在嘗試攝取第五杯紅茶,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那個...菲格露小姐。您是一個人住在這裡嗎?”

“嗯?是哦,倒是曾經還會有人過來——最近的一次是有個‘三人小隊’從這裡經過呢——其中一個還帶着和你的那條差不多的紫色圍巾——話說你有沒有見過她們呢?”

“紫色圍巾?”

下意識把手放在了勃頸上的圍巾,卻什麼也沒有想起來。

“沒有。”

“啊...那就沒什麼事情了。那些孩子想前往13區,我還以為你們之間會有什麼聯繫...”菲格露自然地用細膩的小手托起了下巴,向著一邊歪過了腦袋,歌莉婭彷彿在一瞬間看到了菲格露那眯眯眼中碧綠翡翠般的瞳孔。

“菲格露小姐,為什麼小屋裡面這麼乾淨...以及剛才門上的油漆?——”

覺得自己好像不應該繼續攝入紅茶的歌莉婭終於問出了早就想問的問題。能夠在謎團的真相面前悠哉的先來幾杯紅茶,這種事情估計也就現在的歌莉婭能幹的出來。

“...那個啊,就跟你剛才從牆上‘彭’一下子飛到房頂一樣。是‘代碼’哦,大致就是能夠把自己‘分出去’來操縱無機物——之類的。”

話音未落,從桌子下面漫上來的紅色油漆在潔白的茶桌上匯聚成了簡筆畫的小人,附帶着幾個小字:

-就像這樣

真是一個生動形象的描述。

“哇...”

歌莉婭全神貫注的看着桌子上紅色油漆匯聚而成的小人優雅地跳着踢踏舞——就好像是在看熒幕上的動畫片一樣的,白紅兩色雖說是很單調,但已經足夠吸引住歌莉婭的目光了。拉斐爾所提供的知識中提到過這種“在熒幕上會動的圖片”,如今親眼見到果然給歌莉婭的實感是不一樣的——儘管好像兩者完全就不一樣,但是歌莉婭真的很開心能夠親眼看到。

知識終歸是知識,親眼看到的才是真實。

菲格露始終慈祥的望着歌莉婭。

“真是個可愛的孩子啊...”

...

...

...

“歌莉婭...你是不是正在前往某個地方?”

“啊...嗯。”

“你為什麼要去呢?”

“...哎?不知道。”

歌莉婭並沒有特別思考過自己前往信標目的地的原因——也許是因為最早拉斐爾的“請求”?還是什麼呢?歌莉婭不知道。但這並不妨礙歌莉婭前往自己的目的地。

~並非“請求”~

抬頭看向橘紅色的菱形標記,雖然此刻在潔白的牆壁上不是如在黑暗中那麼顯眼,但仍舊清晰地鎖定在同一個方向上。當歌莉婭回頭再看向菲格露時,發現她也正注視着牆壁——注視着和剛才自己視線一樣的地方,那始終帶着笑意的面容此刻就好像蒙上了一層霧霾。現在,歌莉婭真正的從菲格露微微張開的眼睛裡看到了——那雙翠綠色而微微顫動着的瞳子,凝視着橘色的信標。

“你果然也能看見啊,我的姊妹。真是抱歉啊,本來從容貌上就已經能夠知道的事情,我卻還要特意詢問...”菲格露並沒有把頭轉過來,始終凝視着遠方遙不可及的信標。

“菲格露小姐,您還好嗎?”

“‘歌莉婭’,你是13區來的嗎?”

“是...啊?”

“你要到那個‘主服務器室’嗎?”

“嗯。”

“無論中途會遇到什麼樣恐怖的事情?”

“...嗯。”

“...那...你可一定要堅持走下去哦?千萬不要‘背棄自己的命運’,像是昏睡在床墊上的‘貝利爾’一樣哦?”

回過頭來淡淡微笑着的菲格露,此刻就好像是靜止的油畫一般——這個與自己容貌相同的少女,從未知的地方盈溢而出了與歌莉婭截然不同的氛圍。該說是安詳——還是哀傷?歌莉婭也懵懂地注視着眼前的菲格露,想要說的話就好像是堵在嗓子眼的淤積物一樣。

“‘歌莉婭’,前方的道路是充滿着荊棘與夢魘的...你如果要走——不,你離開的話,我會為你做一些準備。”

“唉...嗯。”

菲格露的好意雖然來得詭異,但是歌莉婭卻並不想去拒絕。

你會相信一個剛剛認識的人嗎?

放在實際中,沒人能夠真正說得出來。

·

陽光普照,菲格露站立在小屋的門前,注視着歌莉婭遠去的身影——自己姊妹的身影。這個“昨天”才剛認識的少女,此刻已經離開了——永遠的離開了。

啊,那為什麼分別的時候還要說“再見”呢?菲格露感覺自己的想法無聊的可笑。

那三個孩子,走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吧?紅髮的,金髮的,灰發的孩子——向著13區前進的孩子。不,她們和“歌莉婭”不一樣。

...

說起來,這個“歌莉婭”是她們喚醒的嗎?要真是那樣,還真是可悲啊。悲劇就像是不斷侵染的病毒,在人群中傳來傳去,又好像是水面躍動的螻蟻,在鏡面上泛起波紋。

...

那三個孩子,有兩個都是“夜之子”吧——那種東西——信徒會有那麼容易死掉嗎?

...

自己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麼玩意。孤獨真是和慢性毒藥一般,容易把人侵蝕殆盡,就跟噁心的夢魘一樣。說到底,究竟多久沒人造訪這裡了呢?“賢者魔女”這個稱呼我居然會自己用起來啊...哈哈...

歌莉婭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淺色的薄霧之中,只剩下菲格露一個人孤獨的站在房子前的台階上。菲格露想要向前邁出自己的步伐——但這已經是極限了。將大部分身體與這座小屋融合的菲格露已經在這裡呆了太久太久——她哪裡也去不了了,只能孤獨的在這11區溫室一角的小屋子等待時間盡頭的來臨——黑暗汪洋將這裡徹底吞沒的那一天。如果陽光不再,自己也很快就會渴竭吧?

菲格露微微的抬起頭,明亮清冷的光線撒到身上——明明是毫無溫度的光線,菲格露卻感覺渾身暖洋洋的。伸手向著“天邊”的一角抓取,本應什麼也抓不到,菲格露卻好像是抓住了誰的手一樣。在這虛飾的“陽光”中,菲格露彷彿看到了曾經的友人,一位銀髮銀眸少女的笑顏——感受到了,那是友人的擁抱...

“真是傻啊...真是傻啊...今天的陽光也是這樣明媚呢...已經...不遠了吧。但是...”

一度期盼着黑暗永遠到來的菲格露,此刻卻為已經分別的初識的少女而擔憂。

“...唉,‘小向日葵’,只有這次...請讓陽光普照溫室吧...”

滑下的淚痕在陽光下微微泛着白色的光。

菲格露唱起了早已被“伊甸園”遺忘的歌謠。

·

“啊啊...呼哈哈...”

鋼鐵的穹廬之上,各種精妙折射儀器的中央,一個幼小的身影正喘着粗氣。痛苦正在侵蝕她的精神,摧殘她的身軀。

房間此刻布滿了陽光,好似高潔的聖堂。

痛苦,本該早已習慣了才對,本該這樣才對。

光明,此刻應該普照大地才對,的確這樣才對。

銀髮銀瞳的少女能夠感受得到背部生命供給裝置正在將所剩無幾的能源化作自己這個存在延續的動力。

“大家...會幸福吧...”

奮力向著面前摸索,痛苦已經使得她的雙眼模糊不清,但是,應該在那裡——應該在那裡。

顫抖的手觸碰到了毛茸茸的物體——帶有銀色綢帶的玩具小熊——就好像是新製作出來的一樣——只要光芒仍在,就永遠不會殘破的,作為友人一部分的玩具小熊。

緊緊地將小熊摟在懷裡,緊緊地將“友人”摟在懷裡。

“菲格露...”

顫抖的少女懷抱着小熊,被禁錮在了明亮大廳的中央,似有若無地吟唱着友人曾經教給自己的歌謠:

花兒綻放~

鳥兒鳴叫~

我們生活在陽光普照的地方~

沒有飢餓~

沒有恐慌~

在陽光之下,那是美好的殿堂~

傳播溫暖~

傳播力量~

只要陽光尚在,一切都有希望~

讚美太陽~

讚美陽光~

我們的歡笑永遠都在明亮下回蕩~

昔日的友人啊~

縱使我們天各一方~

我們的頭頂永遠只有一個太陽~

願我的溫暖伴着美好的陽光~

沐浴任何你所在的地方~

啦啦啦~

·

天地之間,回蕩的歌謠,只有兩個人能夠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