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邊境的村莊內,現在只剩一片死寂和灰燼。

村外的懸崖邊剛發生了場壯烈無比的戰鬥,那無人問津的獲勝者將贏得繼續在世界上生存的權利。

咕咚,咕咚。

輝月的進食持續了大概半個小時之久,而她蒼白的雙眸也在吃到一半的時候恢復了鮮紅。

“唔......”

她明顯知道發生了什麼,也知道是誰正陪在自己的身邊,但愣了一下后便默默地閉上了眼。

食物並不美味,僅僅是因為必須攝取才吃入口中罷了,這點從她逐漸變得嫌棄的表情上便可以看出。

“......”

東方明一言不發地站在輝月的身旁,看着她一口一口飲入果凍般的血肉,接着身上的傷痕都奇迹般地冒出白色蒸汽,然後在那白汽的覆蓋下迅速癒合如初。

厚重的雲堆終於飄過,讓冰涼的銀白月光流淌下來,溫柔地籠住輝月的全身。

她緊接着仰起頭,用雙手捧起最後的血肉,嘴唇微啟,小心翼翼地淋入那汩汩的鮮紅。

本來是有些令人不適的場景,但他卻從少女的動作中隱約感受到了一股悲哀的聖潔,以至於情不自禁地站住了腳步,無法挪開視線。

一切都結束了,他想,又被她保護了一次......

奇怪,我為什麼會想到“又”?

不清楚,但總之是結束了......

我們贏了。

咕咚,咕咚。

空氣中瀰漫著焦糊的味道,廢墟內僅剩的余火也隨着時間的消逝而搖曳殆盡。失去了戰鬥和悲嚎的懸崖如今顯得格外落寞,只剩峽谷里吹來的風的聲音。

咕咚,咕咚,咕咚。

全部飲用完畢后,輝月不以為意地將嘴角溢出的紅色抹去,然後盯着魔妖的遺骸,表情漸漸變得嚴肅,像在醞釀著什麼情緒。

“輝月?怎麼了......嗎?”

而就在東方明以為輝月要起身的時候,她接下來做的動作,卻讓他吃驚不已——

只見輝月頓了幾秒后,居然調整姿勢,雙手合十,對着那遺骸祈禱了起來!

“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身墮修羅道,不歸有緣門。”

沒有任何人能打擾她那虔誠的姿態,她說罷淡淡地眨眼,有什麼液體從眼角溢出。

滴答。

清澈的眼淚劃過臉頰,在一束溫婉月光的籠罩下,落到了魔妖的殘骸上,讓其隱隱散發出了白色的光芒。

緊接着,黑色的殘骸便悄然碎裂,變為了無數發光的微塵浮向空中。

那奇妙的景象令東方明動容,讓他不禁以為時間都要靜止在這一刻,直到一陣輕風吹來,那光塵便像螢火蟲般隨風遁去,在黑暗中最終消失不見——

只留下原地一束不起眼的純白小花,在月光下凄美又孤獨地搖曳。

“這是......”

東方明向輝月不由自主地走近,一不留神之間,話就已經問出了口。

他忽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彷彿在哪曾見過這一幕,彷彿......

他也曾是接受祈禱的那一方。

“......『白之淚』。”

輝月似乎早料到東方明會問,所以並沒有很意外。

“是魔妖靈魂的結晶。”

“欸?”

“......我們之所以叫安歌,就是因為有超度靈魂的能力。魔妖的殘骸會散發污穢,不能久留於世,而像這樣念完悼詞后滴下眼淚,就能讓他們化為虛無。”

她揩去眼角的淚水,盯着花朵站起了身,語氣釋然。

“組織讓我們在任務之外封閉感情,其實也是為了這一點。若不能心懷感激地去接受一切,那我們的努力也是白費功夫。”

“可是......”

“『理性』——那是,最能把我們和這些怪物區分開來的,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東西......既然已經勝利了,便沒有必要再去憎恨對手。若因為多餘的感情蒙蔽了理性,對我們而言將會是很得不償失的結果。”

夜風吹來,滲透着涼意。

印象中的輝月從未這麼多言過,此刻的她全身沐浴着冰冷的月光,長發因風向外揚起。

她接着平舉右手,“嗡”的一聲召來大劍。

“另外......在我的概念里,無論是魔妖還是人類,大家都同樣是這個世界上的生命。只要曾經掙扎着存活過,那就應該擁有被『誰』銘記的權利......”

她稍稍偏過頭,讓東方明看到她鮮紅冷艷的雙眸,那複雜的眼神像在傾訴着一場永遠訴不盡的哀愁。

“......不是嗎?”

東方明怔住了。

被誰銘記......嗎?

他想,可真正需要被銘記的,其實......

直到輝月把劍架回背上,邁開腳步走出很遠后,他才反應過來,便連忙帶着她的披風和圍巾跑了過去。

“喂,等等我啊!”

而他經過白之淚的時候,那柔弱的小花有一瞬竟變為了純粹的黑色,在他離開后又變回了白色——

沒有任何人注意到。

“輝月!!”

......

這是一所純白的宮殿。

純白,甚至連地板和牆壁都塗成了白色,而且一塵不染得可怕,讓整個宮殿都散發著空靈又詭秘的氣氛。

往深處看時,在那半空中有個懸浮的王座,上面是一個金髮紅瞳的少年。他套着件黑紅色的長袍,翹着二郎腿,袖口乾凈優雅地捲起,一手撐下頜,一手托着本黑色封面的書,正目不轉睛地閱讀。

嘩啦。

在安靜的宮殿里,單手為書本翻頁的聲音顯得格外清亮。

“......舜大人。”

王座前方的柱子旁,一團人形的黑霧突然現身,並畢恭畢敬地半跪下來。

“臣有事稟報。”

他的聲音非常沙啞,與少年清脆而幼稚的聲線形成鮮明的對比。

“哦......是你啊。”

舜抬起眼眸,越過書瞥了黑影一眼,便又專註於書上的內容。

“有什麼事,你說吧。”

“那位您一直在等的人......來了。”

聽到這句話,舜的瞳孔微微放大,視線也停在了原地。

“是嘛......可讓我好等呢。”

他的語氣中帶上了控制不住的欣喜。

接下來,他便“砰”地一下合上書,然後縱身一躍,輕盈地落到了地上,長袍飄起。

“大人的壽命是無限的,屬下私以為一千年並不是段很長的時間。”

看少年接近了自己,黑影的動作愈發恭敬了。

“哼,在同一個地方待久了也是會無聊的嘛......比起這個,要確認好周圍沒有安歌哦?”

“只有一個,但作為新生的她估計也只會變成陪葬品吧......和那個城市一起。”

“嘿嘿嘿,那就好~”

舜伸了個懶腰,接着仰面朝天,舔舔嘴唇——

半球形的穹頂幾乎望不到頂端,只能從陰影里看到密密麻麻吊著的東西......

書。

和他手中的那本顏色和紋路一樣,規格卻大了很多倍的書。

“這一次我一定,我一定要把你的生命結束掉呢......啊啊啊,真是欲罷不能喔,我最愛最愛的......”

說到這,他的語氣變得期待而又興奮,漸露病態的雙眸也眯了起來。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