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踩碎了樹葉，走了出去，女孩兒當然發現了他的身影。他看起來肯定很古怪，一身貴族的妝容，因為取樂於床榻而病懨懨的臉龐也是一樣，他對這座樹林來說是一位不速之客，女孩向他問了好，當然是用村民對領主大人的貴客歡迎的禮儀。

她顯得落落大方，反叫雅司有些不自在起來，他裝作很困擾的樣子向少女打招呼，這下他看得更清楚了，雖然年紀尚輕，但確實是個美人胚子，少女恭謹的眼神里映照着他的身影，他從那顆漂亮的瞳仁中看見了對於陌生人的提防。

沒錯——就是這樣防禦性的姿態，才叫人升起破壞的慾望。

他微微低頭，表現出一名貴族應有的儀態。“午安，我的小姐。能在這美麗的樹林里遇見您，想必是命運的安排吧。”

少女一怔，她對這樣恭維的話語不大適應，臉紅起來，基於禮儀，她很快回復了雅司的問候。“大人說笑了，你一個人在這裡，是在散步嗎？還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奈娜以為這位忽然出現的貴族，是因為迷了路才闖到這邊來的。雖然提前知曉了這幾天會有其他貴族到這附近遊獵，可奈娜認為那和晨曦村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可供遊獵的田野應該在幾里地以外的地方才是，奈娜的眼神落在雅司身後的馬匹上。她兀自琢磨，也猜不到這位看起來儀容端正，面色蒼白的貴族竟然是個殺人鬼。

不過，還沒完全成為殺人鬼就是了。

“正如你說的，真讓人困擾。我本來受你們領主大人拜曼男爵的邀請，來到這邊遊獵，一時興起，騎着馬就和他們走散了。我騎出一段距離后就發現身旁的景色有些陌生，哎呀——如果不能及時地返回領地的城堡，拜曼男爵大概會安排很多人來搜尋就是了。”

奈娜的臉色緊張起來，雅司悄然撫指，他知道奈娜正在慢慢上鉤，只要利用村民們愚蠢的良善，那麼……

“可以的話，讓我為您指路吧，只要出了這片樹林，您沿着來時的路回去，就能和領主大人的隊伍匯合了。”奈娜放下手中浣洗的衣物，走到雅司的面前致禮。

“這可幫了大忙，那麼就麻煩你了。”雅司故意撓撓頭做出一副冒失的模樣，奈娜看起來並沒有起疑心，從亞麻色長發的少女身上傳來好聞的香氣，這股香氣讓雅司心猿意馬，也激發著他嗜血的衝動。

殺死她，殺死——

“不會，平日承蒙領主大人的關照，晨曦村才能有和平安穩的生活。男爵他對於工作盡職盡責，對於領民們也很體貼。”奈娜在提到拜曼男爵的時候，表情很是尊敬，雅司難以想象，肥胖如斯的男爵竟然在領民中這麼有聲望。

“聽起來沒什麼貴族的脾氣與架子呢。”

“我們大家都很感恩男爵為村子做的一切，可惜我也只是一個小村民，只能在您這裡多說說領主的好話了。”奈娜面露笑容，雅司牽着馬跟在她的身後。

皮靴踩碎了樹枝時，雅司的心也跟着一揪，他暗中凝聚着體內的魔力，他躊躇着要用什麼魔法下手。他並不是糾結哪種魔法更加乾淨利落、不留痕迹，而是想採用殺人時更加痛快的魔法。

擅自利用魔法殺害平民，在王都可是要受魔法法庭的審判的。但是在這樣的窮鄉僻壤，只要他做得漂亮一點，除了天地，便無人能知……

“恕我失言了，剛才聽見了小姐的歌聲，才沿着歌聲找了過來，能跟我講講您在意的人的事情嗎？”雅司假裝不經意地提起這個話題，偽裝成是在沉悶氣氛中找出的蹩腳話題。

晨曦的少女聽到雅司的話，一下子就羞紅了臉。“啊！……真是丟臉，我只是隨便唱唱，沒想到讓大人聽見了。”她紅着臉絞着雙手，這樣可愛的舉動也是因為她的那個情人吧，看來她真的很喜歡那個人呢，明明看起來只是十多歲的小孩，就這樣如膠似漆了。

“看來您真的很中意他呢。”說出口了，雅司眯起了眼睛。

“是的，我們是鄰居。從小我們就在一起玩，阿爾他幫着村子裡的其他村民們放羊，天天曬着太陽在草原上睡覺，每次我去找他他都特別懶散，像是對什麼事情都提不起勁，只有我在他身邊不斷地提醒他，他才能拿出幹勁來，阿爾他真的是很散漫呢。”

在說起心上人的時候，原本沉靜的女孩竟然就變得像小鳥一樣嘰嘰喳喳，說是被戀愛沖昏了頭腦也不為過。她一直在說著她喜歡的阿爾，爬樹的時候他從樹上摔下來啦，抓兔子的時候跌傷了啊，他感冒的時候自己去他家幫忙照顧他啦，都是一些普通又快樂的事情。

越說越開心的少女眉飛色舞，柔軟的嘴唇裡面嵌滿貝類般潔白的整齊牙齒。

“以後會結婚嗎？”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阿爾能一直跟我在一起。”談到結婚，奈娜稍微有些失神，她注意到自己在雅司的面前說了太多無關的事情了，她連忙道歉。“啊……對不起，自顧自說了這麼多，您肯定厭煩了吧，很快就能走出樹林了，你不用擔心，趕得上在夜前回到領主大人的城堡的。”

不，我所厭煩的並不是這個啊，無知的小女孩。

少女睜大了眼睛，在雅司手裡，一團火焰正在凝聚成球狀，以他的手掌為中心，火球緩慢上旋，拖出幾道火焰旋轉的軌跡，火球熊熊燃燒，傳來了驚人的熱量。

驚恐刺中了奈娜，她透過火焰看到了這個陌生來客的臉，那張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一雙眼睛裡塞滿了污濁的晦暗。他死死盯着奈娜，就像盤旋於天空的獵鷹凝視着地面上的獵物一般犀利，奈娜感到腦子內被什麼狠狠打了一下，頭暈目眩。她跌坐在地，無助地看着雅司掌心的魔法逐漸成形。

“很感謝你的帶路，那麼，將你的性命交給我吧。”男人說著莫名其妙的話語，嘴角變態而肆意地上揚着，奈娜看到男人領子綉着的薔薇花紋，她很不解，為什麼這樣身份高貴的人要殺她。

為什麼？明明她沒有做出什麼冒犯他的事啊？

火焰貫穿了她的身體，燒焦的髮絲散落在地面上，奈娜的精神渙散開來，她聽見男人瘋狂的笑聲，是那種歇斯底里，要喘不上氣來的狂笑。奈娜很害怕，她知道自己的身體被燒出了一個巨洞。從裡面淌出了鮮血，血液流失的同時也在奪走奈娜的意識。

要是死了，就沒法待在阿爾的身邊了呀……少女有些生氣，也有些遺憾，身子開了一個大洞還怎麼當新娘，要是死了的話，阿爾也會忘記她的吧。

不行……唯獨只有這個請不要忘記。

請不要忘記有個女孩想當你的新娘。

名為奈娜的少女在散落的樹葉中失去了呼吸，撕裂般狂笑的男人抬頭望着天空，嘴唇乾裂。

陽光依舊溫和，卻照不進寂無的虛空。